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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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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快得叫人发指,敏锐远超常人。
很难看出,这是出自一个终日面色惨白,咳嗽不断的青年之手。
彦宁目光回到书上,向后翻了一页。
好像无事发生。
阿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你救我时就发现我是什么人,来燮国是做什么的。”
彦宁点点头,“你的模样就不像中原人士,中原男子,纵然再俊朗非凡,也只是清淡的俊,只有西域才会有俊的浓烈耀眼的男子。”
彦宁若无其事站起身来,在书柜中翻来覆去不知在找什么。
事已至此,对方的身手远远高于自己,阿芍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站在原地。
“找到了。”彦宁从柜子深处找到了一个包裹讲究的盒子,打开之后,一柄刀身凉澄如秋水的匕首静静躺在里面。
好漂亮的匕首!
阿芍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眸中并无惊恐,只是说,“给我个痛快吧,不要像太子一样。”
彦宁向前一步,阿芍已闭上了眼睛。
“盏片易碎,利器还是要用好的,这是我少时所用的匕首,算是良品。留在我这里没什么用处,就赠予你罢,莫嫌寒酸。”
阿芍睁开眼,看到他手握刀刃,将另一端递给自己。
阿芍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人,看着眼前高鼻薄唇的俊朗男子,对方也不过二十出头罢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
彦宁笑道,“要是早几年问我,我会说不怕,可如今怕得很。”
“为何?”
“因为生病了,自知没多少日子可活。”彦宁讪笑道,“不说这个了,等你养好身子之后,就出宫吧。不光是想在宫外安家,还是想回到故土,都要记得找我拿些盘缠,我虽然穷,但是还有些积蓄。”
门外雨过天晴,小花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在院里的石阶上打滚儿。
光线透过窗棱,打在彦宁的脸上,他回眸笑道,“我和你一边大的时候,总想要统一九州,停止战乱,让百姓过得更加幸福。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发觉世事并不尽如人意,自己太幼稚了,也就没再想了。
雨过天晴,还是当下最重要。”
彦宁又道,“别总苦着脸,你这样俊的小郎君应该多笑笑,否则不会有姑娘愿意理你的。”
阿芍那时只在想:
“这个人到底是傻子还是呆子?”
他觉得彦宁这样长在宫中的人并不明白他的痛苦,将其大道理来头头是道,单纯的有些可笑。
但阿芍总归是笑了,琥珀色的眸中难得有光彩。
一夜风吹。
芍药花变成了浓厚的紫色,独立于墙边。
彦宁打落了花叶上的露珠,直起身子,“阿芍,你好厉害啊,你居然会幻术?你该不会是西域术士吧?”
“回殿下,只是多年前偶得一位云游四海的术士指点,奴生性愚笨,只学了些简单的小把戏,博殿下开心罢了,殿下若喜欢,大可吩咐些其他的,奴必尽力而为。”
“很久没有人想让我开心了。不过,听说法术的灵验是需要术士付出代价的,或轻或重,我虽不清楚是何种代价,但总归对己身不好,你还是不要再用了。
对了,今日是国君的生日万寿节,举国同庆,宫中也大摆宴席,我需要上殿和其他皇子一同祝寿,会晚些回来,若是有宫人路过,你莫出声,藏好就是。”
言罢,彦宁又跑回里厢,拿出一个小食盒来,故作神秘的放在阿芍手中,就转身回屋了。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碟云山酥,西域的特色糕点。
阿芍尝了一块,他很多年没尝到这样正宗的云山酥了。
他坐在院中彦宁常坐着的一把长椅上,掰了一块,递给了小花猫。
花猫绕过云山酥,凑近闻了闻他的手,围着他转来转去。
纤细的手腕上有一道血珠滚落。
紫色的芍药花在阳光下开得格外热烈。
“欲买——桂花,同载酒——”彦宁拖长了声调,小声呢喃着。
夜半月明星稀,阿芍接过宫灯。
彦宁和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他穿着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的皇子朝服,金线飞绣,蟒爪奔腾,一改往日朴素的有些寒酸。
原来这样打扮起来,胜于终日锦绣衣衫的太子十二分,虽醉在梦中,却有帝王威仪,平日里含蓄的俊朗,变得张狂大胆起来。
? 白日里宁静的眸子含糊不清,憨然醉态,独步庭中,三步一摇。
阿芍到底是少年身量,旧伤未愈,搀着彦宁着实费力,走了两步,就双双跌在了石阶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
“殿下怎么样了?奴扶您起来”
彦宁坐在石阶上,不出声。
“我不!”他突然大喊一声,彦宁鲜少高声说话,阿芍不由往后撤了撤身子,却被拦腰搂进怀中。
动作疾、准、稳,醉中带病且能做到如此程度,很难想象此人全盛时,该是什么样的身手。
阿芍离他太近,甚至能感受到耳廓上滑过他灼热的气息。
有空这么近观察对方的眼睛,往日磨圆了棱角的年轻人,温润含蓄,静若处子,却被酒换成了另一个人似的。
彦宁双瞳迷离,寻觅着什么。
“殿下,夜深露重,当心着凉。”
他的目光定格在阿芍的脸上。
“高鼻薄唇,长大了该是个薄情郎。”彦宁在想。
阿芍在对方空洞的凝视中,只是一瞬,竟捕捉到了太子的影子。
惨叫!
□□的癫狂!
被一万只脚践踏!
身上被雕刻出的恶心字眼!
背负着冤魂主动走进地狱深处!
往昔的苦痛理所应当的重现,阿芍的瞳孔都在发颤。
血海淘天的愁积蓄多年,又怎能说忘就忘?
给点甜头就跟着走的是狗,他不是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他拿出彦宁送他的匕首,藏在身后。
等候绝好的时机。
彦宁道,“我不回去,除非你······”
“殿下要奴做什么?”阿芍凝神听着,跪在一旁,握住了他的手,而另一只手紧握匕首,蓄势待发。
“除非····”彦宁道,“对了,你长得真好看,我刚才都看得陷进去了。”
彦宁仰起头来和他对视,“除非····除非你学小狗叫。”
言罢,开始自顾自的傻笑。
匕首在他像是媳妇儿生了六胞胎一样快乐的笑声中再次应声落地。
阿芍歪着头看着他。
觉得他不似人间造物。
到底是神是魔,是妖是鬼,还是天生来制约自己的?
为何能屡次三番叫自己缴械投降?
还是说——
太子的狂欲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
彦宁救人的善举在自己心里留下印记。
他们长得太像了,印记重叠,变成记忆,混在一起,产生了些细若游丝般的奇怪情愫,
这情愫叫心变软了。
月隐浮云,小花猫跳下墙,在远处看着二人。
日上三杆的时候,彦宁才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想到作夜好像喝醉,立刻精神了。
阿芍推门进来,替他备好了洗漱的水,跪下来降水举过头顶。
彦宁连忙接过去,道,“咳,不用不用,不用这样,我自己来就可以。”
在燮国内,哪个王公贵族不是由一群奴仆跪着伺候长大的,唯独彦宁这个女奴产下的贱种自食其力。
彦宁揉了揉剧痛的额头和后颈,目光被阿芍领口的一块青紫吸引过去。
他脑袋里“嗡”得一声,彻底清醒了,小心翼翼的问道,“阿芍,我昨晚喝醉了酒,咳····咳咳,没有····没有误伤到你吧?”
他酒量素来不好,昨日被迫在万寿宴上饮下几盏,就已不省人事。
虽说心无邪念,是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也担心酒催人欲,阿芍俊美的叫人不敢直视,混沌之下对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阿芍将领口捂严实,“昨晚是奴不当心,搀扶殿下时连累您一起摔倒了,不碍事。”
“你要当心自己,不用管我。”彦宁长舒一口气,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抬眸道,“不要再自称’奴’了,我也不是什么’殿下’,你若是过意不去,叫我一声哥哥便是了。”
他眼里的少年仿佛被殴打了一顿的芍药花,可怜到不能再可怜,委屈到不能再委屈,比谁都人畜无害。
即便少年身为刺客。
一夜酒醒,彦宁就变回了温润公子,昨晚的帝王般不可亲近的孤傲昙花一现
他在镜前整理衣衫。
阿芍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后颈上暧昧的吻痕。
昨晚堂而皇之的趁他睡去,咬上这个本该刺死的敌国皇子的后颈,却卑微的只敢亲吻对方。
不是被迫的,是自己唯一一次建立在交易外的主动。
到底是怎么想的?
多年的沉沦让你上瘾,把欲望刻进了骨髓?
或者你本身就是卑劣。
阿芍咬紧了唇。
屋内彦宁揉了揉脖子,活动了下筋骨,同往常一样浇花去了。
平淡如水的日子,阿芍恢复的差不多了,那件事发生之后,他总是刻意的与彦宁保持一定距离,恭敬得像是《礼法》成精化成了人形。
不多言,不多看,更不敢多想。
彦宁这些日子里咳得越发厉害了,许是上次醉酒的原因,终日面色惨白,抱着医书读,更不问宫中之事。
燮国国君年过半百,年岁渐长后沉湎酒色,身体愈见颓败,在万寿宴结束后,更是一病不起。
他招募了一群幻术师,终日只在寝宫中服药修炼,一批批幻术师进宫来,一批批被砍了头扔出去。
隔壁东宫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眼见老国主驾鹤欲西行,达官贵族们纷纷向太子围拢。
而太子,夜夜笙歌的同时,忙着在朝堂上铲除异己。
国君子嗣单薄,养大成人的只有三子,太子为嫡长子,彦宁为六皇子,还有一个九皇子,性情孤僻,早年云游列国,不知下落。
如果太子将朝堂上的异己党铲除干净,那么能威胁到他继承王位的,就只剩下幽居冷宫多年的彦宁了
彦宁两耳不闻窗外事。
阿芍问他,不怕被太子谋害吗,不需要想些对策吗。
彦宁放下书卷,“再过些日子就是万灯节了,我们溜出宫玩吧?”
阿芍道,“那殿下大可一走了之,永不回燮宫之中,九州浩大,您有一身学问,何处都可立身。”
彦宁笑着摇摇头,“我患血痨多年,本就时日无多。更何况太子只手遮天,他若要斩草除根,我跑到哪里也没用。”
“就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医殿下的病么?”
“我查阅过医术典籍,血痨之病一旦染上便是无药可救,只得慢慢消磨尽气血而亡,除非有极好的药引。”
“什么药引?”阿芍问道。
“人心。小朋友,你愿意把你的心肝挖出来吗?”
彦宁故作阴森表情,看到阿芍愣了神,不由捂着肚子笑了好一阵。
“未尝不可。”阿芍淡淡道,目光冷峻中透着坚定,成熟的不像十六七岁的人。
这回轮到彦宁愣神了。
他回过神后笑道,“放轻松,我方才在和你说笑,若叫我以他人之命换自己苟活,我也实在觉得活着无趣。不过我并没有骗你,极好的药引的确是人心,但是得是一颗修炼有味的术士的心。”
“还有啊。”彦宁继续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虽说总被别人的欺负,但总是没心没肺的傻笑,你小小年纪就苦着脸,长大容易娶不到老婆。”
阿芍附和着苦笑,“不会的。”
“难不成你早已心有所属了?她人在哪里?我给你一笔银子,你大可去找她,天高地阔,你们想在何处安家都可以,生一群孩子。”
阿芍没有再说话。
外面下雨了,彦宁去院里喊小花猫进屋。他格外怜惜阿芍种出的紫芍药,干脆连根移栽在一个破陶罐里,逢雨便抱回屋里侍候。
阿芍的目光落在彦宁遗在桌上的手帕,上面鲜血斑驳。
门外细雨打蕉叶,雨声点点落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