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匹斯计划》嘉庚

3、西西弗斯

　　希瑟陷在躺椅里，颅骨一侧贴着金属圆片，在冷光灯下光泽奇妙，看起来很像是几何风格的贝母发饰，那是她的接口。她看着身侧，黑发男人坐在控制台前，指尖划过光屏。

　　他永远穿黑衬衫，长相有种希腊式的英俊，“第一千次重置。”

　　他从控制台上取下另一个金属片，小小的四边形贴在她头侧的圆片上，两样东西合在一起的形状看起来像个铜钱，非常东方古典。

　　希瑟没有说话，转头盯着空中进度条的投影。眼前的数据流朝着她的反方向乱飞，消散在不远处的虚空里。她去抓一把，张开手时手心里什么也没有。

　　他扣住她的手示意她自己随时在，一千次过去，他们有这样的默契，事实上从第一次开始就有。

　　希瑟放心地闭眼。

　　黑衬衫男人在心里默数到一千的时候，进度条虚虚地浮在空中，已经走到了头。他转头确认希瑟的状态，正看见她扇子似的睫毛扇动两下，露出一双漂亮但空洞的绿眼睛。

　　他转回头，再次确认控制台上的各项参数，低声道，“第一千零一次导入。”

　　他声音很低，听不出是对控制台说还是对希瑟说，也可能只是在对自己说。重置一个人的认知只需要花一千秒，但重置只是一个基础而简单的动作。他既不舍得错过那个时刻，又不忍心多看。只好每次数到一千，只看一眼。他需要在那一瞬间被巨大的希望击穿。

　　导入也正好需要一千秒。

　　他平静地想着，我准备好了，迎接绝望。西西弗的石头，我可以再推一次。我可以再推无数次。

　　希瑟把他的手松开，看了一会儿周遭的陈设，有点迷惑地说，“我们这是在哪里，哥哥？”

　　表情平静，操作娴熟，满脸写着“我胸有成竹我不在乎”的男人脸上出现了一种短暂而微妙的静默。那张平静的脸并没裂开，仿佛他没有那个功能。

　　“嚯，第一千零一次实验，哥哥你可真有耐心。我原本没报什么期望的。”希瑟侧头看了看他的操作台，TIME一栏赫然挂着一个数字，“想我了吗拉斯洛哥哥？”

　　她明明只说了三句话，拉斯洛却觉得室内的冷光却骤然变得不再冰冷，仿佛只是更亮一些的照明白灯。

　　他捂住脸，抬手就在操作台上强行中止了进程。希瑟的话音和动作一起卡在原地。

　　他顺手启动了后台待命已久的恢复程序，接着自虐似的逼着自己去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娇俏少女的神气逐渐又归于一种空洞的平静。他再次输入了一串代码，那是强行休眠的意思。

　　希瑟重新醒来时依然陷在操作台边上的躺椅中，问他，“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身侧的人从操作台上抬头看她，神情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太累了吧。”

　　希瑟目光扫过操作台，觉得不太对劲，但她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于是点点头，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拉斯洛说得有道理，我可能是真的累了。她这样想着，问他，“今天的意识传输实验成功了吗？”

　　没人回答她。

　　“拉斯洛”，她起身从他背后抱住人，胳膊一伸，闹脾气似的把操作台熄屏推远了。她把下巴抵在他颈侧，问他，“你不高兴吗？”

　　依旧没人回答，她索性把人带椅子转了个圈面对自己，跨上去时腿侧磨蹭过他的，她靠进他怀里时感受到流畅的肌肉线条，满足地喟叹，低头小声说，“你好性感。”

　　拉斯洛双手都落在座椅的扶手上，往后靠着椅背，显得很清白。

　　她说话时黑发落下来，铺在他胸前，扫过他的手臂外侧。他们距离亲密，她的嘴唇离他的很近，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能接吻，但她停在了咫尺。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重复，“拉斯洛，你好性感。”

　　这句话的文法好简单，连小学生都会。但小学生不会说这样的话。她的绿眼睛里像有流波邀请他沉沦，最好陪她一起永堕爱欲之海。

　　拉斯洛垂眼盯着她的嘴唇，缓慢地出声，“你在引/诱我。”

　　她嘴唇终于蹭上他的，“当然。”

　　他被引/诱了。他为这个想法感到愉快。拉斯洛当然只有被坏女孩引/诱时才会做这样不可理喻的事情。

　　坏女孩应该被惩罚。

　　他单手制住她，抬腿一勾把操作台移回来。电极再次贴上她的接口，强势地接入她的感觉中枢，她猛地抖了一下。他好整以暇地放开她，一只手带着她取悦自己，一只手划过她的敏感带。引诱亚当偷吃禁果的蛇必将受到诅咒，他不多说话，就靠在这张工学椅上收拾她。

　　她的视野里全是灰白黑三色的器械和屏幕，室内明亮，金属泛着冷光，但在颠簸的浪潮里什么也看不清。拉斯洛一向吝啬把感觉说出口，而是喜欢用更加直截了当地方式传递给她，她在双份的刺激里近乎虚脱。

　　再次醒来时在卧室，拉斯洛坐在床边，递了水给她，新的黑衬衫齐齐整整，除了额发微湿，看不出什么欲望的痕迹，“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希瑟。”

　　她没问什么事，先点了头。他露出一个笑，在她喝水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乖女孩。”

　　希瑟看他笑起来，那个笑和平时那种礼貌客气的笑不大一样，显得生动很多。下午的那点疑问就被真情实感的高兴冲散了。

　　拉斯洛替她掖好被子，神色温柔，“我还有点事处理，你今天累了，好好休息。那件事我们明天再谈。”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晚安吻，即使希瑟也曾期盼过。后来她逐渐意识到，配合他的意识实验，那么她就可以引/诱他。拉斯洛需要被引/诱。

　　既然他愿意被引/诱却又为此感到羞耻，那么就惩罚她好了。那种惩罚本身就是她想要的嘉奖。

　　灯光感应到他的离开逐渐黯淡，随着希瑟平缓绵长的呼吸归于彻底的黑暗。

　　拉斯洛走向另一个房间。门是掩着的，他象征性地敲门。

　　黑发绿眼的女孩子从光屏上抬头看他，“不早了，哥哥，你应该早休息。”

　　拉斯洛落座在她的床沿，递给她一杯热牛奶，“我不困，伊芙，你能回来我很高兴，我们太久没见了。”

　　光屏被她随手扔在床单上，信息在两个人的余光里、倒映在墙面和天花板上飞速滚动。

　　她伸手把它倒扣。视线终于安静。

　　他这时显得很高兴，即便表情还是那个表情，可整个人的气质却与实验室里的冷淡科学家大相径庭，更像个想哄妹妹高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兄长。

　　“下午你已经说过一遍了，哥哥，”伊芙接过杯子捧在手里，“我也很高兴，我很想你。”

　　两个人隔着热牛奶冒出的热气对视。

　　伊芙才醒不久，精神头其实并不好。她急于了解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斯派罗市的状况，摄入了太多信息，在停下来时感到困倦。拉斯洛看着她躺下，照旧给她低声念睡前书，像从前一样。

　　他念着念着，心思却飘远。

　　伊芙的呼吸均匀平缓又绵长。他没等卧室照明系统感应，手动关了灯又折返回床边。借着暗视力，拉斯洛把她颊边的发丝拨开，这和几小时前他看到的场景太相似。

　　像是此刻才后知后觉地一遍遍同自己确认：哦，她是真的回来了。

　　伊芙躺在营养液里安然度日时，拉斯洛在几十平米的空间里画地为牢。千余个日子里他只想做一件事，今天做成，反倒看不清自己的情绪。狂喜在胸膛里四散奔逃，理智抓不住它，颓然看着它叫嚣着撞散了一千多天来稳当盛放着恐惧的容器，暗色的火焰随即点燃他的血液。回神时他发现自己的嘴唇印在她唇角。他蓦然惊醒，直起身来，仓皇而安静地退出去。掩门时他在门边犹豫半晌，听见擂鼓一样的心跳。

　　伊芙听见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第二天三个人坐在一张圆桌上吃早饭，气氛诡异。拉斯洛有些心不在焉，伸手拿过热牛奶就喝，伊芙和希瑟同时站起来去抢杯子时他才回过神来。

　　眼前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连惊惧和担忧的表情都完全相同。

　　眉毛提起的角度，完全相同。

　　虹膜和瞳仁的暴露程度，完全相同。

　　惊呼时上扬的尾音，完全相同。

　　拉斯洛抿紧嘴唇。希瑟率先收回手起身去了厨房，“你乳糖不耐受，应该小心一点的。今天怎么忘记给自己煮咖啡？”

　　伊芙把那杯牛奶放到远离拉斯洛的一侧，没有立即说话。

　　咖啡的苦香叫醒了室内沉默的气氛。希瑟轻快地把咖啡端上桌，然后拍拍拉斯洛的肩头。她指了指书房，示意他自己去线上和军方的负责人开会，替他们做例行的信息筛查。

　　书房的门关上前她看见兄妹两人对坐，正在说话。

　　她对伊芙并不熟悉，只知道伊芙几年前在一次替军方入侵数据库时，意识受到了烈性的病毒攻击在最后关头只留下了一个意识备份。后来他们把她的身体急冻在营养液里，但她叮嘱拉斯洛，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希望他不要强行把她的意识接入仿生女郎的身体。

　　拉斯洛不愿意多说这些事，想必是一直沉浸在悲痛中。这也难怪，毕竟这对兄妹先后在培训基地过得就不太好，军方特招之后虽然待遇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但是常常刀头舔血命悬一线。兄妹两个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感情深厚，旁人很难明白。

　　不过那时候她还不在拉斯洛身边，这些事都是听说的。她也不愿意问拉斯洛揭他疮疤。她只是希望他开心。

　　拉斯洛为了这件事日复一日自苦好几年才终于得偿所愿，伊芙能回来，她就很为这久别重逢的两个人高兴。

　　希瑟其实觉察到了伊芙对她的冷淡，她不是很明白。连拉斯洛对她的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也不太明白。但她没有非要弄清楚的欲望。或许只是伊芙和她还不熟，而拉斯洛暂时忽视了她，他们需要一些时间，这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她把门关上，等待接入例会，盘算着等开完会问问拉斯洛他昨天说的事。这个忙她要尽快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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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中不可！！
另附：
作者自画像：三观不正 热爱发疯
道德审判爱好者 一键退出你我都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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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与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