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她》春风酒

14、014

　　虽然竹西本意是不想再麻烦他，但这件事毕竟关于苏晚晴。
　　现在的康复机构难找更难进，偏僻的地方找不到几个好的训练机构，而好的机构又往往早就报满。
　　就连现在的康复机构也是她托了好几层关系才进去的。

　　竹西怕梁真夏这几天在忙，所以只发了条消息过去，等对方联系。
　　第二天一早，她领着小姑娘在外面吃早饭时，梁真夏打来电话。

　　“陆清淮是什么意思？”她声音有些激动。
　　竹西抿了下唇，瞥了眼旁边闷头吃饭的苏晚晴：“意思是可以帮你联系机构负责人，让晚晴进临东市的分区。”

　　梁真夏深吸一口气：“竹西，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想欠前男友的人情。但是你也知道的，惠安是目前康复训练做得最出色的机构之一。”
　　她轻轻笑了一声：“你不用说这么多，只要你想明白，我会去跟他说。”

　　“那你……”
　　“不就是个人情吗，慢慢还，总能还上的。”竹西笑着打断她下面的话，轻松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真的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回到病房，竹西在挂水的几个小时里，措了一万种辞。
　　她有过很多前男友，但求前男友帮忙，这还是头一遭。

　　苏晚晴提前吃过午饭，早早开始休息。
　　竹西把小姑娘安置好，特地踩着下班时间到办公室外面的走廊等着。

　　陆清淮走出办公室，一眼看到对面的人：“怎么了？”
　　她两步过来，站在面前：“有点事想跟你聊。”

　　他明白过来：“梁真夏考虑好了。”
　　竹西“嗯”了声：“就是给你添麻烦了。”

　　陆清淮视线垂落，看向长袖掩盖的胳膊，纤长的眼睫盖住情绪：“不麻烦，我会跟朋友说。”
　　她抿着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有。”陆清淮很快地说，草草打断，像是怕她反悔。
　　竹西郑重承诺：“你说，我一定尽力。”

　　走廊的窗户没关严，从缝隙间扑进冷风，挟着零星的雨滴。
　　他默默往前一步，挡住那一点风雨：“请我吃顿饭吧。”

　　脚步微顿，竹西诧异地抬起头：“啊？”
　　陆清淮态度自然：“朋友一起吃顿饭……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挣扎了一上午都在想，如果对方拒绝还这个人情该怎么办，甚至都做好了送一面锦旗的准备。
　　现在这个结果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不方便也没关系，或许以后我可以想到别的。”陆清淮笑得很淡，看不出任何端倪。
　　神情自然地倒真的像是要和朋友吃顿饭，是她想太多了。

　　大部分情况下，竹西很少会跟前男友联系。她喜欢把这样的关系把控在自己手中，这会让她有安全感。
　　尽管这样的关系会滋生很多问题，她也吃了不少亏。

　　老实说，她现在有些不知道怎么跟陆清淮相处。

　　竹西皱着眉，笑了笑：“可以，你想吃什么，想去哪儿吃，都可以。”
　　他推了推眼镜，应声：“好。”

　　陆清淮办事十分靠谱，当天下午便推过来机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离婚正走程序，梁真夏还在处理着竹西和文印中心的合作，抽空跟负责人联系了一次。

　　谈过一次后，梁真夏过了一天才打过来电话：“陆清淮太靠谱了，负责人详细跟我讲了情况，让我周六带着晚晴过去一趟。”
　　竹西想了想：“你周六不是还要跟苏家那边商讨事情？”
　　她“嗯”了声：“没事，我赶一下。”

　　“算了吧，还是我带着过去，反正我周五就出院了。”竹西叹了口气，“你先解决完手上的事，其他的我帮你处理。”
　　梁真夏沉默半分钟，呼吸有些颤。

　　她蓦地紧张起来，认识这么多年，唯一一次见她哭还是很多年前，被迫辍学：“怎么了？真夏姐，你别吓我。”

　　梁真夏吸了口气，扯出一个笑容：“没事，我昨天认真想了想。这几年多亏你，我攒下了一笔钱。”
　　顿了顿，她继续：“我想接下来和晚清一起到临东市生活，以后大概就不能再给你帮忙了。”

　　竹西动作一滞，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能就不能。你到临东，正好还能摆脱那两家人。”

　　“嗯，我和晚晴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真夏姐，祝你顺利。”

　　.

　　修长的食指贴近耳侧，沾着微末的凉意。
　　竹西僵着身体，仰着看向凑得极近的脸庞，扯出一个笑容：“陆医生，还没好吗？”

　　陆清淮像是没听见，倾身再逼近，凝视着她的右眼，隔着口罩的声音，淡淡：“别急。”
　　她只好挺着身体，被迫与他对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尴尬在不知不觉间消散。
　　竹西盯着漆黑的瞳孔，在眸底看见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她一瞬不瞬看向陆清淮，目光在眸光的映衬下显出几分眷恋。

　　陆清淮摘下纱布，撤回身体，指尖轻轻抵着右眼尾部：“恢复得不错，没什么大问题。”
　　没留下明显的疤痕，清澈的眼眸依旧明亮。

　　他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嘱咐：“以后不要再这么冲动。”
　　“谢谢。”两人的距离终于拉开，紧张感得到缓解，与此同时心底冒出难以言喻的酸涩。

　　“怎么了？”陆清淮见她状态不对劲，又往前凑近了些，“眼睛不舒服？”
　　竹西扶着床沿往后仰，躲避伸来的手，连忙否认：“没有，我现在感觉很好。”
　　他狐疑地后撤身体，却也没有说什么。

　　意识到刚刚的反应太过激烈，竹西清了下嗓，试图让气氛不那么僵硬。
　　她最不擅长的就是缓和关系，这么多年，她在竹意那里都没有试图挽回过半分。

　　陆清淮不知道她内心的挣扎，兀自到旁边给晨晨做检查，照例问患者一些问题。
　　竹西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晌，忽然说：“陆医生，你想好去哪里吃饭了吗？”

　　陆清淮动作一顿，诧异地看过来。
　　旁边的护士和病患也齐刷刷地看过来，脸上尽是探究的神情。

　　竹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懊恼地抿着唇。
　　好像在他面前，她总是控制不了自己。

　　陆清淮垂眸继续给晨晨检查，轻轻笑了下：“在这里说不太合适，等我下班，到我办公室或者……你想去什么地方？”
　　竹西：“……”

　　周围目光如炬，不用她对上视线，都知道这群人脸上都写着一句话：你和陆医生复合了？
　　她只能装作看不见，讪讪笑道：“再说吧。”

　　在此期间，陆清淮已经结束检查，轻声说：“好，我听你的。”
　　竹西愣了一瞬，觉得他哪里好像又不一样了。

　　在她印象里，陆清淮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尽管表现的清冷淡漠，十分好说话。但在某些方面上，他非常自我。
　　竹西喜欢他身上的傲气，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也是造成他们分开的重要原因。

　　步入高三前，他们曾吵过一架。
　　竹西有段时间经常会梦到那天，但那对她来说不是噩梦。

　　陆清淮习惯于事事都做规划，详尽地安排好未来。
　　所以当竹西看到那张列出种种可能的计划表时，脸上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这是北京所有医学院和美院的路线图……你喜欢那几所学校？”
　　那一刻，她切切实实感受到对方的确是想要共度余生的。在他能够得到的未来里，把她放到了自己身边。

　　但时候的竹西没有感动，只感受到了骤增的压力。
　　家里发生的事情无一不在提醒，未来对她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她拿起拿着纤薄却沉甸甸的纸，沉着声音问：“如果我考不上呢？”
　　陆清淮抬起眼，镜片后的眼睛一如既往的认真：“你是考虑到文化课的原因？没关系，我可以给你补。”

　　竹西苦涩地笑了下：“真的可以吗？”
　　他说：“相信我，可以做到。”

　　竹西那时候没说，她从未怀疑过对方，她怀疑的从来都只是自己。
　　严格意义上讲，那并不算吵架。他们只是争执了几句，然后陷入沉默。

　　陆清淮确实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心里的不安。
　　计划表的习惯可以让他确定未来一段时间的规划，借此安下心。

　　陆清淮很清楚，自己这份路线图想要得到的不是某个学校的名称，而是一个回答。
　　他想要听对方说：我想要和你一起往下走。

　　竹西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说不出口。
　　一个无效保证，除了哄恋人开心外，毫无意义，而她做不到用虚假的承诺去敷衍对方。

　　他们那时还太过青涩，学不会给自己安全感，而在未来这样宏大的命题里，谁都无法给出完美答案。

　　两人骄傲固执的人，棱角尖锐、谁也不肯后退半分。
　　按照他们的性格，就算当时没有发生那么多事，后来也未必能走到最后。

　　闹钟到整点响了一声，将她从回忆里拉回。
　　竹西看向身穿白大褂的人影，暗自感叹。

　　没想到固执如陆清淮，现在会跟她说：“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