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逃跑吧》罄冉

33、第 33 章

　　唐无咎放下最后一个音响，刚要问还有没有了，忽然有人吹了吹麦克风试音，音响发出的巨大声音震得他心跳错了一拍，急促地跳起来，仿佛嗓子眼里有个筋膜枪在突突。

　　“没啦，谢谢哥。”小道士比了个OK手势，“唐哥你回屋歇会儿吧，脸都冻白了。”

　　唐无咎点头，拢着羽绒服朝道观门口他那个小屋子走去。屋里因为空间小，暖气很足，一进去都烤脸。
　　他在床沿坐下，噼里啪啦乱蹦的心脏缓过来一些，掏出手机。

　　有沈独的消息：
　　-来机场送送我吗？

　　-好

　　-真好假好？隔一个小时才回

　　-刚才在道观搬东西

　　-道观现在能进吗，我想去拜拜

　　-今天？

　　-明天，下午四五点的时候

　　-可以
　　坐了一会儿，唐无咎出去帮他们搬了服装，之后一些程序都要专业的人来做，他回到小屋改纹身稿。
　　屋外传来空灵庄重的音乐，开场了，唐无咎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唐无咎并不信教。
　　他被迫参加过一次罗天大醮，站在队伍的最外围，让念咒就念咒让拜就拜，在鼓声和缭绕的烟尘中抬头看天，明白福不是祈来的，神仙有用还要人干什么。

　　沈独大概是因为他妈，他不像是会为了考试专门封建迷信的人。

　　–
　　沈独早上一到校就看见了满教室的气球和横幅，毕业典礼在下午四点，沈独准时地跟毛老师请了假，他在画室半个熟人也没有，留着只会尴尬。

　　毛老师给了他一张照片和一罐印着他名字和“金榜题名”的可乐。
　　照片是写生的时候拍的，沈独带着墨镜走在队伍里，照片反面有毛老师手写的信，大概内容是对他的评价和祝福。
　　仿佛昨天才报道，今天就毕业了。
　　一瞬间有点不舍，这是他第一次对画室产生留恋的情绪。

　　不舍归不舍，沈独还是不想参加毕业典礼，拿着假条走出大门。
　　天空很高，没有风，干冷干冷的。

　　手机嗡嗡震起来，沈独看见屏幕瞬间顿住脚步。
　　是老妈。

　　“明天是不是该回来了，抱歉啊妈妈明天有事不能去接你。”老妈笑着说，“你要是不想让你爸接我帮你拦住他。”

　　“跟他说完了，王旨和几个同学要来接我。”沈独听见“抱歉”俩字就鼻子一酸。
　　哭得他自己都措不及防的。
　　把围巾提到鼻尖，压低了帽檐。

　　“那行，这几天饮食睡眠都注意点儿，有什么想吃的考完了再放开了吃。”老妈继续叮嘱。

　　“好。”沈独努力地平复心情。

　　老妈那边安静两秒：“男子汉大丈夫，别哭啊，是不是考试压力太大了？”

　　沈独憋眼泪的时候最听不得安慰，泪水马上沾湿了围巾灰色的绒毛。
　　“啊……是有点儿。”沈独无奈地笑了，“先挂了，怪丢人的。”

　　“行，哭完了给我打回来啊。”老妈说。

　　沈独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在兜里掏了半天。
　　妈的没纸。
　　他只能把帽檐压得更低。

　　沈独往前走着，掏出手机想打个车去道观，等车的时候去便利店买纸巾。

　　对面走来个人，他低头扒拉着手机往旁边错了一步。
　　那个人跟他同步地移动。

　　沈独再挪，那人也挪，再往前一步都要撞上了，他以为是找茬的，抬起头。

　　“去道观？”唐无咎看着他。

　　“……你哑巴了吗不会叫我一声。”沈独吸了吸鼻子，撇开脸，看见了他的车，“去，你也去？”

　　“嗯。”唐无咎点头，顿了一下问，“怎么了？”

　　“刚才跟我妈打了个电话。”沈独干脆破罐子破摔，拉下围巾抹了把脸，“有纸吗？”

　　“车上有。”唐无咎拉开车门。

　　沈独坐到副驾，抽了几张纸擦脸擤鼻涕，车里温暖又安静，唐无咎指了指他脚边的一个小垃圾桶。

　　“昨天不是刚去过吗今天还去？”沈独把纸扔进去。

　　“送你过去。”唐无咎回答。

　　“我是不是应该客气一下说不用你送。”沈独垂着湿漉漉的睫毛。

　　“是我想送你，而且你现在都上来了想跑也跑不了了。”唐无咎启动了车。

　　“操。”沈独笑了，往靠背上一躺，“好吧。”

　　“安全带。”唐无咎说。

　　“嗯。”沈独拉好安全带，侧头望着匆匆掠过的街景，逐渐模糊起来。
　　刚才想哭的劲儿还没过去。
　　沈独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没一会儿泪水又流到下巴上，沈独飞快地用手背抹掉。

　　唐无咎忽然打开了广播，把抽纸放到他腿上。
　　意思应该是让他哭完。
　　也不知道什么毛病，每次哭都能被唐无咎撞见……稍微有点出息的都不至于打通电话就哭得跟开了闸似的。

　　无声的流泪逐渐变成抽泣，沈独手肘撑着膝盖，用纸巾狠狠按着眼睛。
　　十几分钟才勉强停下来。

　　等红灯的间隙，唐无咎伸手在他背上抚了抚。

　　“别碰我啊。”沈独声音沙哑又轻，“好不容易憋回去的。”

　　车子启动了，唐无咎声音不高地叫他：“沈独。”

　　“啊。”沈独回应一声。

　　“看前面。”唐无咎说。

　　沈独抬起头。
　　天边漫起了绚烂的火烧云，夕阳染红柏油路，拉长熙来攘往的影子。
　　风都是耀眼的。
　　车里也充斥着余晖，窗户下一个弹簧小猫摆件背着光朝他摇头晃脑。

　　沈独吸着鼻子打开手机，照了几张，转身把摄像头对准唐无咎。
　　屏幕里唐无咎的侧脸洒满夕阳。

　　“让你看天呢。”唐无咎目视前方说。

　　“知道。”沈独说着，咔嚓咔嚓照了四五张。

　　唐无咎笑了。

　　沈独赶紧又照两张。

　　“没完了是吧？”唐无咎说。

　　“你长得好看。”沈独低头翻了翻刚才照的，“上镜。”

　　唐无咎笑着没说话，车开上立交桥，艳红的街景缓慢下落。

　　沈独这一路难得的没睡觉，舍不得睡。
　　看着天色由红转紫，一寸寸黯淡下去，直到两侧变成白桦林和农田，直到看到远处的青山。

　　把车停好，又徒步了一段路才到道观门口。

　　“锁了。”沈独推了下大门，没推动。

　　“六点以后就不让游客进了。”唐无咎带着他顺着围墙往前走，“前边可以翻进去。”

　　“做贼似的。”沈独说，“叫人开门不行吗。”

　　“不叫，我大舅知道了该给咱俩做饭了。”唐无咎说，“特别难吃还必须吃完。”

　　沈独点头：“走，翻。”

　　说是翻墙，就是踩着空调外机从一面炮轰了似的残墙跨进去。
　　里面一盏灯也没有，月光正浓，冷清的洒在瓦上。

　　沈独跟着唐无咎拐过几个平房，进入室内，依旧没有灯，破旧的神仙坐在黑暗里。

　　“我现在能说话吗？”沈独用气声问。

　　“能。”唐无咎用同样的音量回答。

　　“必须这个音量，声儿大了他就不灵了？”沈独往他耳边凑一下。

　　“声儿大了就把人招来了。”唐无咎认真地说。

　　“有病。”沈独乐了，“现在拜？这谁啊？”

　　“孙思邈。”唐无咎回答。

　　沈独点头，跟唐无咎一块跪坐到垫子上，双手合十和过生日那样在心里许愿。
　　老妈平安活下来然后健康一辈子。

　　怕神仙不知道他妈是谁，又加上名字。
　　许文茜平安活下来然后健康一辈子。

　　沈独睁开眼，回头看见唐无咎睁着眼，手摆了个类似拜年的手势，俯身拜了一下。

　　等他拜完，沈独指了指他的手：“这个有什么特殊法力吗？”

　　“一般都是这么拜的。”唐无咎给他展示了一下，“这样，叠着。”

　　太黑了，沈独看不清，模棱两可地叠了一个。

　　唐无咎凑过来，帮他纠正了手指的位置。

　　刚松开手，屋外忽然穿来脚步声。
　　唐无咎回头从窗户观察着外面，沈独也屏着气往那边看。
　　不能站起来跑，羽绒服一摩擦就有声音，沈独还维持着那个拜年手势，怕一松手就忘了。

　　他目光落在唐无咎后脑勺上。
　　悄然松开了手。

　　外面的人溜了一圈离开了，唐无咎转回来说：“继续。”

　　“你大舅的饭有那么难吃吗？”沈独说。

　　“有，他做洋葱鸡蛋都不放洋葱直接放洋葱精。”唐无咎随口说了句，转头继续拜。

　　“从山上抓的？”沈独笑了笑。
　　沈独猜到他大约是不想让大舅累着，和老妈过年回娘家一定带一堆切好的食材一个道理，因为老头老太太执意要做饭，不让做就生气。

　　唐无咎反应了一下，也笑了。

　　“刚才那个怎么弄来着？”沈独问。

　　“大拇指捏无名指。”唐无咎说。

　　“这样？”沈独故意把左右手叠反了。
　　他总是能出乎自己意料地做出一些又幼稚又有点犯贱的行为。

　　唐无咎没说话，伸出手像刚才那样摆弄他的手指。

　　沈独垂下眼。
　　鼻尖萦绕着冬天的气味和唐无咎身上特有的，发苦的清香。

　　唐无咎手的温度比他低一些，但他不觉得凉。
　　滚烫的。
　　想五指穿过他干燥的指缝，扣住，扣紧。

　　手上的温度离开了，沈独俯身把刚才的愿又许了一遍。
　　许文茜平安活下来然后健康一辈子。
　　唐无咎也健康一辈子。
　　哦对，还有我。
　　再加上我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