《生长痛》獭

17、奶茶

　　杨略从座位上爬起来的时候，只看到吴简章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每次吴简章离开教室，她总觉得是自己逼走的。

　　杨略叹了口气，把桌上小山般的教科书挪回吴简章的课桌上，边挪边教训张弘辉，“你少起哄，人家女孩子脸皮很薄。”

　　“不能全怪我，谁让你们叠在一起。”张弘辉装作无辜，摆了摆手。

　　“这是意外，你就没有意外摔倒过吗？”杨略从书堆里抽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用课本拍了拍课桌，“你小心点，如果你以后摔了个狗吃屎，我马上去广播站用喇叭大喊‘张弘辉和地板亲密接触了，这是我可以看的吗？’”

　　“错了错了，以后不说了。”张弘辉认错的速度很快，“明天我给你们两个带早餐赔罪好吧？炒粉怎么样？”

　　“炒你的头，明天是星期六，谁来上课？”杨略想起那根害她窘迫的炒粉就心烦意乱，张弘辉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吃炒粉可以换别的，门口新开的酱香饼也不错，就是人有点多……”张弘辉冥思苦想的时候上课铃响了。

　　杨略开始怀疑上课铃声是不是可以召唤吴简章，她每次课间都是踩着铃声进教室。吴简章发现桌上的书本恢复了原样，也没多说什么。杨略盯着她的侧脸，发现她眼睛发红。

　　“吴简章，你眼泪没擦干净。”杨略没有直接问她刚才是不是哭了，对待吴简章不能太直接，要拐弯抹角。

　　如同杨略猜想的那样，吴简章用指尖抹了抹眼角，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实在是太可怜了，她为什么哭？不会是我惹的吧？杨略为自己撒下的泪痕谎言而愧疚，但弄懂她为什么而哭的好奇压倒了愧疚，于是她开口说：“你没擦对地方，是这里。”

　　杨略的指尖落在了吴简章的嘴角上，轻轻把嘴角往上提了一点，“擦掉了，眼泪飞走，所以你出现了笑容。”

　　吴简章拍掉了杨略的手，人为的笑容消失了，但她声音却染上了一丝笑意，“你好土。”

　　“你刚才……”杨略想问她哭泣的原因，却被打断了。

　　“下课再说。”吴简章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专注地正视着老师的板书。

　　杨略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可没想到老师说完下课后，她还没来得及问，吴简章又跑了出去。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吴简章也是如此，杨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想着她午休的时候应该会回来，但是杨略在床上躺了一个中午，也没看到吴简章的影子。下午上课的时候倒是看到她端坐在座位上，第一节课下课后，杨略抓住机会，询问她：“你在躲我？”

　　“没有。”吴简章回答得很干脆。

　　“又怎么了？”杨略不明白。

　　“今天是星期五。”

　　“星期五怎么了？”杨略疑惑。

　　“你的小学同学在门口等你。”吴简章指了指门口，覃甜笑着对杨略招手。

　　完了，已经把要和覃甜去书店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比起那件事，吴简章为什么哭这件事才更重要。杨略在心中做好了决定，问吴简章：“你放学后有空吗？”

　　“我要回家。”

　　“回家前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只有你，还是和你的朋友一起？”吴简章的视线在杨略和覃甜间飘忽不定。

　　“只有我。”

　　“可是你不是和你朋友约好了吗？”吴简章歪着头，不知道杨略想干什么。

　　“我会和她说的，你答不答应和我一起去？”杨略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让吴简章软下心来。

　　“好，不过只有一个小时，回家太晚了家里人会担心我。”吴简章也在撒谎，无论她几点回去，父亲都不曾过问。

　　杨略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欢呼着冲出教室，但是想到要编理由拒绝覃甜，又瞬间换上了沉重的表情。

　　“杨略，想和你讨论一下等下去书店的事。”覃甜充满了期待，“上次我借你的书，你不是很喜欢吗？老板说进货了，你可以买一本。”

　　“对不起，我今天不能和你去书店了。”杨略思考再三，决定还是直说，“我朋友很难过，我要陪她。”

　　“可是你不陪我去书店，我也会难过。”覃甜听了杨略的话后，笑容消失了。

　　“兰天琪可以陪你去，不是吗？”杨略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我上次听她说想买最新的漫画，正好你们一起，买完书还可以结伴回家。”

　　覃甜没有反驳，她定定地凝视杨略，企图从她的表情解读她真正的用意。杨略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上课铃声响起，她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覃甜还是一副不理解的表情。

　　“我们不在一个班，多和同班同学交流一下是好事……”杨略从侧面说明她拒绝的原因，“再说了，如果你想和我玩的话，周末都可以来我家店里找我，随时都可以……前提是我有空的话。”

　　“我知道了。”覃甜简单答复后就回了教室，这让杨略还有点意外，本以为她还要更难缠一些。

　　下午的课杨略听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等下要怎么问出吴简章哭泣的原因。终于等到了放学，杨略特意在吴简章面前拍了拍手，引起她的注意力。

　　“吴简章，约好了，走吧。”杨略早在下课前五分钟就收好了书包，“你中午没回宿舍，现在要回去收拾东西吗？”

　　“不用，我带这个双肩包回去就行。”吴简章拿出抽屉里的黑色书包，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我们是今天的值日生。”

　　“啊……”杨略彻彻底底忘记了这件事，还好今天上课的老师脾气都很好，就算黑板没擦也没有骂她们。

　　“得打扫教室，再把垃圾倒了，才能回家。”吴简章放下书包，走向放着扫把和簸箕的角落。

　　杨略也拿起了扫把，星期五放学后的教室空无一人，只听得到二人扫把扫地的刷刷声。

　　“吴简章。”杨略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嗯？”吴简章认真地扫着别人座位下的垃圾，辣条的包装袋，老婆饼的盒子，各式各样的零食袋子地上都是。

　　“扫地的时间不算在一小时之内吧？”杨略十分忐忑，搞卫生至少要花二十分钟，她担心时间不够用。

　　吴简章轻笑着，“可以不算。”

　　杨略听到后像是打了鸡血，一下子把她负责的那几列座位都扫完了，拿着簸箕过来帮吴简章装垃圾。

　　“这谁的座位啊？邋遢大王都比他干净。”杨略一脸嫌弃地把大量的零食包装袋扫进簸箕。

　　吴简章无言，杨略忍不住翻开了垃圾主人的教科书，纸上有着歪歪扭扭的名字，“秦丽思，我记住了，下次再碰到了我一定要好好说她。”

　　“你不怕别人说你狗拿耗子？”吴简章发现杨略和自己有许多不同之处，假设今天有人把一桶油漆倒在教室，她也不会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制造麻烦的人本身就是麻烦，她尽全力能解决眼前的麻烦就好了，不想碰到更大的麻烦。

　　“你觉得我在多管闲事吗？”杨略脸上显露出了不开心，“垃圾桶明明就不远，她都把垃圾都扔地上，明显是素质问题。”

　　“而且如果她是值日生，她还会这样做吗？我最讨厌这种给别人制造麻烦的人。”杨略把垃圾倒入垃圾桶中，一个人拿起了垃圾桶，“我去把垃圾倒了，你在教室里等我就好。”

　　吴简章整理着扫把和簸箕，如果她对杨略说“你让我很烦恼”，她会不会觉得她对自己是一种麻烦，继而疏远自己？不能完全排出这种可能。

　　两人走在黄昏的街道上，南方城市，九月傍晚的天空还是和八月一样亮，只是空气中少了几分燥热。

　　杨略没说要去什么地方，吴简章也不问，她乖乖地跟在一旁。一路上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大概走了二十分钟，来到一家奶茶店，杨略问她：“奶茶和碳酸饮料你喜欢哪一个？”

　　“都可以。”其实只要是甜饮料，吴简章都喜欢。

　　“那薄荷奶茶和咸柠七，你选哪个？”杨略显然是这家店的常客，都没看菜单。吴简章粗略扫了一眼，饮料的种类太多，她有选择困难症，与其自己思考喝什么，不如直接从杨略给的选项里选。

　　“薄荷奶茶是什么？”是她之前没听过的饮品。

　　“是这家店的特色，喝起来凉凉的。不过这样说好像有点奇怪，因为加了冰的饮料喝起来都是凉的，但它和那种凉又有些区别。”杨略觉得自己说了和没说一样，不懂吴简章听明白了没。

　　“那就薄荷奶茶吧。”

　　“老板，一杯薄荷奶茶，一杯咸柠七。”杨略从书包夹层里拿出一张五块钱，递给老板。

　　吴简章捻着发尾，问杨略：“你既然都要点，为什么还要让我选？”

　　“我没有给自己点单的权利是吗？”杨略被吴简章的话惹得发笑。

　　吴简章想起今天在教室门口和覃甜谈话的杨略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说：“我看你面不改色心不跳，以为你不会渴。”

　　“我哪有？”杨略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有对吴简章摆出那种表情，听到她叹了口气，开口说：“你不要再叹气了。”

　　“为什么？”面对杨略，吴简章显得格外逆反，尤其喜欢用疑问回答。

　　“如果你是碳酸饮料，那今天的你就是没气的那种，气全都跑光了。”杨略坐在高脚凳上，趴在吧台旁边等老板做饮料。

　　吴简章靠在一旁的矮沙发上，“可以当你在夸我吗？我很喜欢喝没有气的雪碧。”

　　杨略显得很惊讶，但随即说：“你很有品位。但是在没有气的碳酸饮料里，只有雪碧好喝，可乐不行。雪碧很清爽，可乐很腻。”

　　吴简章的话让杨略打开了话匣子，“过年的时候家里不是会买特别大瓶的雪碧吗？我拧瓶盖的时候会故意不旋紧，这样气会跑得更快。我特别喜欢，但是之前表哥来我家，喝了一口就问我为什么气都跑光了。那个时候我说气跑光的雪碧好喝，他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鬼话的样子。他说：‘喝雪碧不就是为了打气吗？喝了以后打嗝才是最爽的’，但我一点都不赞同，你呢？”

　　吴简章点点头表示赞成，“我不喜欢打嗝，总让人想起食道反流。”

　　“你肠胃不好吗？”杨略点饮料前默认这个天气都要喝冰饮料，现在听吴简章这么一说，又担心她不能喝冰的。

　　“不是特别好。小时候喜欢吃甜糯糯的东西，有一次好像吃了太多糍粑，到半夜还没消化，打嗝都是一股红糖味，差点吐了。”吴简章回想的时候仿佛都闻到了红糖味，皱起了眉头。

　　“我也是——不过我是直接吐了。我不是在郊区上的小学吗？那里没有热狗这种食物，然后有一次我爸带我到市中心逛街，嫌我一直闹着回家，就给我买了一根热狗，让我乖乖闭嘴。我当时吃了以后惊讶得不行，怎么天底下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隔天刚好是星期天，我把小猪存钱罐掏得干干净净，带着十多块钱去市中心买热狗。我都不记得我吃了多少根，大概六根左右？当时吃得很快乐，我是吃完一根又买一根，买到第五，第六根的时候，老板都有些难以置信了，可能没见过狂吃热狗的小孩。回家以后觉得肚子撑得难受，晚饭都没吃。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吃了很多东西又塞下记忆面包的大雄，实在是吃不动了，连水都喝不下。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这样到半夜，我就开始上吐下泻，把我妈吓坏了。我还记得她拍着我的背，怕我被呕吐物卡住喉咙，一直给我顺气。我爸那天喝得烂醉，直接倒在阁楼楼梯上睡着了，我妈一边要照顾醉鬼，一边要看着病恹恹的我，好不容易。那是我第一次拉肚子，之前或许有过但是我都没印象，从这次以后我就经常拉肚子，我妈一直说是我狂吃热狗把肠子搞坏了。”

　　杨略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喘，吴简章默默听她说：“你有没有吃过肚痛整肠丸？东南亚那边治肚子疼的药，有着屎壳郎会喜欢的外形，而且味道很奇怪，有淡淡的香味，但更凸出的是臭味。可能有点难以想象，但我没说错，确实是又香又臭的，含在嘴巴里还没吞咽的时候又是凉的，药丸又很大颗，特别难咽下去。要喝好多水才能冲淡口腔里那股怪味。吃下去好像暂时不拉了，天亮了，我爸也醒了，我妈就催他赶紧带我去医院。其他事情记不清了，只记得医生拿听筒贴在我肚子上，大概是在听肠子的哀鸣吧？”

　　“我没吃过，和你不太一样。我大多数时候都是胃不舒服。”吴简章看老板端上两杯饮料，站起来想要拿，却被杨略挡住了。

　　“你是不是不吃早餐？不吃早餐对胃不好。你能喝冰饮料吗？”杨略的疑问接二连三，不吃早餐对胃不好这件事吴简章听她妈说过无数遍，但每次她爸都会回嘴“我三十多年没吃早餐还不是好好的。”

　　“我能喝。”吴简章回答后，杨略还是没有收回手。

　　杨略拿起两杯饮料，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我帮你拿吧，你手不是很冷吗？而且现在你生理期，我怕你冻手……”

　　尽管杨略很小声，但是吴简章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心里涌上了一丝暖意，忍不住伸出双手，捧住了杨略的脸。

　　“我觉得直接证明给你看比较好。”吴简章的手指贴在杨略脸上，传递着温热。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杨略能清楚地看到吴简章细密的睫毛，只要她想，她甚至还可以数清楚到底有多少根。

　　“还有，我生理期已经结束了。”吴简章趁杨略愣住的空隙，拿走了她右手的薄荷奶茶，喝了一口，笑着说：“还挺好喝，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