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拿苏

7、陆

　　从深牢中走出，抬头便见刺目的日头。
　　寻白羽四下环顾，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不禁心下凄然。

　　此时的他，刚刚失却了最亲的挚友。没有妻儿，没有知己，这天下虽大，于他而言，却好似空荡荡的。

　　寻白羽盲目地在街上走着，嘈杂的京都大街，叫卖的小贩，一派热闹的样子，可他只觉得浑身冰凉。

　　“团花似锦，浮生若萍，辛苦相思密！当年的京都才子楚碧生的情诗哟！十个铜板就可写上一幅！”

　　寻白羽循声望去，只见街边一家卖字画的小店前，站着一个老板模样的胖子在叫卖。寻白羽正觉着这诗听着耳熟，就看见小店里冲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叫住了老板，与他低声交谈了几句就拉着老板回到店里。
　　寻白羽跟上前，走进店里。
　　他脚步很轻，未发现有顾客进门的老板和书生伙计还在那交谈。
　　老板怒道：“我只听你说这楚碧生很有名，哪知道他是谁！怎么就说不得了？”
　　那书生低眉顺气道：“老爷，这楚碧生是几年前的朝廷钦犯，咱只卖他的诗词便是，名字可提不得……”正说着，书生看见门口站着的寻白羽，惊了一下。
　　“这位客人……？”
　　“能否借你们刚刚叫卖的那句词一观？”寻白羽道。
　　书生脸色有点苦，使了老板一个眼色，但还是引着寻白羽走到书案前，书生从桌上拿起一副字交予他：“正是这幅。”
　　寻白羽拿起字端详着，道：“方才我听你们讲，这是楚碧生的词？”
　　书生这下脸色更难看了，忙拉住寻白羽至角落，轻声道：“这位公子，还望您通融，切不要将这事儿捅到官府那去，在下马上将这些字都扔掉……”
　　“我不是这意思，”寻白羽插话道：“我是想买这词，觉着很美。”
　　书生看上去舒了口气，轻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寻白羽疑惑：“若你这么怕被人发现，又何苦卖楚碧生的词？”
　　“凡是京都的读书人，有哪个不艳羡碧生公子的才学？”书生看上去心情很复杂：“公子你是不知道，在下十岁开始读的就是碧生的诗，听的就是碧生的故事……我不懂什么奸细钦犯那些朝政事……尽管这个人已不在世上了，但他的才华，不该就这么被埋没在黄土里。”
　　寻白羽问：“这诗，可有下句？”
　　书生大喜：“看来公子真真是行里人！这词的下句，是在下跑遍了大大小小的诗社，前几日才寻到的！您瞧，在这。”
　　书生又拿起另一幅字，交予寻白羽。

　　这句词是：身如秋藕，心犹莲子，彻骨是相思。

　　书生见这位公子端着这幅字看得入了迷，更加兴起自顾自解释道：“看公子这么内行，自然也知道楚碧生与玉家公子的纠葛吧。这词的上句是当年碧生公子待玉公子到及冠之年送予他的，这下句是玉公子的回赠，这情就算是这么定下的。”
　　书生续道：“您瞧这两句都有‘相思’二字，因为他们就是在城北的‘相思亭’定的情。后来这亭就成了文人雅士聚会吟诗的地方，当年也是京都赫赫有名的名流场所呢。如我这般想要金榜题名的读书人都常去那亭，梦想着沾沾那二位公子的才气，尽早进士及第，光耀门楣……”
　　“行了，”寻白羽打住他的话：“这两幅字我要了。”

　　走到那书生口中所谓的“相思亭”前时，寻白羽望着眼前萧索的景象，竟移不动脚下的步子。
　　那昔日车顺马龙热闹非凡的亭子，今日已是门可罗雀。
　　亭内壁依稀还能看见许多或潦草或娟秀各路名流提于此的诗词，依稀还能从颜色上判别那种用上好的涂料漆成的朱红色儿，只是这繁华早已蒙尘，甚至还有许多人为的破坏和覆盖于上种种不堪的骂词。
　　寻白羽手指轻抚着亭壁，他忽然觉得，他在摸着的，其实是玉春秋伤痕满布的心。

　　玉春秋又旷了好几日的早朝，寻白羽已很久未曾见他。

　　下了朝，寻白羽要去觐见皇上，正走着，却听得一熟悉的声音在笑：“小丁宁，这么久不见，也就只有你还能打笑我！”寻白羽望去，只见宫墙前有两个人站在那交谈，其中一个披着鹅黄长袍的正是玉春秋。
　　另一人身着淡蓝的长衫，眉目轻轻的，长发栓了一个髻子，插了支素雅的簪。寻白羽觉着此人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好似是常跟在皇上身边的那个内侍。
　　蓝衫人轻轻地笑着：“小公子莫不是在说笑，丁宁怎可能打笑智谋无双的国师大人。小的只是觉着有时小公子还是跟小时候一个样，根本没变，还是孩子气。就恍惚觉着好像这么多年并没有过去，小公子还是十几岁的光景，而丁宁，还在您身边研磨看您写字……”
　　玉春秋听他这样说，慢慢地也敛了笑容：“是啊……有时我一觉醒来，多希望这么多年其实都是黄粱一梦，只要我坐起来，你就会来替我更衣，端给我杏仁莲子糕……”
　　蓝衫人笑：“小公子是惦念着杏仁莲子糕，而不是小的呢。”
　　“你看看，又打笑我了不是。”玉春秋戳了戳蓝衫人的额头笑。
　　这时，玉春秋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

　　“哟，白羽？”玉春秋把袍子往身上裹了裹，走过来：“什么时候在的？都没打声招呼。”
　　寻白羽说：“我正路过，见你们在谈，就没打扰。”
　　“来来，”玉春秋招呼那个蓝衫人：“丁宁，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寻将军。”
　　接着说：“白羽，这是丁宁，陛下的贴身侍从，从前是我的小书童，多年前让陛下抢去的，那时候让我好伤心呢。”
　　“小公子别取笑小的了，” 丁宁走上前，朝寻白羽一拜：“将军。”
　　寻白羽点了点头。
　　“白羽，你往宫里走是要做什么？”玉春秋问。
　　“陛下找我，说有要事相商。”
　　“哟，那倒是巧了，叫丁宁带你进去吧。这种时辰，没人带你可找不到陛下。”
　　“那劳烦了。”寻白羽向丁宁说道。
　　丁宁作了一揖：“不敢，将军请。”

　　寻白羽跟随着丁宁，走在高耸的宫墙下，他微微抬头，只见两面高墙夹出的一条窄窄的天。
　　寻白羽忽然想：这就是陛下日日所见的天空吗？

　　正想着，却见走在自己跟前的蓝衫人回过头来，轻声说：“寻将军，常听小公子提起您。”
　　寻白羽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小公子便是玉春秋。
　　丁宁接着说：“恕小的无理，与将军说这些有的没的。但是……小的已经多年未听见小公子说起什么朋友了，所以小的猜想将军您一定与常人不同。”
　　寻白羽笑笑：“能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我生于乡野长于边疆，与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每天上朝参议只会写奏本吟诗词的大臣们不同罢了。于是交个朋友聊聊天图个新鲜。”
　　“不。”丁宁转过身来。
　　寻白羽被这个看着柔弱的人突然这样斩钉截铁地说话惊诧到。
　　“世人都道小公子只会声色犬马游戏人生，但小的与他自小一块儿长大，对于他的心性，了解得很，”丁宁又深深作了一揖：“将军，小公子看似无心，但他最大的弱点，却恰恰是在太有心了。这么多年，小的只见他越发孤独寂寞，因为这世上实在只有太少的人理解他了……小的心中不忍，之得央求将军能做小公子的朋友知己，多陪伴他，让他……不要那么苦……”
　　寻白羽听罢，久久无话。

　　觐见景天帝，寻白羽只得到了一份皇上亲手交予的密旨。

　　密旨上只有寥寥数字，却看得寻白羽浑身冰凉：朕疑怀显王有谋反之意，命镇国将军寻白羽监其动向，如有异动，肆机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