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逃跑吧》罄冉

60、第 60 章

　　想唐无咎这件事不止一天，是天天，完全没有随时间消退的迹象。

　　上午第一节历史，走班课沈独能逃离讲台旁边的护法宝座，到后排猫着，缺点是容易犯困。

　　老师在讲台上念经：“纽芬兰，世界著名渔场，狗蹲后面吃鱼呢所以后面是拉布拉多半岛。”

　　底下一阵笑声，把昏昏欲睡的沈独吵醒。

　　“后面那头长脚。”老师说。

　　沈独愣着，没反应过来是叫他。

　　“说你呢，别看了。”老师点头。

　　沈独懵逼地站起来。

　　“什么品种的狗？”老师问完下面又是一阵爆笑。

　　沈独几个月没被当笑料涮过，忽然一涮居然一阵怀念。

　　“比格。”张林在旁边小声放屁。

　　“老师我不知道。”沈独实诚道。

　　“站着醒脑子，边上那头长脚。”老师又点一个，小声震惊，“嚯这么高。”

　　长脚二号站起来，一个音节没发出来。

　　张林小声问沈独：“他看你干什么？”

　　沈独疑惑地扭头，愣住了：是画室那个一米九的社恐。

　　“拉布拉多。”一米九面朝沈独说了句。

　　“你呼唤他呢？”老师说。再次逗笑全班，估计戴耳塞睡觉的都吵醒了。

　　“不是。”一米九赶紧转头，再答一遍，“拉布拉多。”

　　下面有人笑得声音颤抖：“呼唤您呢……”

　　沈独都快笑了，咬紧下唇把悲伤的事全想一遍，手上悄悄写字，把书推给张林：他转来的？

　　张林也写字：转，以前认识？

　　沈独写下“画室同学”四个字，停顿一下又写：他叫什么？

　　张林一脸“你还能记住什么”地写字：刘招姝。

　　这名字还有点儿重女轻男的意味。
　　沈独点头，看了刘招姝一眼，对上眼神，刘招姝小幅度微笑一下。

　　接下来一整节课沈独都能感受到刘招姝炙热的目光。下课铃一响，沈独收好书本笔袋准备迎接刘招姝的问候，一回头发现他已经走了。
　　……多少有点诡异。

　　“怪人吧。”张林站起来，“说话结巴还不理人，会长他们班的，上周被会长那帮人打了。”

　　“然后你去帮他顺便把我桌子砸了？”沈独说。

　　“嗯呐，连续剧。”张林笑着说，“赶紧滚吧旁边人等着呢。”

　　沈独才看见下节课的学生已经来了，杵在他俩旁边，赶紧抱着书离开座位。
　　刘招姝明显想跟他说话，但不敢过来，沈独心说自己也不吃人。

　　到了走廊，张林又说：“你是不是帮过他？我那天帮他打完人他也这么盯了我好几天。”

　　沈独都愣了：“我……啊，但是是好几个月之前。”
　　见过记仇的没见过这么记恩的。

　　六天倒计时，像盯着沙漏等上面的沙子漏干净，越急越觉得流得慢。

　　接下来连续两天的历史课，沈独总能感觉到刘招姝在看自己，有时候看张林。
　　第三天终于忍不下去了，跟张林一块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

　　刘招姝终于张了嘴：“好巧啊，你也在这个学校。”

　　“巧。”沈独有意跟他说话，明知故问地闲聊，“你在哪个班？”

　　“八班。”刘招姝说。

　　“我七班。”沈独点头。

　　刘招姝莫名其妙地静默了，气氛僵硬。

　　沈独也外向不到哪去，有点后悔来他旁边坐着，瞟到了桌上他和张林的两杯咖啡，指一下：“明天给你也带一杯吧。”

　　刘招姝点了个头。
　　他但凡说句谢谢沈独还能回个不客气。

　　张林反常地在旁边奋笔疾书，沈独看向他：“留抄写作业了？”

　　“没有，写小说呢，给你看看。”张林把本子推给他，纸上有几行狗爬爬字。
　　-有时候内向的人交不到朋友真不怪没人愿意轻轻敲醒他沉睡的心灵，太费劲，尤其高三这种时候每个人时间都挺宝贵的，可能我他妈也是恶人吧我也不愿意理他，孤立就是这么来的

　　是这个道理，沈独的道德天平只到“如果他被欺负了上去帮一把”的程度，不会牺牲自己的时间精力去交朋友。

　　“写挺好。”沈独说。

　　过了半晌，刘招姝没头没尾地说：“你要考川美吧？周日复，试加油。”

　　首先沈独目标院校不是这个，其次他要参加这场复试。
　　“这周日？”沈独眨一下眼。

　　“嗯，有公众号发了。”刘招姝说。

　　“我看看……我记得是周六。”沈独清美初试没过，所以除了央美没记其他考试时间，都是老爸助理给他发时间表。

　　沈独弯腰从书包里掏手机，对张林说：“掩护我。”

　　“掩护你。”张林大鹏展翅般张开双臂，生怕别人不知道这边在违法乱纪。

　　沈独拍他一下，把手机塞在书包夹层里点开，搜索了考试时间。设计还真是这周日。
　　表情一瞬间复杂。

　　……仿佛苦苦等到沙漏快漏完了，它忽然被人掉了个个儿。

　　“怎么了？吃着屎了？”张林弯下腰看他被手机光芒照亮的脸。

　　“有屎第一个塞你嘴里。”沈独收好手机。

　　上课铃响，沈独勉强整理心情听讲，到晚自习结束往寝室走的时候才通知唐无咎。
　　-周日回不去了
　　-有考试
　　加了个流泪猫头。

　　-考到几点？

　　-四点半
　　-还得写作业来不及了

　　-我去找你

　　飘轻的四个字把沙漏又转了回来。
　　-来得及吗，飞过来天都黑了

　　-我又不用高考，转天早上再走

　　-也对
　　沈独这脑子有时候真是一点不转，唐无咎不仅可以转天再走，还可以在他考试的时候就飞回来，一出考场立刻会合。

　　接下来几天沈独睁眼后第一件事就是盼周日。去食堂吃饭，忽然抬起头看挂钟确认一下今天是周几。
　　不知道是分离障碍还是长出了恋爱脑，亦或是恋爱脑上长了个人……没出息啊。

　　复试上下午各一场，沈独经历的集训并不针对这所学校，画起来感觉有点费劲，没多大把握能过。

　　候场排队，沈独站在左摇右晃的人群里，拎着画具眺望校外人群。春风和煦，阳光让挤成一坨的家长看上去金灿灿的。
　　三个小时后唐无咎也会站在那里。
　　金灿灿的。

　　考试时该专心专心，沈独一个脑细胞也没分出去想唐无咎。

　　直到交上试卷，老师在台上念叨“考试结束，请考生巴拉巴拉”，沈独才像从一场长久的冥想中清醒过来。
　　脸上不动声色，脑细胞们变成了跳跳糖。

　　收拾好画具，沈独穿越人群跑出校门，外面人多得摩肩接踵，他拒绝几个发传单的，又低头闪避家长的遮阳伞，踮起脚环视攒动的人头。

　　“沈独。”
　　身后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触感温热熟悉。

　　沈独立刻回头，唐无咎的脸近在咫尺，迎着光，明朗的阳光让阴影十分清晰。
　　一瞬间有点恍惚，心脏像化成一滩湿棉花，想哭又想笑，但沈独已经被磨砺得冷静多了，只是笑。

　　“好久不见啊小唐。”沈独也攥住他的手，复杂地叹了口气，“我是真他妈想你了……”

　　唐无咎点头。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沈独用肩膀撞他。
　　往人群外围挤，人太多，除了只有屁股高的小孩没人能看见他们牵着的手。

　　“想你了。”唐无咎笑笑。

　　沈独拽着他加快步伐，一路跑到拐角处，停在路牌后面，周围没人。
　　沈独一把搂住他，衣料带着春日的微凉与花香，像夏天燥热时抱住凉被的感觉，从头到脚的舒服。

　　唐无咎也环住沈独，脸往他颈窝里埋了埋，气息扫得脖子发痒。

　　沈独一愣，唐无咎以前没怎么做过这个动作。
　　……还以为这么腻糊的举动只有他自己干得出来。
　　看来没出息的不止他一个人。

　　沈独拍拍唐无咎后背：“你是不是也度日如年的？”

　　“六年了，胡子都白了。”唐无咎说。

　　沈独笑起来，继续抱着，直到路牌后面有学生路过才撒手，“一会儿去哪？”

　　“你不是说有作业吗，先吃饭还是先写？”唐无咎说。

　　“吃，完事儿找地儿写作业。”沈独说。

　　沿街找了一圈，最后选定朴素的麦当劳。
　　吃完就地写作业，都不用挪窝。

　　从见到唐无咎那一秒，沈独的笑点像被无限拉低，屁大点事就能傻乐半天。
　　就唐无咎把番茄酱包装撕成椭圆形依旧一滴酱没挤出来这件事，沈独笑了快五次了，到终于吃完了饭，看见餐盘上椭圆形的酱包又想笑。

　　“没完了？”唐无咎说。

　　“写作业。”沈独吸了吸气，打开书包掏卷子。
　　整理了一下发现少一套，他给张林发微信：你有晚清的卷子吗？

　　-我没有，博物馆里可能有吧

　　这种低级冷笑话放平时沈独眼都不眨一下。

　　沈独低头抿了抿嘴，憋住笑，发了一句去你妈的。

　　“你出去对着马路笑两声吧，再憋出毛病来。”唐无咎无奈地看着他。

　　“不笑了。”沈独深呼吸，调整好心态埋头写题。
　　十五分钟过后，他觉得这样非常浪费时间，毕竟按照他俩的度日如年纪年法下次见面是七年以后。
　　沈独拍了拍旁边的沙发：“你坐这儿。”

　　唐无咎坐过来。

　　又十五分钟过去，沈独看周围没什么人，往旁边挪了一节，跟他贴着。

　　等视线范围内最后一桌也走了，沈独直接把脑袋撂在唐无咎肩膀上，拿了本硬书垫着卷子端着写。

　　“字飞起来了。”唐无咎看着他的笔尖在纸上乱戳。

　　“老师又不判，自己判自己改。”沈独没个正形地继续写。

　　“那你自己看得懂吗？”唐无咎说。

　　“……需要辨认一会儿。”沈独想了想。

　　唐无咎笑了：“这一行我除了开头那个圈儿三一个字看不懂。”

　　“错了，是圈儿二。”沈独说。
　　他话音刚落，抬头从窗户倒影里跟一个女人对视上，对方眼神不善，沈独还没来得及从唐无咎肩膀上起来，那人已经站了起来。

　　女人看着年纪挺大，伸长染了指甲油的手指指向沈独：“这店你家开的？公共场合恶不恶心？！”

　　沈独皱起眉。
　　公共场合搂搂抱抱是不对，所以他才等客人都走了才靠的肩膀，也没弄出多激烈的动静。

　　唐无咎也站起来，脚尖拨开挡路的椅子，跟女人对视。

　　“还专门挑家餐厅！我饭还怎么吃？其他人怎么吃？”女人倒不怵头。

　　“首先我们周围没有其他人，其次您那个位置有个挡板，看见了吧。”唐无咎指了一下，“您往里挪个十厘米就看不见这边儿，您非一边吃一边盯着我们也没办法。”

　　“你什么意思？”女人引得其他客人全看向这边，“男的女的就算了，你们故意恶心人怎么着？我饭都吃不下了！再给你们拿张床？”

　　沈独始终冷脸坐着，唐无咎刚发出一个音节，他打断道：“你报警，饭都吃不下了这么严重不得好好拘个留，十五天够不够？”

　　“我刚骂的就是你！”女人再次伸出食指指他，“还学生呢？这素质还学生呢？”

　　麦当劳员工内部终于推举出来一个劝架的，一位服务员走过来，刚劝一句就被女人推开。

　　沈独指了指监控，低头点手机：“刚才我俩干了什么全录下来了，你嘴巴不利索我帮你报。”

　　女人朝他跨出一步：“什么意思？你站起来！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告诉你。”

　　沈独没见过这么热情主动找打架的，随她意地站起来。
　　沈独抬起头，愣住了。
　　女人刚才坐的那桌里还有一个人：刘招姝。
　　刘招姝眼神里满是惊慌失措。沈独惊讶于他失措了快两分钟都没失出个所以然来，也不过来劝，就干坐着。

　　跟沈独对上目光，刘招姝终于站起来说了句：“妈。”

　　这还是沈独从他口型判断出来的，他音量小得他妈根本听不见。

　　女人注意到沈独的目光，回头瞟了刘招姝一眼又转回来：“看什么看！想动手咱俩试试！你看他你要干什么？”

　　“没人想动手，说了你觉得你有什么损失可以报警解决。”唐无咎说。

　　沈独跟女人对视几秒，终于叹口气，回头拎起书包和外套，拽了唐无咎一把：“走。”

　　唐无咎愣一下，没问为什么，跟在沈独后面推门出去。

　　外面已然黄昏，街景染上一层橘红。

　　“我同学的家长……就之前跟孙赫扬一个画室那个。”沈独把书包递给唐无咎，低头穿外套。

　　“在学校混得够惨了，再跟他妈打一架最后一点儿自尊心都碎了。”沈独继续说。

　　唐无咎点头：“记得他，刚才看见就觉得眼熟。”

　　“消消气，走在路上总有概率踩着屎。”沈独说。

　　“你看着比我生气多了，刚才脸拉得快掉地上了。”唐无咎说。

　　“刚才是刚才，现在光剩憋屈了。”沈独再次叹气。

　　“三。”唐无咎忽然说。

　　“二？”沈独顺着他说。

　　“一。”唐无咎在他眼前打个响指，“这件事翻篇儿了，再找个地方。”

　　“催眠呢。”沈独笑了一下，掏出手机：“我搜搜……哎，有个酒吧。”

　　“写作业啊，明天还得交。”唐无咎提醒。

　　“酒吧禁止写作业？”沈独挑眉，“gay吧，离这儿不远，作业和你都是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