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6章 两处沉吟各自知(下) ...
-
回到储秀宫时,恰巧冯语纤与罗菲楚正坐于院中品茗赏花。
罗菲楚见柳怜嫣从远处姗姗而来,急忙迎上去,亲热地执起柳怜嫣素手,笑问道:“嫣儿姐姐这是去哪儿了,快来吃些糕点吧。”
柳怜嫣并未答话,只是微笑着点头应许,随着罗菲楚来到石桌旁,坐于冯语纤右侧。瞧见桌上香气诱人的美食,叹道:“你们可当真会享受呢。”说者接过冯语纤递上的玉箸,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糕送入口中,咂嘴道:“唔……滑而不腻,香而不浓,粉而不绵,果真可口。食此美食,可当真要让我三月不知肉滋味了。”一副享受的模样,继续道:“如此美食,可是出自语纤姐姐的巧手?”
冯语纤见她一副讨好的样子,笑骂道:“一张巧嘴尽说些哄人的蜜语,如此油腔滑调,不过……既然讨得姐姐我欢心了,姐姐便大方地再赏你一块芙蓉香露饼饵吧……”
罗菲楚见她俩说笑,却怏怏地道:“可有些人却偏偏不领咱们一番情意呢!”
柳怜嫣虽已明了罗菲楚话中所指,亦装作疑惑地问道:“这是谁惹着咱楚儿妹妹了?”
罗菲楚语中带刺,目光飘向房门紧闭的北苑,“还能有谁?不就是她谢玥冰咯。我好心好意请她与咱们一起品茗,她倒好,只回一句:身子不爽,不宜吹风。就给了一顿闭门羹。弄得我好生尴尬,真真是丢死人了。尽拿这暖脸去贴人家那冷板凳去了。”
柳怜嫣瞧冯语纤一脸无奈相,想必早已劝过罗菲楚,只是她仍不解气罢了。只好温言说道:“谢姑娘就这脾性,你不必计较。入宫这么多日,你见她几时出过苑门?可见她是一个怕生的女子吧。何况她既然有病未癒,楚儿妹妹要多多体谅才是啊。”
“那是你没瞧见她说话时的精神劲儿,像有病的人儿么?她那哪叫怕生,分明是给脸色瞧呢,看不起咱们罢了。人家可是谢国公的宝贝孙女,咱粗枝大叶小门小户哪比得上啊。”罗菲楚说完闷闷地衔了口手中的百合糖果子。
柳怜嫣不想再说此事,便岔开话题道:“咱楚儿妹妹连生气都这么美呢。”说着递了个眼色给冯语纤。
冯语纤也笑道:“那可不是!你瞧瞧,咱楚儿妹妹的秀眉一颦吖,连那西施也活该成东施了。连这院中的花也羞蔫儿了呢……”
“哎呀,嫣儿姐姐!语纤姐姐!怎么尽取笑人家!”罗菲楚气急地羞得一脸殷红。
如此说笑一阵也就各自散了。柳怜嫣瞥了瞥安静的北苑,若有所思地转身入房。
而此时,御书房里,先前着一身宝蓝袍子的男子已换上了明黄色团龙盘绕朝服,坐于宽大的紫黑色檀木桌钱,满面笑意地瞧着手中秀绢儿。向躬身立于身旁的崔公公问道:“崔宏,你觉得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
崔宏闻言,屈身作揖,恭谨地答道:“老奴瞧柳姑娘是一个温婉娴静姝丽的妙人儿。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可人。老奴一张拙嘴当真不知如何形容柳姑娘的不凡呢。”
玄瑾闻言笑意更甚:“朕这后宫美人无数,各种风姿的女子尽数囊括。这柳怜嫣与朕的后宫佳丽相比,虽不逊色,却也并不突出。只是,她的美貌是那样特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这些俗语全道不出她骨子里的超凡脱俗,卓尔不群。总觉她像失足坠入凡间的仙姝,纯洁不可方物。”
“恭喜皇上即将得一佳人。”
“朕诸多妃嫔之中,她们个个姿色不凡,可见到她们与她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后宫嫔妃只能引起朕身体的兴趣。尤其是这丽婕妤,每每去她宫中都有种压抑不住的欲望。而朕的心却从未悸动过。而她,竟让朕觉得有种不可亵渎的神圣之感。与她谈话,朕竟会呼吸紊乱:见她微笑,朕竟会无比欢愉。崔宏,朕向拥有她……”玄瑾说至最后,竟像是呓语般呢喃。
崔宏是自先帝仍为太子时入的宫,一直服侍先帝。至二皇子出生,才被先帝遣来照顾二皇子,直到二皇子登基为帝至今。皇上对他亦是百般信任,无话不谈。见皇上如此说,他不禁深感欣慰。自二皇子登上皇位,经历了太多波折,虽然朝中政局目前尚不稳定,西边战事连连,但都未动摇国之根本。这皇帝也当得甚是英明,百姓安居乐业。只是从此他亦为自己建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心墙。把所有的情感都深埋于心,不敢轻易释放。所以皇上的眸子里才会有这如海水般的平静。那是一切石子都不可能激起涟漪的海,是波澜不惊的海。只是,皇上愿意在这道墙上开启一扇门,这不知是福,还是祸。但若只是出于长辈的角度,崔宏是希望皇上能有些感情的。至少,那样的皇上不会太累……
崔宏瞧见皇上原本泛着光彩的眼眸忽然黯淡下去,不禁问道:“皇上,怎么了?”
“可她说,她不想与人共侍一夫,她不想作天子妃嫔,她只求能与所爱之人携手白头。可朕,都不能做到……”玄瑾苦涩道。
崔宏见皇上如此,心中不忍道:“皇上,您做得到。”崔宏想,若真能让皇上成为一个真正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那么,柳怜嫣定是最好的药引。
玄瑾疑惑地看向崔宏:“这,如何说?”
“皇上若是柳姑娘所爱之人,便可与之携手白头。她于皇上而言,不是您普通的妃嫔,而是心中所爱之人。若皇上心里只有她,又何来与他人共侍一夫之说?”崔宏依旧答得恭谨谦顺。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见皇上流露出儿女情感之态,他定会帮皇上。
“崔宏,这宫中,只有你懂朕的心啊。去寻套便服来,朕想去瞧瞧她。”玄瑾冁然一笑,似是被崔宏点透,心里不禁欣喜不已。
“皇上,已经人定了。秀女们居住的吉棠园已经宵禁了。”崔宏提醒道。
“如此,那明日再去吧……”玄瑾有些失望地叹道。他是多想现在就找到她,告诉她:他能做到。
“那今夜的牌子……”
“不必了,今夜,朕独自歇了。”
柳怜嫣料定他今日定会来找她,所以仍像往常一样,携着些鱼食朝庆沄池方向走去。
来到池边,坐于干净的石块上,白玉般的素手徐徐向池中洒落鱼食,池中鱼儿便纷纷向柳怜嫣之处游来,漾起层层碧波。
她喜欢庆沄池的碧绿,也喜欢池中大片的荷叶,这不由得让她想起凝碧园的池塘,想到去夏满池盛绽菡萏的魅力光景,忆起关于他的点点滴滴。不禁微眯双眼,哼起了母亲教她的江南小调儿。轻缓得若有似无。忽而闻得淡淡的龙涎香味,愈来愈浓。她只作无意,继续哼着她的调儿,撒着她的鱼食。只是方才恬淡的心情早已远去。
待她手中鱼食撒完,小调也悠然止声,她轻盈起身,拍拍裙边污渍,转身正欲离去,却讶然发现他正笑意盈盈地站于她身后。
柳怜嫣屈身行礼,轻笑道:“王爷安好。小女子方才失仪了。”
“你方才哼的可是江南小调?”玄瑾问道。
“让王爷见笑了。正式江南的地方民曲儿。”柳怜嫣谦逊地答道。
“呵呵,当真悦耳动听。让本王有如沐春风之感。”玄瑾赞道。
“王爷说笑了。方才确有春风拂过,并非小女子曲儿的功劳。春风姐姐听去,可会吃醋呢。”柳怜嫣嬉笑道。
“你这猴儿嘴,这不是成心让本王下不了台面么。”玄瑾无奈中却带有宠溺之味。
柳怜嫣娇俏地吐吐舌头,笑吟吟说道:“王爷这不是自找台阶下了么。”
玄瑾无奈地摇摇头,悠悠问道:“柳姑娘很喜欢碧色么?你今日穿的又是碧色衣裳。”
柳怜嫣稍有一瞬地呆滞,复又回复之前的自若,答道:“曾有人说过,我穿碧色衣裳很美。况且我也喜这碧色的清新。”柳怜嫣岔开话题,问道:“王爷今日怎有闲情雅致到这吉棠园来了。这儿可是秀女所居之地,王爷不怕碎语闲言么?”
“本王说过,咱们会再见的。这便找你来了。”玄瑾深情注视着柳怜嫣,眸中期冀之色甚浓。
柳怜嫣未想到这才是他们相见的第二面,她便如此直接。竟有些不知所措。她面露愧色,歉意道:“王爷此举甚是不妥。还望王爷尽快离了这是非之地才是。”语罢便欲转身离去。不料脚边草丛中隐了块不小的石子,柳怜嫣不慎踩上,拐了右脚,竟不偏不倚朝池中倒去。柳怜嫣骇得面色煞白,双眼紧闭,心里暗呼:“命休矣!”
玄瑾见柳怜嫣欲坠之势,情急之下伸手扯住柳怜嫣香袖用力一拽,柳怜嫣便借力扑在玄瑾怀中,两人同时趔趄着向后倒退几步,同时也听得“呲啦”一声,柳怜嫣肩部缝袖处已开了条不大不小的裂口,露出隐在其中粉嫩的肌肤。
柳怜嫣不禁面色绯红,急得用力推开玄瑾,不料玄瑾一个趔趄竟忘了松开掌中拽住的衣袖,又听“呲啦”一声,玄瑾跌在草地之上,手中握着整只衣袖,呆愣愣地望着眼前人儿。
柳怜嫣此时右肩及整条右臂都裸露在外,白皙如雪的肌肤光滑得如初生婴儿,与她此时血色涨红的俏脸形成鲜明对比。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逃!”
可刚迈出右脚,便吃痛地摔在地上,她懊恼地在心中感慨:“天呐!这并不在我预料之中!”
玄瑾见柳怜嫣摔倒才从方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将扯下的袖子笼在柳怜嫣裸露的纤纤玉臂上,口中忙不迭焦急地询问:“你脚怎么样了?”
柳怜嫣别过头去不敢正视他关切的眼神,期期艾艾地答道:“可能……崴到……脚踝了……”
“那我扶你回储秀宫吧!”玄瑾说着便欲扶起地上的柳怜嫣。
“不行!”柳怜嫣断然回绝,见玄瑾不解地神色,方才说道:“我这个样子被人瞧见可如何是好,而且若王爷被闲人看见出入秀女所居之宫,恐怕……”
“那这可如何是好……”玄瑾焦虑地问道,只怕自己与她一出这吉棠园,这身份便藏不住了,若她生了气,那岂不得不偿失。
“这,我也不知……”柳怜嫣此时脑筋似打结了般,乱成一团。
“那只能待天色稍暗,她们都歇下了,本王再送你回宫吧。”玄瑾无奈地看向柳怜嫣,见她仍一脸羞涩,不敢直视自己的窘样,心里不觉十分愉悦。和她在一起,总是能让自己如此畅快,忘却了帝王身份,忘却了政事缠身,只有和她在一起,才觉恬然与安逸。
柳怜嫣瞥见玄瑾一脸欢欣的模样,心中不觉好笑,亦泛起浓浓悲涩之感。
“嫣儿……本王,可如此唤你么?”玄瑾一脸真诚地问道。
“这个自然可以,只是若有外人,还望王爷别此般唤才好。毕竟嫣儿是个秀女,传到皇上那儿去了,总是不太好的。”柳怜嫣似有些为难,踌躇片刻方才展眉答道。
“刚刚你为何要逃……”玄瑾目光炯炯地直视着柳怜嫣,略带失落地问道。
“我……”柳怜嫣思虑着不知如何作答,若此时接受了他的情意,面上虽是可探出我爱的是他的人,而并非他的皇位,但若其他人以此作文章,便是我身为秀女却不知检点,与王爷暗渡陈仓,若此人不是皇上,而是其他男子,我亦会如此。那么这样便是对皇上的不忠,便是欺君之罪,日后的嫌隙猜疑之心更甚。“王爷恕罪。虽然我并无意于进宫封位,但既然我一日为秀女,便一日要忠于皇上。这心也得一日为皇上留着,还请王爷自重。”柳怜嫣话虽说得无比坚决,但眸子里却闪现着无奈。
“是本王冒昧了。”玄瑾歉意回道。
两人便在这尴尬而暧昧地环境下絮絮谈着。谈音律,谈花卉,谈风景,谈幼时趣事,谈所见之感。柳怜嫣脑子里不禁生出这样一个念头:若他不是皇帝,或许,是一个可依附终身的人。
月上树梢,月晖淡淡洒落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将两人影子拖得极长,更添了些旖旎。
玄瑾小心翼翼地扶着一瘸一拐地柳怜嫣,自责地说道:“都是我方才太唐突了。”
“嫣儿不怪王爷。”说罢回以嫣然一笑,瞧见不远处储秀宫灯火通明,说道:“王爷就此止步吧,嫣儿自己过去就行了。”
玄瑾应允地点点头,目送着柳怜嫣娇弱的背影蹒跚地走着。心中不禁万分不舍,待见她身影进了宫门,门缓缓闭上,才忧心忡忡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