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油，可以吃吗？》谌兮音

5、奶茶和黑咖啡

　　日子匆匆地过。杨修早上六点十五分下楼到店里吃早餐，六点三十分挤公交车上班。李绛攸傍晚九点十五分准备打烊，九点三十分关上店门，捧着两杯奶茶一盒小点心等下班回来的杨修一起上楼，吃完夜宵十点正，杨修电召的出租车准时等在楼下，李绛攸回家冲个澡倒头就睡。
　　杨修盘算过，李绛攸清晨五点必须到店里揉面烧水准备开张，刨除花在路上的时间，李绛攸每日睡眠顶多六小时。不止一次杨修留意到绛攸窝在自己家的沙发里靠啃点心来掩饰打呵欠的小动作，可是即便困顿如斯，绛攸仍然每天留下来跟自己一起吃夜宵。
　　杨修从来不敢说，“瞧你困的，今晚别走了，就睡我家吧”。
　　绛攸也从来不会多赖半分钟。一到十点，他肯定会拘谨地从沙发里站起来道一声“今天也叨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下楼。
　　大概……有些默契，不需要明说。
　　大概……有些情感，不需要告白。
　　亦或许，不是不需要，而是不敢。
　　说出口的话，会怎样？询问对方的话，会怎样？如果是自己自作多情，如果对方只是一笑置之，如果……太多如果。
　　所以，倒不如没有如果。可以的话，就什么也别说，就这样默默地、而又炽烈地……暧昧下去。

　　打破这暧昧的导火索，是某个周日下午的闲聊。
　　秀丽照例准备了一些红豆包作为下午茶点，趁客人稀少的时间拿出来款待自家店员和几个熟人。这个熟人名单极为不固定。有时会有秀丽的父亲邵可，父亲茶的创始人，一个总在眯眼微笑的中年男子；有时会有茈静兰，邵可的养子，也是贵阳集团前总裁的私生子，现总裁紫刘辉的哥哥，一个笑容温和然而眼神锐利的年轻人；有时会有蓝龙莲，莲泉集团董事会最年轻的成员，十八岁就从沃顿商学院满分毕业、曾在金融市场上让瑞士几乎破产的商业奇才，一个喜欢吹笛子和冥想的奇怪青年；有时会有蓝十三，莲泉集团前董事长的私生女，一个活泼勇敢绝不亚于秀丽的出色姑娘；有时会有胡蝶，据说是□□上有名的幕后大姐，不知为何却是秀丽的闺蜜级人物，一个成熟美艳却又将性感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的绝色御姐；还有时会有杜影月或者是杜阳月这对双胞胎兄弟，两个人都是本城政界的年轻新秀。
　　杨修自然明白秀丽的家庭必然不是普通工薪阶层，开这个早点店也不是什么小本生意。就凭贵阳集团、莲泉集团，以及李绛攸曾经透露的凤麟集团这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号，杨修猜想，秀丽身后也许有什么大来头的人物也不定。会跟这样的秀丽在一起卖早点的李绛攸，虽然无法从人事档案查到出处，但是身世想必不容小觑。
　　若论门当户对，杨修家里其实也是勉强可以撑一撑门面的。好歹他太祖父是晚清一代大儒，祖父则是留过洋的知名学者，父亲是学界泰斗级的老教授，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文化界的名流家庭。杨修自嘲地想，现、当代儒、商勾搭成风，商界贵族大概也喜欢攀一攀文化圈中人装一装13，那么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吧。
　　然而蓝楸瑛的出现，彻底打破杨修那一丝丝的侥幸。
　　蓝楸瑛，莲泉集团四公子，现任董事会成员之一，据说具体执行方向是军火贸易。他跟军、政各方关系密切，年纪轻轻就深谙官商交易之道。也许是众人的酸葡萄心理使然，此人在商界风评不高，地下流传的负面绯闻甚多，什么不择手段的花花公子啦、男人女人都玩遍啦之类的，久而久之连最敬业的八卦周刊都失去了继续跟踪八卦的兴趣。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个周日下午嘴角含笑地走进小小的早点店，然后摘下墨镜朝下午茶桌旁的众人一一点头示意。
　　“哥你终于来啦？真是的，秀丽都开张那么久了，你才过来捧场。”蓝十三首先笑道。
　　“楸瑛哥最近一定很忙吧，来了就请把店里当成家里好好休息吧。黑咖啡？”秀丽迎上来，给蓝楸瑛添了个座。
　　“黑咖啡，谢谢。”蓝楸瑛含笑点头，“绛呢？不会在这么小的店里也闹迷路吧？”
　　“酱油跟燕青提货去啦，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让你失望咯。”秀丽笑眯眯地屈指弹了弹楸瑛光滑的额头，“对了，给你介绍一下——其他人你都认识，这位大叔你大概是第一次见。”秀丽的手指对准杨修。
　　又是……大叔。杨修心中默默地扶额吐槽着，抬手扶了扶眼镜，完美地伸手：“秀丽常说楸瑛哥楸瑛哥的，久仰了。我叫杨修，木易杨，修身治国平天下的修。”停顿了一下，杨修微笑，“啊，我算是这店里的‘家具’之一。”
　　桌边诸位都被杨修的比喻逗得哈哈一阵乐。秀丽补充：“杨大叔就住楼上，拿咱们这儿当食堂呢。对了，他大概也算0.1个股东，给厨房添了不少有意思的厨具。”
　　蓝楸瑛闻言“哦”了一声，挑眉看向杨修：“不知杨先生哪里高就？”
　　杨修示意性地拍了拍休闲服的衣襟：“没带名片实在抱歉——只是个打工的，混口饭吃罢了。”
　　他那语气可不像他的措辞那么谦逊，蓝楸瑛很敏锐地接收到了杨修骨子里的傲慢。似乎觉得这很有趣，楸瑛向后靠在椅背上，慢腾腾地啜了一口咖啡，勾起嘴角。
　　秀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中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推推蓝楸瑛：“对啦楸瑛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浪子回头，向酱油求婚？咱们两家的那个商业联姻的婚约就靠你俩了，别指望我跟十三搞百合哈！”
　　楸瑛愣了愣。其实他对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就是□□着滚到桌子底下去躲起来。然而似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难得地坐定在椅子里，笑吟吟地似乎是在默认。
　　婚、婚约？两、两家……么？杨修借助眼镜的掩护敛眸，苦笑。
　　原来……如此。
　　能跟莲泉集团地位相当、有资格缔结婚姻同盟的，除了贵阳集团和凤麟集团之外不作他想。既然绛攸曾经透露过，贵阳集团年轻总裁紫刘辉是秀丽的未婚夫，那么秀丽大概来自凤麟集团家族。
　　曾经听说自己的老板、凤麟集团的现任董事长红黎深有个并非被冠以红姓的养子，行事相当低调，从不在媒体前露面。看来，也许这个低曝光率的养子，就是李绛攸吧。
　　男子和男子的婚约什么的，虽然多半不可能成真，但是蓝楸瑛对此的默认，似乎是在表露着什么。

　　“听说过几天又要降温啦！唉，还没到春节呢就冷成这样……”他依稀听到秀丽在抱怨着天气。
　　“今年冬天一直都很冷呢。”蓝十三这样附和着。
　　杨修徒劳地将只剩下一点余温的奶茶捧在手心，也不知道是想让奶茶温暖自己的双手，还是想用自己的体温去加热那点奶茶。
　　一直很冷么……
　　原本，一点儿也没觉得呢。原本以为这个冬天难得地暖和。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