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匹斯计划》嘉庚

2、塞壬

　　会议进程比预计时间更快，合作和预想的一样顺利。

　　或许奥林匹斯这个名字就足以概括这个项目。

　　母体中的受精卵发育成胎儿需要大约四十周。受精之后24小时可观察到二细胞期，48小时至四细胞期，72小时可观察六至八细胞期，然后是桑葚胚、囊胚、原肠胚、器官发生……假设始终维持前四十周的分裂与分化速度，从一个受精卵到拥有四十至六十万亿细胞的成年机体，需要多久？

　　计划进行到第十二周，最高密级的实验室门牌上，202X几个金属数字编号熠熠生辉。室内无影灯明亮，一具成体在试验台上缓缓睁眼。自愿参与实验的志愿者是去年失去了女儿的高级知识分子夫妇，看着自己的小孩“死而复生”，两个人喜极而泣。

　　各项精密检查在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耗费太久，所有的数据都指向同一个结论：这是一具完全正常健康的成年人身体。

　　希瑟走出实验室，防护服让她感觉憋闷粘腻，她摘下口罩和手套单手拎着，同夫妇两人分别握手，身后站着一个女孩，她刚刚醒来，神色空洞茫然。夫妇两人看向女孩儿，狂喜的神情裂开一条缝隙，一丝受够了压抑的空洞茫然趁机浮现，让场面变得有些滑稽。

　　希瑟盯着那女人定格的神色，绿眼睛里适时地流露出遗憾，重复了一遍参与实验的志愿者受试须知内容，“目前的技术只能克隆成体，但不能保证她拥有此前的神智和记忆，刚醒来的孩子对世界的认知和新生儿一样。”

　　罗杰注意到她同在场的人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同事的神情不太赞同，“希瑟不该就这样离开。”

　　罗杰觉得无所谓，他耸了耸肩，“希瑟甚至不是生活在无影灯下的医生，大概不会喜欢这样的场景。这不是她职责范围之内的工作内容，离开其实也无伤大雅。”

　　同事诧异地看他。罗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也会对尤物格外宽容的，对吧？这种事我们可以处理，叫关怀部的人过来。”

　　无线电通讯应声一响，身着制服的年轻人迅速赶来，将这实验室外的一家人搀走了。

　　罗杰敲开希瑟的房门时她看起来刚刚洗过澡，头发烘得半干搭在肩头，整个人水汽弥漫，更像刚上岸的海妖了。

　　“我很理解，新世代的大多数科学家依旧不喜欢和行业外的人打交道，这样的场景太感性了。关怀部已经着手处理之后的问题。”罗杰在沙发上落座，正对着一整面落地窗，“这样的问题以后都可以交给关怀部，希望你不没有为刚才的事情感到烦恼。”

　　希瑟递给他一杯加了冰的烈酒，在沙发扶手上坐下，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也认为研发和执行部门的管理者没有深度参与这种场景的必要？”

　　罗杰点头，“科学的伦理应该是科学本身，就这么简单。况且你也并不是医生，你的工作职责是，相关部分的仪器程序正确运行更重要。”

　　希瑟没作声，倾身跟他碰了碰杯，黑发从肩头滑下来，她喝空杯子里的烈酒，把冰块咬得嘎吱作响。她的腿搭在沙发一侧借力，被开衩的裙摆虚掩，罗杰的目光忍不住顺着线条逡巡。

　　他问，“你会在这里呆到发布会结束之后吗？”

　　希瑟点点头，她含着冰块，说话有点含混，“当然。后续还有一些观察要进行。”

　　威士忌让他的神思自由地奔腾，上岸的海妖需要用双腿代替鱼尾，他想象如果她的下半身是鱼尾——他在古董市场看到过那种神话形象里的人鱼摆件，鱼尾很大，线条修长，弧度优雅，被鳞片覆盖，太阳照过去时色泽斑斓。

　　罗杰的终端就在这时候亮起。“草，头儿，不知道谁透露出了实验进度，今天有人游/行/示/威！武/装/游/行！而且有人混进了公司，不知道目标是你们两个谁！你在哪？我们已经在派人靠近希瑟的公寓了！”

　　草。

　　罗杰站起来，希瑟已经用终端调出了门口的监控。

　　示/威/者兵分两路堵在政府办公厅和公司大楼门口，愤怒的民众挥动拳头，叫嚣着“伦理”“道德”“邪恶”，还有一些听不清的口号。刚下过雨，路面上潮湿泥泞，雾气弥漫。警卫驱赶民众时爆发了小规模的武装冲突，场面骤然失控，枪声响起。

　　房间周围弥漫着斯派罗市上空终年不散的浓雾，诡异的寂静使两人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或者血流的声音。

　　门板骤然受到撞击，希瑟还没来得及确认门外人的身份，子弹已经骤然冲破门板。

　　希瑟把手里的杯子甩向半空。昂贵的水晶杯与子弹相撞，下一秒应声落地摔成渣。

　　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碳纤维模糊了他们的面目和体貌特征，甚至连性别特征都无从分辨。罗杰退后两步，手臂瞬间切换成炮筒，对狙的火光里一切都碎成齑粉。

　　公寓不是军火库，罗杰的弹药捉襟见肘。双方很快就进入了近身肉搏阶段。

　　希瑟循着本能格挡和回击，发现对方显然是个经过周密训练的成年男性。

　　她脑子里骤然闪过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不用全力？

　　妈的。

　　她在两个来回里推拉蓄力，终于咬牙打出一记重拳，眼前的男人应声栽下去。她对着罗杰的方向喊，“别他妈纠缠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他们是来拖时间的！202X有人吗！”

　　男人被狠狠掼在落地窗上。她飞速打开落地窗，重力面前人人平等，她在心里想，死状一定很难看，太遗憾了。

　　浓雾骤然散去，她在闪身的同时暴喝，“对面有狙击手！草！”

　　罗杰在雾散开的同时寒毛直立，本能地感到了危险，骤然把手上的偷袭者挡在身前。

　　血雾在眼前爆开，他下意识伸手挡了一瞬。没人有心思注意地上的残肢断臂，希瑟已经急速退到房门口。

　　罗杰心里涌上不太好的预感，大吼道，“跑跑跑！这他妈是热感红外自动在狙！对面没有人！”

　　两个人一路循着掩体，穿过狼藉来到双子星大楼的顶层实验室。

　　与闯入者的狼狈相比，这里安静简直得不合时宜，透着一种严谨的秩序、冰冷的理性。数个小时之前他们刚刚在这里摘下一个科学伊甸园的禁果。

　　罗杰把安保和加密调到最高等级，检查数据和程序。幸好反应还算及时，不该丢的东西没丢。

　　实验室一片静默，他们两个人相互注视片刻。

　　罗杰忽然想到不久前在她房间里的对话——闯入他脑海的那条漂亮人鱼尾巴。

　　旧世代古谚说，越美丽越危险。

　　他骤然发难，希瑟一惊，立即本能抬臂架住他的勾拳。两个人打了数个回合，彼此都清楚这是来自军方的近身战技巧。同一套格斗术在两个人手里虽然有微妙的风格差异，但无论如何都像自己和自己打架，分不出胜负，场面暴烈，局势温吞。

　　片刻后，实验室终于失却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秩序感，警报啸叫，听上去仿佛这个庞大的无机物在哀号求生。

　　希瑟被他摔在翻倒的手术台上，和罗杰对抗的上臂在剧烈颤抖,另一只手捂着被重拳揍过的小腹喘气，眼角被生理性的疼痛逼得发红。

　　罗杰俯身，看清楚了她凌乱的黑发，沾满灰土和血腥的吊带裙和身体，那里是人类双腿，没什么鱼尾巴，她也不是唱歌魅惑人心的沉船海妖。他最终沉默而颓然地收手，“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他退开一步捂住脸，“我没有理由怀疑你。如果是你要做这一切，不会弄得这么......缺乏美感。刚刚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希瑟咬牙，伤处的痛感和齿间的血腥气让她感觉爽快，她掰过他的下巴，凶狠地盯着他的灰眼睛，恶意地笑起来，“你他妈弄疼我了。”

　　新冒出的胡茬被她柔软的指腹抵住，罗杰熟悉她这种神情。

　　他把这只手反扣在她腰后，倾身把她抵在手术台的边缘接吻。

　　身后的仪器闪着各色的警报灯大叫“WARNING!!!”，异常参数和错误程序报错堪称聒噪。

　　安保很快靠近这里，不久后医生也来了。希瑟不需要医生，自己处理伤口动作很熟练利落。然后她简单粗暴地扯了两只安定针。她的吊带裙开衩本来就高，其他地方又在激烈的打斗中被扯出了口子。许多人在看她，但她像是完全没看见，排了空气就要往身上扎。没人敢劝她，医生无措地看向罗杰。

　　罗杰接过医生手里的急救箱，摆手示意不需要他了。他把一件白大褂披在她身上，拿走她手里的注射针，“这里人太多，你那里肯定暂时不能去了。我办公室的休息室东西很齐全，我加班时常住在那里。”

　　一刻钟后，希瑟站在了罗杰的办公室里，看见他光屏上待处理的消息和文件堆了好几页，他们过来这一路他的终端一直在吱哇乱叫，没个消停。

　　至于她的？感谢上帝——坏了。

　　她把那件白大褂扔在门口的摆件雕塑脑袋上，赤脚踩着地毯，面无表情地看他，“我去洗个澡。”

　　罗杰刚刚得罪过人，好脾气又耐心地带她进了浴室，替她放好热水，拿了浴巾给她。

　　她把细肩带撸下肩膀时突然想起件挺重要的事情，“大白天就给我条浴巾披？这是什么情/趣？”

　　罗杰抿唇，无法停止注视她，“没有我的允许，别人不会进来。”

　　“好的，感谢您允许我进来，这是我的荣幸，”希瑟转身看他，没在意他的视线，“长官，行行好，借我件衣服穿。”

　　希瑟一天之内两次洗澡，热水淋过时被击打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她看着罗杰拿给她的那件黑衬衫，想起另一个爱穿黑衬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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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技术是我胡扯的，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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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与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