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GL）》白花地丁

1、第一章

　　申城的秋来得特别早，刚出地铁口，风就有些凉意了。女人提起了衣领，表情漠然穿过形色匆匆的人群。三绕五绕地就进了一条空旷街道。

　　风吹落大道两旁树上飘摇欲坠的梧桐叶，一层又一层覆上飘零的旧叶。有年轻女孩做着姿势拍下一幅幅照片，也有往来遛狗的老人迷糊着眼牵着小狗，还有像她一样形色匆忙不多做停留的人。
　　道两旁的咖啡店奶茶店放着情调歌曲。大概是为了庆祝节日，申城在每家商户前挂了个小灯笼，在傍晚莹莹作亮，橘红色的灯也映着人和路都喜气洋洋。
　　女人放慢了脚步，鞋跟踩在道路上面簌簌作响，带起一阵小风，枯叶被带起后打着转转飘落。
　　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距离她出门过了二十分钟。助理的消息她还没有点开，小窗才弹开的只言片语说合作公司来交接人了，她一看到就当机立断换了衣服出门。
　　顾越被冷风吹得有点头疼，忍不住揉了揉。
　　中午她才总结完所有的工作，这时本该是在假期旅行的航班上，助理圆圆一个消息就把她给喊了回来。
　　从梧桐路绕道更快点，可以直接进小门，顾越记得这个路线。申城大型展览恰逢节假日，节假日前夕公司早就安排好了排班，往日会有两三个保安看守的通道，此时也只有一个老头打着哈欠，半睡半醒地打着盹。没留意就让她给进来了。
　　“顾总。”助理圆圆在门口等着她，远远地迎了上来，“他们工作室那边已经来人了，一位，据说是合伙人之一。现在已经在会客室等着了。”
　　“等了多久？”
　　“他们一进大门我就给您发消息了。”圆圆接过她脱下的大衣，将文件递交给她道：“这是他们本次带来的合同，已经审查过了，没有问题，但他们合伙人………说是要与您面签才显诚意。”
　　“我知道了。”
　　顾越整了整衣领，轻跺了跺僵住的脚，试图回暖让它有点知觉，慢慢敲开了门。
　　女人站在窗前眺望远处的景象，听闻身后发出的声响，也不回头。直到顾越出声询问，她才回头笑道：“顾越，好久不见啊。”
　　顾越看清她的模样，只觉得浑身血液往头顶涌去，一瞬间仿佛失了语。
　　但长久以来的职业习惯使她还能体面地回应：“慕天骄，好久不见。”
　　很久了，发生那件事后她们间就再没联系。准确地说，是顾越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如今隔了近十年了，竟又能重逢，以合作伙伴的方式。
　　顿了顿顾越补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变化很大”
　　女人抚了抚深红色的大波浪卷，上挑的眼线更显妩媚，闻言轻轻挑眉，当真是风情万种的模样。
　　“真的吗？”她又笑了起来，“陈羽还说这个发型丑。”
　　陈羽。顾越一怔，她好久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了。
　　数不清是几年，是好久以前，当她把回忆都咀嚼得很苍白的时候，总是忘不了记忆中那抹鲜活的色彩。
　　只可惜，琉璃易碎彩云散，太多美好的事物总是坚牢不到最后。就连她曾经觉得永远也不会忘的记忆，也在这些年里慢慢褪色，连作为酒局的谈资，都不被格提起。
　　现在想这些干什么呢，顾越暗自叹了口气。整了整心绪她继续道：“挺适合你的，就是反差有点大。”
　　在她的记忆里，慕天骄是剃着寸头的假小子。和眼前这位实在是挂不上号。时间真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慕天骄看了她好一会，才说：“那我下次换个发型。你说好吗？”
　　“这样也很好。”
　　顾越不欲与她多做老友间的寒暄，她头疼得厉害了，只想和通槐这位对接人赶快签了合同，好好休息。
　　偏不如她所愿。
　　女人侃侃而谈，什么都能掰扯成花的模样。顾越看着合同书上的“通槐”陷入了沉思。
　　通槐是申城新兴的摄影工作室，虽说是工作室，这几年来大大小小的展览上也闯出了点名气，规模日渐扩大，不亚于一个小公司。她以前接管材料部门时多多少少也和他们旗下合作过几单。如今公司扩大业务改革，通槐正是对接的长期合作对象。
　　只是没想到，此次来的会是她故人。思及圆圆说的话，这位故人还是通槐的合伙人。有这层关系的话，合同应该会好签很多。只是，那件事后……
　　慕天骄和她就着合同商议了好一会，岔开了话题：“等会去喝一杯？”
　　“不了。”顾越摆了摆手，末了还加一句：“有约。”
　　慕天骄眼睛一亮，饶有兴趣道：“哦？”
　　顾越看她那神色，真是像极了以往读书时她使坏时的表情。她哂笑，还以为慕天骄变成什么样了，倒是也没什么大变化。语气也不觉带上了熟捻：“下次吧，下次有空我请你。”
　　慕天骄点点头，又拉着她聊了好一阵。顾越数着指头听她掰扯西方东方，再大着脑袋听她念叨北方南方。恍恍惚惚抬头看，慕天骄笑得眉眼弯弯，眼里满是揶揄。
　　合着半天故意拖她时间。顾越饶是再好的性子，也带上了不耐烦。
　　“慕总。”她一字一顿道，“我们可以私下再聊琐事。”
　　“这不遇上老同学有感而发嘛。”她嘿嘿一笑，装模作样拿起笔签字，合同一摊开，却是早已就签好了名字。
　　顾越被她气笑了，咬着牙感叹：“慕天骄，你还是这副样子。”
　　她很少笑，对人对事总是淡淡的，或是疏离的微笑。这种快意的，甚至带着咬牙切齿意味的笑，竟也让她素净惯来的这张脸显得生动了起来。云销雨霁般，整个气质就起来了。圆圆扒着落叶窗一角只偷看到这一幕，惊吓得瞪大了眼睛。
　　“圆圆？还没走呢？”同事端杯咖啡路过，就瞅着圆圆趴窗前偷看，一副震惊的模样。
　　“什么事儿啊，这么震惊？”她也好奇了起来，往那边凑过去瞅，只看到两个身影。
　　“顾总的临时会议。”圆圆示意她小声小心，“通槐那边派人来了。”
　　同事了然，笑了笑不再看。
　　圆圆再转头望去。屋内二人又不知又相聊了些什么。慕天骄起身，一副要走的模样，她朝圆圆的方向抛了个媚眼。吓得圆圆立马远离了窗边。

　　“不再挽留挽留我？”慕天骄临了摸着门把手，还回头嬉皮笑脸。那副精致妩媚的妆容怎么都不搭这吊儿郎当的样子。顾越更头疼了，她以前就拿这随心所欲的慕天骄没办法。
　　“通槐工作室是我和陈羽她们一起开的。有空可以过来玩玩。”
　　“陈羽多少着调点。”顾越不经思索的话脱口而出，两人都愣了。
　　“是嘛是嘛。”慕天骄也不生气，释然一笑，“还以为你飞上枝头，把我们老熟人都给忘了呢，总算还念着一点情分。”
　　饶是再愚钝的人，这一刻顾越也豁然明了慕天骄的目的。和通槐这合同，兜兜转转换了几个高层对接，拖着拖着就成了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好不容易上任对接人快谈妥了，又碰上他倒霉摔了跤住院。
　　其他人说什么也不愿再接了。几个老头互相推脱一番，这倒霉差事，就对接到新升任的顾越头上。她能摸爬滚打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慕天骄给点苗头，她一点就通。
　　叙旧算不上，有备而来的一场重逢而已。
　　“你嘴巴倒是没变，十年来估计呛到不少人。”顾越替她开好门，做上送客的姿态。“下回咱们好好聊聊。”
　　“好说。”慕总送上一记飞吻。

　　圆圆虎头虎脑躲柱子后张望。
　　“看什么呢？”
　　“顾总！”顾越突然从她身后出现，吓了小姑娘一跳。
　　小姑娘哭丧着脸道：“这不是等您商议完吗？”
　　小姑娘本来也美美享受假期来着，跟着她接下了这差事，顾越心略觉愧疚，说请她吃晚饭。
　　圆圆脸垮得更委屈了：“人家还有男朋友在家等我……”
　　顾越失笑，原来家里还留着位“望妻石”，好笑道：“约会费用我给你报销了。”
　　小姑娘小碎步跟着还不忘拍马屁：“顾总大气！”
　　奈何心里实在是挠挠作痒，实在是忍不住，圆圆瞅着顾越心情颇好，小心翼翼打听道：“那位慕总……”
　　“慕总怎么了？”
　　“那位慕总一上来就指名道姓要见您，似乎很了解您的样子。”
　　“我们老熟人了。”
　　“怪不得！”圆圆咧嘴笑道，越说越兴奋，叽叽喳喳就聊开了。
　　“慕总一进咱公司门，柴柴就跑来和我说通槐来了位大美女。我不信，她还要拉我去看，结果慕总一进门，那艳光四射得！好像大明星……”
　　顾越认同地点点头，慕天骄以前读书寸头时就经常吸引其他班小女生来看。如今头发留长了，倒是另一种风情。
　　“不过她脾气不好。”顾越道，“爱损人这点，倒是没怎么变过。”
　　圆圆嘟嘟囔囔附和道：“虽然慕总很好看啦……但我觉得另一位还是更随和一点。”
　　顾越猛顿住了脚步。
　　“不是说只有一位吗？”
　　“另一位是陈总。”圆圆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看到她突变的脸色也是一愣。
　　“上回是朱总接待的陈总，您在外地出差，就没有通知您………”圆圆小心翼翼观察她脸色，支支吾吾着补充道，“您和陈总也是……老熟人吗？”
　　“老熟人啊……熟人算不上，高中初识起。”顾越淡淡道，“至今快十五年了。”

　　“欢迎回家。”
　　还是头疼得紧，顾越脱下外套随手一挂，东西往玄关柜上一丢，趿拉双拖鞋就快步扑进沙发。她实在是累极，拉过沙发上毛毯一角一裹后再无动静。
　　时钟在空寂的房间里滴滴答答提示着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绛紫色晚霞彻底染上了黑。
　　“叮咚”
　　消息突兀的一声，唤醒了沉睡的女人。
　　她摸索着摸到手机，迷迷糊糊看了几秒才看清弹出的备忘“明日十点滑雪”。哦，原本此刻她已经到了酒店洗漱好美美睡着，等待明天惬意的娱乐。
　　滑雪大计泡汤了，多亏慕天骄临时起意想见她。
　　得知她原本打算后那女人也没有丝毫的愧疚心，还装模作样劝慰她说：“滑雪多危险啊，前几年我差点摔断腿，这不给你省了笔骨科费嘛。陈羽上次……”
　　顾越思及此，越发烦躁。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不知碰到了哪儿，手机忽然震动一声，拉回了她思绪，还有条短信是那位新合作对象群发的节日庆祝。
　　她无声嗤笑。挣扎着爬起来，把玄关柜上的袋子拎到了厨房。
　　里面是在公司楼下买的药和速食。临走前圆圆千叮咛万嘱咐她吃了饭再喝药。顾越脑子混混沌沌，记不清具体流程了，只把面包往微波炉里一热，又冲泡了杯感冒冲剂。咬一口再喝一口，味道也过得去。
　　不远处的人民广场在放烟火，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在夜幕中，映得夜空下的高楼都色彩斑斓了起来。申城禁了很多年烟花，顾越记得从她来这儿打拼后就未曾见过如此大场面的烟火。今年申城为了某项国际展览，特殊的日子也放起了烟火。
　　那么璀璨的烟火盛宴——顾越只在很多很多年前见过，那时候她还小，趴在爷爷的肩头伸着脖子望，那时候烟火照亮的不是现在这些高楼大厦，是一座又一座连绵不断的山，它们沉默地围聚在黛色朦胧里，伴随着盛夏蝉鸣鸟叫的喘息声守护着她和爷爷的小屋。
　　而今窗外是高耸林立的小区，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楼上楼下大概是哪家在聚会，传来阵阵欢呼和节日祝福，如浪一般，一波又一波叫嚣着热情和快乐。
　　汹涌到了她的窗前时，一切偃旗息鼓。
　　“嘀嗒嘀嗒。”挂钟指向十二时会发出声音提醒她新的一天到了。
　　往日这个时候爷爷会喊她去睡，起夜的老人心疼通宵做习题的小孙女。记忆里小孙女照常会一边答应一边再做几页归纳笔记，不出意外的话她还会收到一条晚安的短信，然后她会收拾好课本，方便第二天赶去上课。
　　万家灯火里，顾越静坐床边。
　　她默默地看着窗外，忽然就想起了这些往日时光。
　　原来至今已经，十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