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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初见 ...

  •   “啊!”唐琛面色惨白,包扎着头,伏在床上痛哭,几乎要断气。

      胡管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得哭劝,“公子别哭了,再哭下去身子都要坏了啊!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跟胡叔说呀!”

      唐琛肝肠寸断,只觉心都被剐空了,怎么说?如何说?说瑞安王的玉佩落在家里,说是他杀了爹爹?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唐琛瞪着眼睛,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公子,公子啊,明儿就出殡了,你有什么心事你说出来,人也不委屈了呀!”胡管家老泪纵横,“别哭了,身子受不住啊!”

      “为什么要救我?”唐琛怔怔道:“让我死了不好吗?”

      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都说我是最洁净的,可我连出身都是肮脏的!

      “公子说得什么胡话啊,你别吓胡叔呀”

      唐琛不答,他咬着牙关,硬生生地睁了一夜的眼。

      “起灵!”

      浓雾愁云的清晨里,杠夫一声吆喝,唐琛身形一晃,差点倒在了胡叔怀里。

      “公子!”

      唐琛摆摆手,挣扎着站直了,他一身素白,由徐胜陪着,走在送葬队伍前头。

      大雪之后山路十分难行,好容易才上了山,早已挖好的墓穴里头,已落了一层厚雪,胡管家正要往地上铺上一层厚褥,却见公子径自跪了下去。

      唐琛身后,梅花坞众人也都跪了下去,徐胜站在一旁,默然伫立。

      几个乡下男人得了命令,熟练地呵气搓手,一铲又一铲的黄土簌簌落下,逐渐盖住了棺木,成了一座新坟。

      唐琛低头捡了些黄纸丢进火里,他哭了一夜,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声音干哑道:“赏。”

      胡管家忙擦了泪,将早已准备好的钱赏给这几个人,叮当银响里,唐琛顺着那灰暗的天际看向圣地方向。

      他再也不能希翼瑞安王来接他了,他在这个世上再无倚靠,他只能去圣地,去当个贡品,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住承玉。

      唐琛低下头,泪水滴进泥沼里。

      天色渐渐明,送葬的乡亲们也渐渐散去,胡管家上前劝道:“公子,咱们也该去了,膝盖受了凉,日后要痛的。”

      “等一会。”唐琛垂着头,“我想再陪陪爹爹。”

      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有人踩着枯枝缓缓而来,北风卷起了满地黄纸,唐琛抬起眼,看向白靴的主人。

      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这个人一身白衣,眸色浅淡,眉目疏冷,像一轮皎皎冷月。

      四目相对,来人蹲了下来,声音清冷好听,“师叔来迟了。”

      这个人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有点像寺庙里的那种让人宁静的香,有一瞬间,唐琛仿佛觉得在哪里闻过。

      “我是你父亲的同门,姓张,不知他是否与你提过?”

      胡管家愣在那里,徐胜在旁喜不自禁,忙过来作了一揖,“先生与唐大人师出同门,自然是小公子在这世上最可信赖之人了!公子十分年幼,正需一位替他筹划之人,唐大人若是泉下有知,亦可安息了!”

      唐琛终于回过神来,微微动了动睫毛,他应当给师叔行礼的,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张涣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唐琛,这双鹿眼里盛着难言的哀愁,沉沉如远山之黛,额头缠着纱布,长忆说是悲痛之下一头撞了棺材,真是不疼惜自己的身子。

      张涣临半蹲下去,轻轻抚过唐琛眼角的湿润,另一只手包住他两只冰冷的小手,“别怕,以后师叔护着你。”

      护着我?唐琛低下头,不可思议地想,他愿意护着我?

      唐琛不愿与陌生人亲近,想要抽出手,可真的太冷了,他已经在雪里冻了太久,这样一冷一热之间,“啊秋——”

      胡管家“哎呦”了一声,忙拿着帕子给公子擦,又忙给张先生整理道歉。

      唐琛被胡叔擤鼻子,擤得身子一晃一晃,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犬。

      张涣临顺手接过胡管家的帕子,轻轻替唐琛擦着,“回去吧,是冻着了。”

      落入耳中的声音清冷又温柔,唐琛目光落在师叔脸上,倏地又移开了视线。

      “张先生,徐大人,咱们去车上吧?”

      胡管家请着两人,唐琛便微微向后退了一小步,牵住了他胡叔的衣角。

      张涣临微微一笑,当做没有看见,一时上了马车,徐胜便与张涣临攀谈起来。

      “先生可是今日才到的临安?”

      “是,想来临安是没有查出什么可疑之人。”

      徐胜有些尴尬,忙道:“是徐某无能了。”

      “大人近来也辛苦了,这事帝君已然知晓,自会命大理寺彻查。”

      “是。”徐胜连忙答应。

      “胡叔……”张涣临看向那趴在管家怀里的孩子,只听他口齿含糊道:“我头有点疼。”

      马车里的锡夫人早已冰冷,胡管家给唐琛裹了一件大氅,扎得严严实实,哄道:“睡一会吧,就快到家了。”

      唐琛“嗯”了一声,把自己埋进了胡叔怀里。

      张涣临之后再未开口,徐胜也就不好多言,一时到了梅花坞,徐胜便就辞去,唐琛一张小脸热得绯红,他搂着胡叔的脖子,昏得晕头转向。

      “我难受……”

      胡管家一手抱着唐琛,一手让张涣临,“先生这边请。”

      梅花坞一步一景,整座宅子暗香浮动,他们在一处倚梅黛墙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一只小黄狗从屋子里跑出来,胡管家一把将小狗捞了起来,塞进唐琛怀里。

      “大毛……”唐琛咳嗽着,蹭了蹭小狗。

      “暖烟阁。”张涣临低头问唐琛,“这是你的屋子?”

      唐琛把脸埋在大毛身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间屋子布置得十分雅致,窗下案上设着笔砚,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西墙上挂着一幅《酣梦图》,左右挂着两句李太白的诗:归来桃花岩,得憩云窗眠。

      桌边紫檀架上设着一个汝窑花囊,暗香幽幽,原是一丛娇艳欲滴的水仙,东边便是床,上悬初桃色花卉草虫幔帐,幔帐隐隐约约,轩窗上糊着石竹紫的纱,而窗外,惊喜地蜿蜒出一枝盘踞风劲的红梅。

      案上搁着玉碗,里头剩下一点儿药,唐琛坐在床边,嘴角湿润,懒懒散散的任由胡管家给他解衣裳,落下帐子,里头的人便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了。

      “已经喝了药,睡下了,先生的屋子也收拾出来了。”胡管家起身陪笑道:“请先生随我过去吧。”

      “不急。”张涣临于桌边坐下,淡淡道:“那些御林军,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腊月初七。”胡管家忙道。

      张涣临微微点头。

      “先生喝茶。”胡管家忙沏了茶,又逼了手站到了一边。

      见张先生接过茶喝了,胡管家心里才暗暗松了口气,这天下当官的,他也见了不少,或温文尔雅,或富贵逼人,但若论气势,都比不得眼前这位。

      倒不是说他年纪大行为蛮横,相反,张先生行动其实十分有礼有节,人生得也是好,就是十里八乡,也再找不出这样英俊的年轻人。

      只是胡管家总不大敢与他讲话。

      “除了这些……”

      胡管家见张先生又有话说,忙站直了,洗耳恭听。

      “还有什么人吗?”张涣临放下了茶盅。

      “这几日倒是有,不少京都的人,尚书王大人,张节度,还有……”

      “我知道了。”

      胡管家连忙闭了嘴。

      帐子里的唐琛浑身烫得厉害,梦里无数人影晃过,他悬在高空看着——星隐夺了他的腿,女人拔了他的头,公公笑着割去了他的胳膊,他没了身子也不知自己怎么还能动,他哭着喊着,却不见人回应,最后只余一副白骨,被扔进了万丈深渊,唐琛心痛神驰,正没个开交处,又恍然闻到了一丝冷檀香,原来是京都久别之人前来接他,便于梦中哭了出来。

      张涣临与管家听见哭声,都起身去看,却见唐琛并没有醒,浑身热汗,脸色潮红,不由得大吃一惊。

      胡管家正要去唤醒公子,却被张涣临拦了下来。

      “不防,去倒点热水,我来吧。”

      “哎!”

      唐琛心里绞痛不已,朦胧中只觉得有人轻轻抱起了他,他伏在一个结实温暖的怀里,恍惚以为爹爹还活着,这些天受的委屈终于如山倾倒,他紧紧抱着这个人,痛哭起来,“抱抱我!抱抱我!爹爹!我好怕啊爹爹!”

      张涣临微微垂目,轻声纠正,“唐琛,我是师叔。”

      唐琛茫然地抬起头,眼里慢慢恢复了清明。

      “师叔……”

      “想爹爹了?”张涣临柔声问。

      唐琛鼻子一酸,两行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不哭了。”张涣临道,“别怕,师叔来接你了,不会有事的,你相信师叔吗?”

      唐琛低下头,踟蹰半晌问道:“师叔,你知道我是什么对吗?

      张涣临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所以呢?”

      “他们……会来接走我的……”

      张涣临微微一笑,“你觉得师叔带不走你,是么?”

      唐琛流泪,“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相信师叔好么?”

      屋外,御林军阵列而过,唐琛擦泪哽咽,“可是帝君已经派人来了呀。”

      “不妨,你父亲并无族中兄弟,于情于理,颜太傅与我,一为老师,一为师弟,自然也是托付之人,并不比星隐或是你那生父关系更远。小琛,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生父是邹幽瑞安王,圣地又与京都互生嫌隙,两方都有兵马,帝君将你给谁都不好,说不定还会引起战乱,不是吗?”

      “是……”唐琛心里微微一动。

      “所以。”张涣临温声道:“帝君也会把你交给师叔的。”

      唐琛猛然抬头,对上了师叔那张俊朗的脸。

      自从知道爹爹是王爷所杀而非万川死士所为,他对万川和楚朗筠也就没有了敌意,所以,这个皇位是楚朗筠坐,还是那个嫡长孙坐,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如今,只有王爷和陷害姨母浒雨钟家令他如鲠在喉,可是凭他现在还是个孩子,并不能怎么样浒雨,至于王爷……

      唐琛心里绞痛,他不知如何处理这混乱的父子关系,只得暂时不去想王爷,半晌,他仰头问张涣临,“师叔,我……我想……我可以带走承玉吗?”

      张涣临柔声道,“承玉殿下于宫中很好,你担心会有人要对付她?”

      “承玉是祀灵,姨母之事定然会风言风语,我怕承玉会……”

      “不必担心,承玉殿下还小,又居深宫,这些闲言碎语进不了她的耳朵。”

      “可是……”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就能保护她,好好休息吧,你额头的伤好些,咱们就该出发了。”

      “师叔!”唐琛见师叔要起身,忙又叫住了他。

      “怎么?”

      “没、没事,师叔要去哪?”

      “去和徐大人商议些事情,你好好休息。”

      师叔走了,唐琛躺在床上,他只怪自己为何还这么小,又陷入了深深自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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