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痛》獭

111、决定

　　元旦假期，一中只放了一天假。杨略坐在彩票机旁边看店，瞄到屏幕上的日期，想起收假后要交分科志愿表。

　　天冷飕飕的，大家都窝在家不愿出门，店里没有客人。杨略揣着电热水袋走到隔板门前，提高了声音跟正在做饭的邓临说话：“妈，期末考之后就要分科了。”

　　邓临正在洗菜，水龙头流出的水哗啦啦地响，没听清杨略说什么。

　　水流的声音消失了，是邓临关的。她喊了一句：“你刚才叫我了？我没听到。”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杨略的掌心被热水袋热出了汗，“你先做饭，吃完饭再说。”

　　邓临没有追问，将洗好的青菜放入煮开的汤锅中，不一会儿就关了火，端着汤锅喊门外的杨略：“帮我开门。”

　　很多时候杨略都不能理解邓临。她大可以先把门打开，再端着汤锅走出来，这样就不用叫别人帮她开门了，但她偏不那么做。

　　杨略以前问邓临怎么不自己开门，被邓临瞪了，还收获一句“让你开个门你这么多话。老娘给你煮饭，老娘有问你怎么不自己煮吗？”

　　从那以后杨略就学乖了，邓临说开门她就开门，再也不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开门。

　　“你和杨大行一样，懒得出奇。”邓临骂骂咧咧地，“踢一脚，动一脚。我让你开门你就只开门，怎么不把纸壳放在桌上？”

　　邓临和杨大行都属于手巧的类型。以往有人上门发广告报纸，他们都会收下来，然后把报纸叠成正方形的纸盒，用来装骨头之类的厨余。除此之外还会把不要的厚纸壳或海报纸垫在矮桌上，拿来当餐垫，脏了就换另一张纸壳。脏纸壳就放在一旁，日积月累，攒到一定数目后就会被捆在一起，卖给收废旧的人。

　　杨略随手拿起一张海报，将空白面朝上，铺在矮桌上。

　　邓临端着汤锅，没有马上放下来，“你翻正面给我看看。”

　　杨略按邓临说的做了，翻了个面，然后又被骂了。

　　“这是今天要贴的新海报，怎么能拿来垫桌子呢？”邓临急了，把汤锅放在地上，夺过杨略手中的海报将它放在了杨大行的手机维修桌上，然后在桌子底下的纸箱中摸出一张卷了边的海报，“过期的海报都在这个纸箱里，以后从这里拿，听到没有？”

　　“知道了。”杨略敷衍地应答着，把变凉的热水袋放在桌上，走进隔板后面盛了两碗饭。

　　邓临看着杨略问：“筷子呢？”

　　“你没拿吗？”

　　“我只有两只手，刚才端了锅，哪有手拿筷子？”

　　“我也只有两只手。一手拿了一碗饭，没有手拿筷子。”

　　在杨略眼里，她只是陈述事实，但在邓临眼里，杨略在顶嘴。

　　“你这小孩，真不知道怎么说你。”

　　杨略把筷子放在邓临面前的碗上，“那你可以不说，专心吃饭。”

　　邓临白了一眼杨略，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我没有说什么。”杨略夹了一片牛肉，吃到嘴里觉得寡淡，“今天没有蘸料吗？”

　　“没有，懒得做。”邓临往碗里夹了好几片青菜，边吃边说，“没有蘸料也好吃啊，这样吃起来清气。”

　　“一点味道都没有。”杨略站起来，准备去后面舀点老干妈，混着酱油蘸菜吃。

　　“你干嘛？”

　　“拿老干妈。”

　　“我突然想起来，厨柜里有前几天做的蘸料。”

　　杨略想起放假前，她和吴简章说明年见，对方一本正经地说元旦不是新年，等到大年初一才算是新的一年。怎么有还看阴历的年轻人？

　　她在碗柜里取小碗时看到了邓临说的蘸料，揭开碗伤的保鲜膜一看，葱花和香菜都黑了，显然被泡了很久。

　　“前几天？都跨年了，陈年蘸料，我才不吃。”

　　邓临不爱吃老干妈，所以它被塞到了厨柜的角落里。杨略拧开盖子，用勺子扒拉着里面为数不多的鸡肉，连带挖出好多辣椒，在小碗中堆起一座小山。

　　杨略端着老干妈蘸料往桌上一放，收获了邓临的惊呼：“吃这么多辣椒。”

　　“老干妈又不辣。”她又不是没吃过，怎么这么大惊小怪。

　　杨略还没把肉放到自己调好的蘸料中，就被邓临捷足先登了。

　　邓临将青菜放到蘸料了滚了滚，送入口中。

　　“你干嘛用我的调料？”刚才还说不用蘸料清气，怎么现在就倒戈了？

　　“你酱油放太多了，好咸。”邓临皱着眉头，扒着饭，“你把我的蘸料拿出来，你不吃，我吃。”

　　杨略打定主意不再起身，坐在板凳上像生了根，摇头晃脑道：“谁要吃谁自己去拿，我不吃，我不拿。”

　　“你真是的。”邓临嘟囔了几句，也没起来，继续用着杨略的蘸料，“是不是快期末考了？”

　　“是。”

　　“什么时候出成绩？”

　　“都还没考试呢，着什么急。”杨略吹着冒热气的青菜，很自然地说，“期末考之前要交分科志愿表，放假回去就要收。我还没想好选什么。”

　　“这还用想？肯定选理科。”邓临激动地嘴巴里的米饭都飞了出来，喷到了杨略脸上。

　　杨略放下碗，扯了张餐巾纸擦了擦脸，“理科要学物理，我不想学物理，数学也比文科难。”

　　“你不学理科，以后怎么找工作呢？”邓临把碗一搁，开始长篇大论，“你小时候不是说想当医生吗？学理科才能当医生啊。”

　　杨略不懂邓临为什么这么激动，“我小时候想当的可多了，我还说想当律师呢。”

　　“学理科可以当医生，也可以当律师。但是学文科只能当律师，选择会少很多。理科的就业面比文科广多了。”

　　邓临见杨略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急得脸红脖子粗，“你相信妈，妈是为你好，选理科准没错。”

　　“再说吧，我还没想好。”

　　如果选了理科，那就不能和学文科的吴简章当同桌了，甚至都不是同一个班级了。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根据新的分班结果重新划分宿舍。

　　学的东西不一样，上课的老师不一样，烦恼的事情肯定就不一样。如果选择不同，那吴简章烦恼记不住年代表的时候，杨略可能在烦恼怎么进行力的分解，聊到烦恼时只能感叹“学不进去”。

　　那她们的对话就会变得干巴巴的，不再是具体的细节，而是泛泛的概括。

　　想坐在她旁边，听她抱怨古代史题目怎么老喜欢引用文言文，读起来好难懂，然后附和“我也觉得。”

　　想转头就能看到她做数学卷子时如临大敌的表情，解不开题的时候会拉着杨略的校服下摆，脸上紧张的表情显露出她的困窘与不安。每当杨略看到那种表情时都会觉得她好可爱。

　　想听她一字一句地背英语作文范文。她想不起下一句话，一直重复上一个单词的时候就像卡住的磁带，杨略会拍拍她的脑袋，说出提示单词。等她背完之后，再说上一句：“背得很好，希望下次不需要我修理卡带。”

　　还想和她在晚自习的时候一起看一张世界地图，用水性笔在纸上写彼此想去哪个国家，要在多少岁前实现出国旅行的愿望。

　　她写了冰岛，杨略也一样。地理课上老师说冰岛会有漂亮的极光，杨略跟吴简章说，“要是到时候我们能一起去就好了。”

　　吴简章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一定可以的，总有那么一天的。

　　杨略不再接邓临的话，思考着和吴简章因为分科而分离的情形——她会告别脑子里所有关于她的幻想。

　　有人说分科又不是分隔两地，至于这么纠结吗？但是杨略一想到每天只剩课间十分钟的时间跟吴简章说话，就格外难受。要是有老师拖堂，那她们说话的时间就会变得更少。

　　她坐在吴简章旁边的时候说话就没停过，嘴上不说话的时候多半是在写字交流。吴简章也不嫌她烦，说什么就应什么，两人的聊天记录都快写满一本笔记本了。

　　不想和她分开，而且真的不想再学物理了。杨略想起上次物理小测，她考了五十三分，不及格。在联培班不及格显然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坐在她附近的人举着九十多分的考卷互相对比，“我们推导步骤都一样，为什么老师给你满分，扣了我一分？”

　　尖子生，吵死了。杨略硬生生地把眼眶打转的眼泪逼了回去，一旁的吴简章面无表情地把试卷折成了一只大型的千纸鹤。

　　“可爱吗？”吴简章察觉到杨略低落的情绪，双手捧着千纸鹤逗杨略开心。

　　杨略念出了千纸鹤侧翼上鲜红的分数，“三十六分。”

　　“你怎么这样，窥探他人隐私。”吴简章收回了手，把千纸鹤藏到身后。

　　杨略开心地笑了起来，“很吉利的数字，很好听，我喜欢。”

　　“那祝你下次也这么吉利。”

　　“能换一个更吉利的吗？88，或者98，怎么样？我们一起换。”

　　“你加油，我就不用了。”吴简章看着走进教室的物理老师，对手中的千纸鹤吹了口气，悄声说，“它要是能变成真的鹤就好了，希望它能把物理老师驮走，驮得越远越好。”

　　杨略差点笑出声，“但这个物理老师没了，还会有下一个物理老师补上。”

　　“管他呢，消灭一个是一个。等所有物理老师都消失了，这个世界上就不用学物理了。”吴简章把千纸鹤拆回成试卷的样子，因为这节课老师要讲卷子。

　　吴简章用力地抚平试卷，说：“但这样好像不太人道。只能祈祷赶紧分科，不用物理老师消失，我自己会从物理老师面前消失。”

　　吴简章有效缓解了杨略因为不及格产生的悲伤情绪。那个时候的杨略还没做好选择，但在交分科志愿表的今天，她做好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