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佛告阿难

4、第 4 章

　　相识七年，苏溶第一次发现闺蜜很有当婚姻中介的潜质。

　　她在电话那端兴致勃勃地策划去各种场合偶遇谭宇，苏溶在这边听着，简直尴尬到想要原地消失。

　　徐茜是真敢想。

　　“FVE车队平时在市郊一处旅游度假区内的赛车场训练，虽然训练过程禁止外人进入，但幸运的话，我们可以在附近看到车队成员，到时候你就去谭宇面前这样……然后再这样……”

　　苏溶不自觉望向阳台。

　　阳台的晾衣杆上挂着还没有干透的黑色外套，她昨天在网上查过，标签上的logo是一个很小众的牌子，不贵。

　　但苏溶现在忽然觉得，自己和谭宇只有一面之缘、甚至不算认识，实在不应该白穿了人家的衣服。

　　上次的风雨太大，她走得太仓促了，应该在台风离开后，想办法把外套还给他，再跟他真诚道谢。

　　电话中，徐茜已经开始畅想另一个接近FVE的完美计划。

　　苏溶垂下头，一笔一笔描画主角的眼睛。

　　她不想承认，在心底，她隐隐想要再见一次林知行，想在更从容的状态下，再试探他一次。

　　林知行真的不记得她了吗？苏溶无法接受。

　　这些年，她在外表上的确有一些变化，摘掉黑框眼镜，换成了隐形抛片，不再穿三中千篇一律的宽大校服，告别了青春期冒出来的痘痘，学会了化妆……

　　但，就算是这样，就算是两人八年不见，他也不应该完全认不出她吧……

　　8月9日星期五，彩云消失，天空放晴，属于南方盛夏的高温与暑气卷土重来。

　　苏溶将干净如初的黑色外套整齐地叠好，放进纸袋，拎着出了门。

　　三小时后，她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扫码付款，转头看向马路对面，江城寰宇赛车场七个红色大字醒目而耀眼，出现在她眼前。

　　苏溶在心里祈祷能得到幸运之神的偏爱，让自己今日能够得偿所愿，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正门。

　　在几天前的大赛中听到的、赛车自赛道呼啸而过的尖锐声响再次出现，撩动人的情绪。

　　她沿着小路，循着声响继续往里面走，走到距离赛道入口不远的地方，看到有一辆大巴车停在路边。

　　大巴的车身上印着红黑相间的字母FVE，这让苏溶暗自欣喜。

　　看来FVE车队的队员真的在这里训练！

　　她想了想，随即在大巴前的黑色轿车旁停住脚步，弯下腰，将后排的车窗当做镜子，很认真地照起来。

　　黑色的车窗上映出一张女人小巧的鹅蛋脸，化了自然的裸妆，不仔细辨认绝对看不出来，却衬得原本就精致的五官更加漂亮。

　　她从背包里拿出唇膏，在饱满的唇珠上轻轻涂过，又找出一副眼镜戴在脸上。

　　眼镜的黑色边框遮住了明亮的眼睛，让苏溶身上的灵动顿时减少许多，她却非常满意，扶着眼镜笑了下，直起身，快步走向入口。

　　入口处，一个穿花T恤花短裤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唯一有阴影的铁门前，将她拦住，懒洋洋开口：“来玩的？今天车队有训练，还没结束，赛道暂时不开放。”

　　苏溶将纸袋打开给他看，放低姿态解释，“我来找谭宇，还他衣服，您放我进去吧？”

　　男人朝袋子里看，怀疑地问：“真的假的？你不会是粉丝来追星的吧？”

　　“不不，”苏溶摆手，努力向他证明，“这真的是谭宇的衣服，要不您去问他。”

　　男人抬手将纸袋拿过来，展开衣服前后翻看。

　　“的确有点眼熟，我是见谁穿过这件衣服，不过好像不是谭宇啊……”

　　男人陷入思考，苏溶却因为他刚刚的过分举动有些不高兴，生气地将衣服抢回来，重新叠好放进袋子。

　　就在她以为今天要被拒之门外时，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她一眼，起身将她放进了赛道。

　　“他们B区那边。”他嘱咐苏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苏溶莫名其妙，因为心里惦念着见林知行，没有再理他，进门后开始四处寻找。

　　经过几个穿统一红黑色工装的车队工作人员，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朝她吹口哨：“美女，我带你赛车啊？”

　　另外的人跟着哄笑起来，有人奇怪地问：“纪杨怎么把外人放进来了？”

　　苏溶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说出此行目的：“我找林知行。”

　　没想到一群嬉皮笑脸的人霎时安静，你看我我看你，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在担心。

　　最后，搭讪的男人尴尬地站出来，对她说：“你等一下，我去叫林哥过来。”

　　苏溶点头，奇怪他们听到林知行的名字时，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但她很快就忽略了这点疑惑。

　　此刻她的心情忐忑不安，又抱有一丝期待。

　　期待见到林知行，却不敢再次接触到那两道冰冷陌生的视线，期待他能认出她，却不知道他会如何解释当年的离开。

　　还有，她要怎么讲这次来找他的理由？仅仅是拜托他将外套还给谭宇吗？他会不会不高兴……

　　临近正午的热烈阳光加速了苏溶的心跳，令她更加紧张，她走到不远处阴凉的看台上坐下，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等待着。

　　不一会，林知行与男人一前一后出现在视野中，或许是因为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他率先停住脚步，思索两秒钟，忽地回头，看向她所在的地方。

　　在短暂到无法计算的时间罅隙里，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林知行眼中那股明显的焦躁和在意，在看到她后竟一点点凝固成坚硬和冷漠。

　　苏溶透过眼镜看得一清二楚。

　　她曾经最喜欢他的眼睛，那其中总是盛满温柔和宠溺的笑意，如今却化为一把利剑。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在失望、在心痛。

　　尽管林知行很快将视线移开，在竭力保持冷静淡定的表面之下，苏溶的内里还是陷入一种奇怪的拉扯。

　　她在为又一次认清现实高兴，又为心上的疼痛难过。

　　她不知道被这样极端的两种情绪冲击，要怎样维系骄傲和自尊起身离开，她只能坐在那里，惯性地看林知行与男人交谈，男人离开，他转身，然后、朝她这边、走过来？

　　苏溶难以置信，微微睁大眼睛。

　　远处的嘈杂喧嚣停了下来，林知行在看台前站定，抬头问她：“你怎么来了？”

　　虽然他说话时还是面无表情、礼貌客气，能听出其中有一二分熟稔，这让苏溶受宠若惊。

　　惊喜自她脸上一闪而过，为掩饰心中的雀跃，她用手轻轻攥住裙角。

　　不枉今天她特意将黑色长发梳成高马尾，又花心思挑了一件白色连衣裙穿在身上，这一切看似寻常，却最接近她学生时代的装扮，令她看上去比平时乖巧许多。

　　果然，这样他就把她认出来了。

　　也许在短暂的寒暄过后，他就会喊出她的名字，或者说一两句问候的话。

　　苏溶嘴角上扬，答话的语气轻快许多：“我听朋友说FVE车队平时在这个赛车场训练，今天就来碰碰运气，想要归还谭宇借我的外套。”

　　“你……你能帮我转交给他吗……”

　　她不会傻到坦白全部目的，但在话说出口的瞬间，面对林知行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的犀利目光，她意识到自己这个提前想好的理由实在牵强，底气逐渐不足。

　　但转念她又想到，既然他已经认出自己，她这样不失真实的回答总还算适合重逢吧？不矫情，也不刻意。

　　然而林知行似乎没有立即与她相认的打算，看着她片刻，他伸出左手，平静道：“拿来。”

　　苏溶没能在第一时间理解他的意思，问：“什么？”

　　林知行的视线越过她落在旁边的纸袋上，言简意赅提醒她：“衣服。”

　　苏溶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将袋子递过去。

　　林知行接过袋子，又看向她。

　　“回去吧。”他说，语气较之前和缓许多，似乎在很真诚地劝她。

　　苏溶愣住。

　　这是什么意思？她说让他帮忙转交外套，他就只做这一件事吗？

　　那她要是再提点别的要求呢？他也能满足吗？

　　思及此，她反叛一般，故意不听从他的规劝，坚持道：“我第一次来这里，你能带我四处玩玩吗？”

　　林知行的目光沉暗下来，漆黑深邃的眸子盯着她，沉默不语。

　　那黑眸中包含着一种晦涩难懂的情绪，令苏溶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想要却步、想要逃离，却又忍不住被吸引，生出一探究竟的心。

　　原本翘起来的唇角已经恢复平直，她的两片唇瓣紧紧地抿在一起，等他说出下一句话。

　　即使是这样突兀的要求，他也会同意吗？

　　几辆赛车接连呼啸着驶过，巨大的引擎声划破苍穹。

　　苏溶执着地等一个回答。

　　林知行的身后，是与两人初见时一样盛大而热烈的夏日阳光。

　　他逆着光，长久地站在那里，仰望着她，半晌，低低开口，答应她：“想玩什么，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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