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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

  •   哈尔西离开后的两周,他都没有再给宫野打过电话。

      也许她会觉得他失礼,但又或许,这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呢?

      直到第三周的一个晚上,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十指交叉祈祷不是父亲打来的,然后拎起了话筒。

      对方显然对他这么快就接起电话感到些许意外,顿了一下才开始说话。

      “……晚上好,白马先生——我以为你最近很忙呢。”

      “呃,的确……有点忙。”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说,宫野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关注两人的通话频率。

      “啊,那我就长话短说吧。”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是这样,下周四我要来苏格兰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住在距离斯特灵不远的格伦伊格尔斯酒店。”

      他预感到宫野接下来要说什么,内心好不容易蛰伏下去的某些情绪又开始躁动起来。

      “我想……如果下周你有空的话,不知是否方便见上一面?”

      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当然!”,但摇摇欲坠的理智却在告诉自己,如果见了面,怕是会难以自持地说出一些失控的话语,让彼此的关系止步于此。

      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决定放手让宫野追求更自由的感情世界,那么通过这次见面说清楚,也比相隔这冰冷的电话线来得直接坦诚。

      “好,我有空。”他回答,“我到了格伦伊格尔斯再联系你。”

      “那到时见。”她的声音如同月夜下的粼粼海面,平静的表象下隐藏了太多难以捕捉的情感。

      几天后,他坐火车抵达斯特灵,稍作休整后,租了辆车前往格伦伊格尔斯。

      这是一座清幽僻静的小城,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其免遭战火侵袭,整体建筑都保存完好。暮春时节开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不失为一种享受,目之所及尽是绵延青翠的绿野和矗立期间的中世纪古堡,远处的山峦笼罩在雾霭里,萧索苍茫的天幕由近及远地变换着明暗光影。

      他把车泊在酒店门口,到前台登记入住,并询问有无一位叫宫野志保的客人。前台查询之后表示肯定,他报了自己的名字,麻烦对方通知她有人找。

      等宫野下来的间隙他在大堂寄存了行李,只拿了一柄黑伞,背着手在电梯口等她。

      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他等了快十分钟都没见到她,注意力逐渐有些分散,直到有人站定在身前,唤了一声“白马先生”。

      英军中校猝不及防地抬眼看去,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好几秒,被震撼得几乎难以回神。

      太漂亮了。

      如果这么说不至于显得太直白。

      他从第一次看到证件照的时候就意识到对方的美貌,后来在询问室见到她时,尽管精神不济又消瘦过度,还是能品察出五官轮廓的姣好;在她旧金山的家时,依旧是素面朝天的仪容,但与生俱来的优越基因还是难掩其间。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化了淡妆,深茶色卷发下的湛蓝双眸熠熠流光,明亮专注,就这么大方地看着他。象牙白的衬衫和深色高腰铅笔裙显得端庄又干练,他第一次见到她穿职业装的样子,自上而下的视觉冲击力太强,恍然又觉得这本该就是她应有的模样。

      他对她脱帽致意。

      “宫野小姐。”犹豫了一瞬,终是忍不住道,“你看起来非常漂亮。”

      她浅笑道:“谢谢。”

      他微微抬起自己的左臂,宫野自然地挽上,两人就如同周遭无数对伴侣般优雅登对。

      “那么,我们去哪里转转呢?”

      “不如去旁边的咖啡厅喝下午茶?”

      “我以为忙碌的军旅生涯已经让你改掉了这个习惯。”

      “的确,但我刚从斯特灵过来,还没吃午饭。”他如实相告。

      于是最终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卡座里,白马点了一份三明治和红茶,宫野陪着他点了杯咖啡。

      她简单地讲了讲这次会议的主题和议程,说会在格伦伊格尔斯待上三天,又问白马请了多久假。

      他答一个星期。

      “有没有考虑过会议结束之后去南方看看?”他利落地吃完了三明治,姿态优雅地喝起了红茶。

      她发现他今天没有像前几次那般穿的军装。可能为了不那么惹人注目,他这次穿着最常见的深黑色三粒扣西装,圆顶礼帽被搁到手边,露出一头精心打理的、同她相似的茶发。

      “这次应该时间不够,”她沉吟道,“如果夏天的时候有空,可能会带着我母亲一起过去,履行上次的伦敦之约。”

      他也想起了去年初夏在旧金山的那番邀请,不知不觉都快过了一年。

      “你们可以多住些日子,伦敦的夏天可是出了名的清爽宜人。”

      之后白马提议去附近著名的邓诺特城堡游览一番。两人从酒店出发,徒步走了半小时左右,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建在岬角之上的壮观城堡,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雨。

      他不慌不忙地打开手中的黑色雨伞,伞面很大,完全可以将两人都隔绝在雨幕之外。

      他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伞下居然也能成为一处暧昧微妙的氛围营造所。四下俱是哗哗的雨声,而两人又不由自主挨得近,彼此说话的声波被伞面阻挡折射,回荡在这一处半封闭的空间内。他微微垂下眼睑,便能看到她的睫毛和鼻尖,令人心生喜爱地尽收眼底。

      她便是美好本身。

      “这周围也没有能避雨的地方,”他有些尴尬地说,仿佛突然下雨是他的错,“要不还是走快些,城堡里应该有躲雨的地方。”

      邓诺特城堡的大部分堡体已经成为了废墟,只有唯一一处稍显完整、得以保留的主楼,两人有些狼狈地奔到城堡内部避雨。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那些土黄色的遗址一直绵延到悬崖边,几乎和伸出海面的陡峭环礁融为一体。

      “当年威廉·华莱士被长腿爱德华的士兵围攻的时候,没准就藏身在我们现在的位置,”他收起伞,好整以暇地说道,“后来克伦威尔也派人围攻过这里,真是一座见证了苏格兰和英格兰之间血雨腥风的存在。”

      “北地的风光似乎同这样的天气更加相得益彰。”她站在风口处,目之所及尽是高耸寂冷的群山和荒凉陡峭的峡谷。

      “的确,”他走上前,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对方没有拒绝,“这个时候来一杯加了纯净水的威士忌是再好不过了。”

      城堡内部还有十几位同样前来避雨的游客,一对情侣旁若无人地在他们附近热吻。

      白马有些尴尬地用伞戳了戳地面,身边的宫野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

      “雨似乎变小了,要不要去参观一下城堡的其他部分?”他有些局促地建议道。

      他们从大厅的侧门出来,依次走过那些14世纪就矗立在这北海孤崖之上的兵营、教堂、仓库和马厩的遗址,甚至在礁石上看到了自在栖息的海豹们。

      最后两人站定在城堡入口处,背后是苍茫的北海,面前是通往格伦伊格尔斯的漫长坡路,风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下个月我应该会搬回伦敦,电话号码也会更换,到时我再告知你。”

      “白马先生是要升衔了么?”她半开玩笑地问道。

      “不,是我……”他迟疑了一瞬,还是用力地闭了下眼睛,说了出来,“是我未婚妻的意思。”

      宫野闻言愣在原地,足有好几秒。她无疑是个擅长掩饰情绪的人,但此刻眼里的难以置信和缓慢升腾起的失落、自嘲和薄怒却是一览无余。

      ……还是,他已经对她熟悉到,能如此轻易就解读出来?

      “噢。”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那,恭喜你了。”

      “谢谢。”他机械地回答,下颌无意识地绷紧。

      两人心照不宣地望向前方,伞面下刻意地回避着彼此的眼神,无言地走了一段路。

      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她问道:“所以,白马先生之前对我的帮助,真的只是出于人道主义?”

      她的语声克制,声线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他握着银质伞柄的手捏得太紧,指节隐隐泛出青白色。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别有所图。”

      “那你未免太妄自菲薄。”她的声线恢复到了初识时的冷意,熟悉得恍若隔世。随之而来的汹涌回忆和本身内藏的语义让他的大脑一时停止了运转。

      宫野说完,径自往前走,他呆了几秒才拔腿追上去。

      “宫野小姐,”他语声急切地喊她,“请等一下。”

      “我生怕是自己理解错了,你的意思是——”

      “……不过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反正你已经有了——”

      “我没有什么未婚妻。”

      这一段路走得实在是太过戏剧性了,走走停停,你追我赶,仿佛从岬角到山脚的路永远走不到尽头。雨丝缠绵,海风冷峭,彼此的脑海一时被太多的情感冲刷;喜怒哀乐,峰回路转,连说话的艺术都要在颤抖着表达爱意的勇气里丧失了。

      她仿佛是要气笑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这么说?”

      “不是,”他眉宇间满是呼之欲出的急切,“我是生怕你对我唯有感谢之情。这几年我一直介入你的生活,却全然没有想过你是否乐意;或许你不乐意,但可能碍于情面不好回绝我。”

      他复述着哈尔西的这段分析,却越说越觉得哪里不对。

      他撞上对方“你是白痴么”的眼神,忙不迭补充道:“当然你得承认,这种可能性客观上是存在的——毕竟之前你也没有给过我任何肯定的信息。”

      “……那是因为你没有好好学日语。”她没好气地说,继而有些局促地抿唇,“我以为你懂了。”

      “……是那首诗歌么?”他懊悔地抓了抓头发,“对不起,是我太无知了。”

      宫野倒退了两步,他下意识地倾身上前帮她遮雨。

      “你就留在这儿,和你那高贵的矜持消磨完剩下的假期吧。”她转身就走,“别跟上来。”

      她身上还披着他的西装外套,思考要不要装模作样地把它丢到地上——但好像也罪不至此。

      她走了十几步,他真的没再跟上来。

      他居然没跟上来!

      她咬紧牙根。他刚才怎么说来着,“生怕你对我唯有感谢之情”?他从旧金山离开后的第二天她就约了人上门安装电话,他在凌晨三点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放下手头正在备的课陪他一起消化思念,甚至这次会议,其实原本只有两天。

      这个古板保守的所谓绅士,宁愿自己在大西洋的另一端胡乱猜测也不愿意在无数次的机会里直白炽烈地表明心迹。

      他真以为自己的感情隐藏得多么完美?初次见面的对视里早已被看穿得一眼到底。

      她在盛怒的裹挟下暗自发誓,如果他再不追上来,她回去就把电话号码换了。

      似乎在这片演绎了那些脍炙人口的英国古典文学的土地上,自己恍然间也有了一种化身勃朗特姐妹笔下某个女主角的不自觉。

      荒原之上,天际阴霾,风声呼啸,雨点凄厉,而她头也不回地走在长镜头里,身后的男主角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

      ……他倒是很完美地符合那些男主角该有的形象。

      一瞬间她有被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弄得忍俊不禁,差点忘了自己还在生气,而身后终于传来了白马迫近的脚步声。

      “宫野小姐,”他气喘吁吁地站定在她面前,“初次见面的时候你问我难不成喜欢你,没错,甚至比这更早——在六年前,在马来亚的海上,在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恐怕我已经无法自控地喜欢上你了。”

      他的眼睛一如昔年秋日的窗边,明亮真诚;额发和眉睫被雨水打湿了,透出一股惹人怜惜的落魄感。

      “我知道你非常生我的气,但我觉得还是欠你一个正式的表白。哪怕你不肯原谅我,但你应该知道这些。”

      他一口气说完了,紧张地等着她的反应。

      好,该特写了。

      “一个还不算太差劲的表白。”她抬眼望向他,“但是抱歉,我现在似乎对你没什么兴趣了。”

      “没关系,我有。”他想要忍住笑容,但蹩脚地失败了,令人萌生去踩他脚背的冲动。

      白马将伞放下来,一瞬间明亮的天穹与镜面般的湖泊在眼前交替陡转,视野尽头有厚重的云层在海面上浮动,温暖的峡谷风从耳边吹过,比微风更暖的是他清朗和煦的嗓音。

      “你看,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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