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佛告阿难

3、第 3 章

　　窗外，夜幕提前降临，席卷城市的暴风雨在愈加深沉的夜色中无所顾忌，以往热闹的街道只余寥寥行人，因为归家心切，冒着风雨前行。

　　暖黄色的房子里，苏溶泡了一个热水澡，换上舒适的睡衣，又将被雨打湿的黑色外套清洗干净，挂到阳台。

　　接着她打开客厅的电视机，端着煮好的姜汤窝到沙发上。

　　本地频道正在播放关于台风的报道，记者穿着塑料雨衣，讲话断断续续，几乎要被狂风刮跑。

　　“台风彩云于傍晚提前登陆我市，最大瞬时风力已经达到15级……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是雨势最大的时段，部分地区有大暴雨，局部有特大暴雨……我现在所在的汇宝路和扬州路交叉口……已经有三四棵树被风刮倒，非常危险……”

　　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终于拿起手机，第N次搜索有关林知行的新闻。

　　2018年2月，他获得F3亚洲锦标赛车手总冠军。

　　2019年6月，他获得F3欧洲锦标赛车手总冠军。

　　2020年12月，他在阿布扎比大奖赛中斩获本赛季第六个个人冠军，获得F2年度总冠军。

　　2021年1月，他签约中国FVE车队，正式成为F1车手。

　　而今天，他拿到了本年度第一个F1分站冠军。

　　这些年，林知行活跃在喜欢的领域，拿了很多奖，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职业赛车手。

　　最初的时候，发现这件事的苏溶是高兴的，为他没有被生活击垮、依然优秀得让人嫉妒而高兴。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恰恰说明，当年林知行一声不吭就消失，只是不想联系她。

　　她对他来说不重要。

　　眼前又浮现男人看过来时的淡漠神情，苏溶想到他真把自己给忘了，委屈、不甘和难过袭上心头。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关掉电视机，走去卧室睡觉。

　　这一夜，或许是对林知行的怨念太深，她梦到了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后续。

　　因为是周一，下早自习，高一高二年级的全体学生要到操场参加升旗仪式。

　　仪式过后是周会，校长按照惯例上台讲话，用超过三页稿纸的篇幅，表达对同学们寄予的美好期望和愿景。

　　苏溶个子不高不矮，夹在十班的队伍中间，很不容易被老师和教导主任发现。

　　她在操场上没有看到早晨翻墙的男生，开始观察阳光的照射角度和人在地面上形成的阴影。

　　正观察到兴头上，前排的魏家萱突然转身，神神秘秘地问：“哎，你知道吗？”

　　苏溶抬起头，一脸迷茫，确定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她很疑惑：“什么？”

　　魏家萱本来想要分享八卦，见她反应如此平淡，如同被浇了一头冷水，热情瞬时减了大半，索性不再遮掩，将打听到的消息倒豆子一样倒出：“据说军训时一班人气特别高的那个林知行，是咱们这一届的中考状元，总分打了660。”

　　她伸手比了个六，来回晃了晃，又径自激动起来：“待会他要作为新生代表上台演讲！人长得帅，成绩还那么好，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你说是不是？”

　　她看向苏溶，寻求认同。

　　苏溶敷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对这个林知行有所耳闻，听说他是高一最帅的男生，军训时班里好多女生组队去看真人，还喊上过她。

　　但苏溶对这些不感兴趣，在她的逻辑中，成绩第一代表每天都要埋头苦学，一个只知道学习的男生，就算长得再好看，也没有意思，远不如漫画和小说中的纸片人有吸引力。

　　她不想凑这个热闹。

　　不过在魏家萱无趣地转过身去后，苏溶忽然想起今早上学路上经历的神奇一幕。

　　在十六岁的她眼中，要说现实里有哪个人比觉醒状态的黑崎一护更惊艳，应该就是晨光高树下、那个翻墙的少年吧！

　　只可惜，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苏溶轻叹一口气，恰好校长的讲话在此时结束，操场上响起热烈掌声，将她的失落掩盖。

　　她垂下眼，因为无事可做，继续观察魏家萱的影子。

　　此刻她无比向往校园外的广阔世界，不耐烦地在心里嘀咕，这无聊的周会要开到何年何月。

　　“下面请高一一班的林知行同学代表新生上台发言。”

　　主持周会的学姐字正腔圆宣布流程，鼓掌声再次响起，听起来竟比上一次更真情实感。

　　魏家萱兴奋得不停踮脚伸脖子，影子动来动去，看得苏溶不耐烦。

　　她放弃观察，向其他班级的男生队伍里张望，故意装做漫不经心。

　　奖台上的麦克风被人拍了一下，紧接着清澈又带一丝低哑的男声从其中传出：“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青春的宣言在操场上回荡，被迫进入苏溶的耳朵，又传递给她的大脑。

　　这个林知行，发言中规中矩，语气一本正经，唯一的优点，就是他没有那些所谓好学生惯有的高傲和目中无人吧。

　　苏溶默默在心里评价，又遗憾自己没有找到那个翻墙的男生。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巡查老师从旁边走过，瞪了苏溶一眼。

　　她被迫转身，视线不经意扫向奖台。

　　蓝天白云下，台上站着的干净少年身型笔直、生机勃勃、如青松翠柏，最寻常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有种别样的风采，衬得周遭的风景都变得普通。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苏溶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生平第一次领悟，原来不愿意随波逐流的她，也是一介俗人。

　　前排的魏家萱还在明目张胆地犯花痴，苏溶愣了一会，重新低下头，目光随着地面上被微风卷起的一片两片落叶远去。

　　原来他叫林知行。

　　苏溶悄悄弯起唇角，心想怪不得自己没找到他，原来，他站在所有人需要仰望的地方……

　　台风的第二天，影响依旧在继续，新闻报道部分老城区的供电系统损坏，出现大面积停电，目前相关部门正在全力抢修。

　　苏溶住的小区很幸运地不在其中，吃过早饭，她坐到书桌前，对着数位板构思新漫画的主角。

　　其实苏溶在大学读的不是漫画专业。

　　她在江城大学读中文，毕业后周围的同学都找到了工作，她身处其中，不自觉焦虑，加上家乡父母极力规劝，她盲从地考下教师资格证，赶鸭子上架一般连续参加教委组织的考试，最终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中学语文老师的工作忙碌却稳定，苏溶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后半生、直到退休。

　　但这样的生活让她感到空虚甚至恐惧。

　　深埋在骨子里的、因自小被管束而生出的叛逆再一次作祟，令她产生一股强烈的、想要打破牢笼的冲动。

　　于是大半年后，尽管和学生们相处融洽、已经能够完全能胜任老师的工作，她还是毅然决定辞职，成为一名全职画手。

　　画画是苏溶自小的爱好，读书期间一直没有放弃，上大学后，她有了更多闲暇时间，经常会发布一些作品到网上，也算小有名气。

　　大三那年，她开始尝试连载漫画，很幸运，第一部作品就被国内知名网站的编辑看中，签下了单本。

　　因为这时候是兼职，她的更新速度一直很缓慢，直到工作才完结。

　　全职后，苏溶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第二部和第三部漫画的连载中，功夫不负有心人，两部漫画的成绩很好，完结后都签约了实体、动画和影视版权。

　　她一跃成为粉丝百万的漫画家，付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却也因为消耗太过，暂时失去创作热情，一直在休整。

　　今天，或许是因为林知行的出现打破了墨守成规的生活，又或许是台风彩云的到来让快节奏的城市按下了暂停键，苏溶感受到一丝久违的灵感，工作进展得顺利起来。

　　她右手握着触控笔，动作娴熟，速度飞快地在数位板上创作，不到三十分钟，一个活灵活现的女孩轮廓显现。

　　接着是逐步调整、完善细节，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她抬起头。

　　看到电话是徐茜打来的，苏溶按下免提键，继续作画。

　　徐茜是个直来直往的女人，开口直奔主题：“我问你，昨天你跑去看F1比赛，回来时搭的顺风车，司机怎么叫谭宇？”

　　右手上的动作猛地停住，苏溶后知后觉记起来，昨天出于谨慎，她在上车时将谭宇的名字发给了闺蜜。

　　徐茜应该不关心F1吧？

　　她故作镇定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徐茜的嗓门足足放大一倍：“苏溶，你以为我没听说过谭宇是谁？”

　　“你老实交代，你去看了一场F1比赛，怎么就上了赛车手的车？”

　　苏溶：“……”

　　她陷入沉默，捏着触控笔的手指肉眼可见地用力。

　　这下要怎么解释？将自己悲催的初恋经历讲出来吗？

　　结局太令人难堪，她本能地拒绝这样做。

　　正想胡乱编个故事糊弄过去，察觉到异常的徐茜擅自分析：“我猜你是久居家中，难得出门一次，看上了人家小帅哥，所以想办法蹭车。”

　　苏溶因紧张而局促的呼吸慢慢放平缓。

　　“你看男人的眼光不行呀！”徐茜恨铁不成钢，“明明林知行更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