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佛山夜话》跨过愤怒的豆豆

3、第 3 章

　　“那你现在主要是做交替传译，不是同传哦？”
　　“对，我们组基本都是做交传的，”王杰希朝姨夫解释道，“隔壁组那几个做同传。其实差不多，上学的时候都要练。”
　　“凤琳家的女儿也是学外语的是不是？啊呀听她说你们做翻译压力好大的？”姨妈摸着牌在旁插话。
　　喻文州给茶壶里续上热水，笑道：“姨妈，我压力也好大的。怎么也不见你问我啊？”
　　“哈，你几时轻松过？”
　　“说的是，他在北京，压力肯定比我大，”王杰希说道，“离这边远，平时回来也不太方便。我这个，用我妈的话说，再苦再累，回家我爸给做一桌子菜，吃饱一睡，第二天起来啥事儿没有了。”
　　喻先生“嗯”了一声，肯定道：“这也要求你心态好。”
　　离吃饭还有段时间，王杰希坐在喻先生旁边，和屋里这些亲戚朋友闲聊，偶尔跟着喻文州插科打诨两句，渐渐的，气氛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凝重了。不过与姨夫和姨妈比起来，喻先生的话就显得不怎么多，大部分时间就是喝着茶，看着报纸，安静地听他们讲。

　　来佛山之前，王杰希曾和喻文州打听过他家里人的情况。当时喻文州正靠在床头看脱口秀，说着说着pad里就会响起掌声，听起来很不正经，和内容完全不搭。
　　据喻文州本人所说，他们家的家庭氛围非常和谐，从喻文州的舅爷，到他的小外甥，一大家子人都热热闹闹地住在一起，是名副其实的四世同堂。喻太太在市图书馆坐办公室，很是清闲，因此算是半个家庭主妇，喻先生则在市税务局供职。两个人是青梅竹马，从初中到现在，一起度过了几十年风风雨雨，而除了喻文州考大学的时候吵过一次架，其他时间都相敬相爱，感情好到邻居都羡慕。
　　这个情况和王杰希家形成了鲜明对比。

　　“说实话我真想象不出来几十年不吵架的两口子是啥样儿。”王杰希摘掉耳机，回头冲喻文州说，“我跟你说，我爸妈，那是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大炒的时候什么菜往里放，什么鸡蛋韭菜萝卜茄子，新仇旧恨的，就来吧。小炒的时候那就芝麻绿豆，去超市没带塑料袋都能呛起来。”
　　“你太夸张了，”喻文州不当回事儿，“我觉得叔叔阿姨都挺好的。”
　　王杰希皮笑肉不笑：“那我可得替他俩谢谢你。我小时候，他俩在客厅爆炒，我姥姥嫌闹，那都得抱着我躲外头去。”
　　“我们家本来就很吵，我习惯了……所以现在抗干扰能力一流。”喻文州看着屏幕头也不抬地说，“我老板就不像我，他要是在打单子，我和他说什么都不行。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听不到还是装出来的。”
　　“但你确实是有点神了，”王杰希一脸无语，“上次我开外放做题，我一边做，你一边睡，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睡着的。”
　　“我们宿舍比你吵多了。八人间，两个走读生，剩下五个半夜从自习室回来就开始各聊各的，在这种环境下，我还是每天十一点上床睡觉。”喻文州说到这里，按了暂停开始笑，“我舍友研二转专业的时候建议少天他们给我绣面锦旗，‘情系患者，装聋一流’。”
　　王杰希“哼”一声，不假思索道：“这人张新杰吧？”
　　“你记得他？”喻文州惊讶道，“我记得你们只见过一面，还怕你对他没印象。”
　　王杰希说：“就那次吃饭，我结完账赶上他上厕所回来，聊了两句。”
　　“聊什么？”
　　“他提醒我依法纳税。”
　　“……”

　　不过，说归说，真正让王杰希体会到“四世同堂”这个词的，还是现在，当他真的走近、走在喻家这一大家子人旁边时，大家言语中的熟稔和对客人不约而同的善意。
　　从这些长辈的眼中，他能感觉到他们对自己好奇，但那好奇都是礼貌而克制的，不过分探究，也绝不会冷落——和喻文州给他的第一印象如出一辙。
　　就像捏住一片红叶，抬起头，才后知后觉已是秋色满园。
　　——两周后，他从佛山回去，路上在朋友圈发了和喻家人的合影，文案就用了这句话。喻文州给他点了个赞，并在评论区善意提醒：佛山没有红叶。

　　麻将打到最后一圈的时候，喻太太终于舍得露面。
　　喻太太和王杰希妈妈差不多高，将近一米七的个头放在北京或许算不上出众，但在佛山就绝对称得上“高挑”。她穿着一条浅灰色的棉布裙，端着碗推门进来，抬眼就和站起身的王杰希对上视线。
　　“哎呀，你来啦。坐坐，快坐，”喻太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先头喊阿仔饮夏枯草，冇吓到你吧？”
　　“没事阿姨。哎，我我我来吧，”王杰希见她端着东西，忙接过来，然而献完殷勤却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该往哪里走，差点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上演左脚绊右脚，“这个要放哪里？”
　　喻太太也有些茫然：“你要先饮一啖咩？”
　　喻文州的姑妈刚刚去厕所了，喻文州正坐在桌边帮她摸牌，见状一心二用地朝王杰希解释：“那个是凉茶，你想喝的话就都喝掉吧。”
　　“这就是凉茶？”王杰希低头看着手里那碗黑黢黢的汤水，抽抽鼻子，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中药味。怎么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喻太太看他表情，忙解释道：“是呀，夏枯草，解暑的。”
　　“哦哦，我还以为是那种绿茶什么的放凉了。还说呢，放凉了哪有热着好喝。”王杰希说完，端着碗就咕嘟咕嘟灌了两大口。
　　一时间，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喻文州手里攥着刚摸到的一筒，连同喻先生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豪放的北方人一口气干了半碗夏枯草，都忘了手里还有西北风，想也不想地就把一筒打出去了。
　　姨妈大喜：“碰！”
　　喻文州回过神来，抬头看看满脸笑意的姨妈，又欲言又止地去看王杰希。
　　王杰希慢悠悠地转过眼，鼓着腮帮子和他对视一秒，紧接着就有点绷不住。在喻文州惊恐的眼神中，他抬手扶额，死活赶在把第三口喷到麻将桌上之前咽了下去。

　　喻太太也没想到他竟然把这一大碗凉茶喝得见了底，接过碗之后，看王杰希的眼神都有点不一般。
　　喻先生茶也不喝了，报纸也不想看了，抬头隔着镜片观察王杰希精彩的一张脸。“小王？”
　　夏枯草的苦劲儿太猛，王杰希一张嘴，就感觉后槽牙都在打架：“哎。”
　　喻先生眼睛里都是笑意：“凉茶比北京的豆汁好喝吗？”
　　王杰希：“……”
　　喻文州在旁大笑：“他从来不喝豆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