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火灼灼》两兜花

9、Fly

　　“她走过黄沙漫卷的大漠，也曾徜徉在漠北的极光里，还在最靠近天堂的雪山上，闻着青稞酒香，看篝火滋滋作响。她的眼里有浩瀚无垠的星空，有策马奔腾的少年，还有一朵在夹缝中探出头的格桑花。”
　　……
　　这是Fly——一位几年前横空出世，惊才绝艳的自由摄影师，个人纪录片里的旁白。
　　Fly在这纪录片里分享了一些她拍过的作品背后的故事。
　　第一张是一个很普通的三四十岁的妇人，乍看并没有什么玄机，唯一的特点就是妇人脸上有着不合年龄的羞赧与惊奇，像小孩子获得什么了不得的礼物，被远处空灵的雪上映衬得更加红艳，十分引人注目。
　　那是她第一次用上卫生巾，向Fly表达谢意时，两人留下的合影纪念。
　　第二张是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手拿望远镜兴奋地指着天空。
　　望远镜是Fly送给她的礼物，那个小女孩当时说她想当天文学家，她就要学理科，她相信自己能学好、能做到。
　　还有一群小孩围在一起转圈，很平常的照片，但是那个最中间那个小女孩说的话，让Fly印象深刻，所以抓拍下这张照片。
　　小女孩说，她在班上选班长失败了，老师说柔柔弱弱的女生当不好班长，要选一个人高马大能震慑住人的男孩子。她很气愤不服，回家就召集周围的小伙伴一起玩游戏，“你看，我把大家带得很好，水牛比我高一个头，都被我治得服服帖帖的。”小女孩晃晃头，得意狡黠，“哄一哄、吓一吓，再讲讲道理就好了，毕竟再高大，都是小孩子，”而后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声音又低落下来，“再小的小孩，也要学着变成大人的嘛。”
　　何望舒的小说《天阶草色》，就是以Fly为原型进行创作，关于一个走南闯北，跋涉山河的独立女性摄影师本人以及眼里看到的故事。
　　小说和Fly纪录片所呈现的旁观分享视角不完全相同，《天阶草色》用了大量篇幅和情节去描写女摄影师本身的经历。
　　在一个制度环境、天生体能、世俗舆论都不占据优势的行业、职业，故事里的女主人公An历经了无数个日夜的勤勉坚持、勇敢热爱、以及反复自我怀疑与重塑信心，才克服环境困难，挑战自我，打破偏见，跨越了重重阻碍，走到实现梦想和自我的终点。
　　迅驰公司买了小说的影视改编权，现在正和荒古动漫公司合作，进行影视化开发。
　　因为其中有大量情节打算用cg技术介入方式创新拍摄，所以迅驰又找上何望舒，希望对情节稍加调整。
　　其实何望舒听着这理由就觉得奇怪，技术问题应该和剧情人物关系不大吧，即使有牵扯，应该找更专业的人给予意见和帮助。
　　不过，《天阶草色》项目负责人李敏从对接开始就语焉不详，只说后面再找时间细谈，她也只能等待。
　　现在也闲着没事，何望舒便又翻出《天阶草色》的灵感来源——Fly的纪录片，躲到休闲室回顾，找找当初创作这个故事时的感觉，为后续改编工作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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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望舒正记着笔记，瞥见台前的日历上，有两个用荧光笔标记的红圈。
　　9月24日，是星星幼儿园的运动会，剩下的红圈，是Fly在晋临的个人摄影展举办的时间。
　　何望舒和鼎鼎有名的Fly，其实私下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她上大二的中秋节，又是一如往常一个人过。
　　舍友们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她自己在宿舍里憋得慌，就到校园里逛逛。
　　当然不可避免地触景生情。
　　月亮高悬天上，人们三两成群，图书馆前的LED大屏幕正在转播中央电视台的中秋晚会表演节目，海内外同胞相聚一堂，屏幕内外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热闹。
　　只有何望舒独自坐在台阶上，冷清寂寥，和影子成双相伴。
　　左右无事，何望舒索性拿出手机拍月亮。
　　正专心致志地寻找角度，突然“咔嚓”一下脆响闯入，打断了这个刚刚开始的自娱自乐的项目。
　　何望舒有点被吓着了，猛地回头。
　　是一个看起来就很潇洒的女生。
　　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臂膀勾着相机包绳，双手举着相机，看到望舒回头，从相机后面歪出半个脑袋。
　　始作俑者脸上从容、惊艳、遗憾都有迹可循，偏偏没有半点被抓包的尴尬。
　　“啧啧，这么好看的景色，只拍到一张”，她边走边摆弄手里的相机，一边发出自我认可的满足的赞叹。
　　长腿阔步，女生很快就走到何望舒面前。
　　她把相机举到何望舒面前，带着献宝邀功的劲儿，“你看看，没说错吧。”
　　照片里，何望舒青丝如泄铺在背后，仰头看月，侧面形成了优越的脖颈线，手机屏幕里小小的月亮和手机外天空中大大的圆月都遥相呼应，唯有她顾影自怜，莫名有种朦胧易碎的脆弱感。
　　何望舒看着，都有些可怜自己。
　　后来，女生问何望舒，能不能把照片留下，以及要不要发给自己，“刚刚没经过你同意拍下，不好意思，记录美景是摄影师的本能和使命。但要不要留下，就是你的权利了。”
　　何望舒倒是无所谓，一个背影，也看不出来什么，那个女生喜欢就让她留下了。不过何望舒并不喜欢那通身落寞的氛围，就没要照片。
　　说起来，何望舒和张弛的偶然相识，也是因为这次的照片，不过是自己拍的那张。
　　一张普普通通的月亮图，最多就是因为照进了学校图书馆独特的字体而略带辨识性，但仍旧不能看出和她本人有什么明显关联。
　　而且何望舒确定，那晚也确实只有那个偶遇的女生在附近，因为看完照片她就没心情再赏月，直接回宿舍了，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
　　张弛又是怎么以一张毫无特点的照片认出她的呢？
　　还是带着久别重逢的惊喜、激动，仿佛她们认识了很久，而张弛也寻找她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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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望舒对着几乎为零的信息，想不出所以然来，索性摇摇头放弃了。
　　唔，不过张弛对自己那张照片那么上心，会不会是因为看过Fly的照片认出来的，是不是她也喜欢Fly呢？
　　后来，因缘巧合之下，何望舒偶然看到Fly的纪录片，认出是那晚那个女生。
　　对这个事迹成迷一样的女生有着好奇，她又摸去看了Fly的作品集。
　　那晚何望舒的背影图，她仍保存至今，置顶在自己的微博首页里。
　　也算是Fly进入摄影圈的处女作及灵感来源，虽然和她后来真正打动业内人士、奠定地位的照片相比，那张月夜背影图光影、构图等技巧仍显稚嫩，但对Fly本人而言，却意义非凡。
　　据Fly后来采访所说，正是那张照片，让她坚信自己对景物的敏感性以及对故事的捕捉能力，后来遇到过再多挫折迷茫，只要自己再看看那张照片，再回忆抓拍定格的那一瞬间，就又涌现起信心和力量。她相信自己有记录一切美的能力，即使那美转瞬即逝，她也能抓住。
　　所以说不定，张弛是把Fly那张图和自己拍的这张比对上了，以为有什么关联吧，虽然确实算有关系——奇怪的大图套小图的关联。
　　要不要邀请她一起去看展，她肯定会很开心吧。
　　真好，看着当初那个惊鸿一瞥的女生有这么大的成绩，带给这么多人力量，被这么多的人喜欢，何望舒有种隐秘的与有荣焉式的骄傲和满足。
　　虽然自己其实算不上起到什么作用，但那张照片带给Fly力量，而Fly又让张弛这么开心，好像自己不经意不起眼的路过变成了巧妙的穿针引线。
　　那么自己就不再是微不足道的，而是一个对这个世界有用的人，一个获得了认可和存在价值的人。
　　那她当然就不是无足轻重的、会被随意抹去随意舍弃的人。
　　至少有人因为她更有力量，至少有人因为她开心，至少有人因为她变好。
　　而这些都是，她存在过、留下过痕迹的证明。
　　即使没人记得，这世间知晓。
　　她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