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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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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休要怪我啰嗦,日间你实在犯不着为了我那点小事和柳管家怄气,尤其不该直言偏袒我,如此一来,日后我与其他人相处,多少会生尴尬的。”主卧内弥漫着丝丝清芬的花香,我打开窗户,将桌上那株美人蕉挪到了窗台之上。
蔓吟刚服药不久,此刻正趴在栏楯上仰望夜空打发时间。闻言不禁转过脸来,淡淡白了我一眼,道:“你认为事小,我却觉得问题十分严重,在这家里,我不袒护你还能袒护谁呀,难道让我睁眼不顾,由着你任人诬蔑、受人羞辱?”
我摇摇头,道:“一码归一码,你身子骨要紧呀。试想,你若当真气出了毛病,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老爷和姑爷交代。”
蔓吟不耐烦地扬了扬柔荑,道:“行啦行啦,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没瞅见我最近咳喘少了,精气神也足了,别说他一个柳苌楚了,就算再教训十个、一百个,也绝不在话下。”
我哑然失笑,坐到她身旁,轻轻嗔道:“德行!说着说着还真来劲了,好听些你那叫强势、有魄力,往难听点说,你那可不就成了嚣张跋扈。”
蔓吟嗤之以鼻,“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小姐我这是下马威,是想趁机杀杀某些人的气焰。你不懂,虽说我现在管上事了,家里头人人对我也都算恭敬,但比起柳苌楚,我在林家仍然没有什么威信可言。”叹了口气,她接着道,“凭良心说,柳苌楚那人虽然刻薄,治下却颇有一套,还有他负责的那些旧账,我也均细细瞧过了,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些能耐,莫怪下人们对他虽有微词,却依旧对他言听计从,连子秋也总为他说话。”
我一笑,捏着她肩膀道:“所以喽,你别总是给人脸色瞧呀,一则气了坏身子不值,二来大家同在一处屋檐下,纵是低头不见,抬头也需见面的,再想长远一些,没准你将来还有地方用得着人家呢,行事但凡留条后路,别这么快便绝了交情。况且这些年若无柳管家帮衬,林家不会这么快便拥有今日的风光,他也算是劳苦功高了,你好歹瞧在姑爷的面上,对人家和气点。”
蔓吟侧首,狠狠地斜了我一眼,“就你傻帽!他都将你欺负到那份上了,你还替他说话!早知你就这点出息,我就不替你出头了!”
我赶紧举手鸣冤,“天地良心!我这完全是为了你和姑爷着想,想他柳管家操持家务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今却不招你这女主人的待见,此事若是被某些不明事理的人拿去乱嚼舌根传遍了街头巷尾,回头你和姑爷,恐会双双背上‘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坏名声呢。”
“我看谁有那胆!见一个本小姐收拾一个!”蔓吟叶眉倒蹙,咬牙切齿发了几句狠。回过头再度数落起我,道,“你说你也是,有我罩着还嫌不够么,何必再费力去四处讨好?好罢,巴结就巴结呗,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缘妥善方便办事,可你已经笼络来一个子昭便该知足了,偏生眼力那般差劲,又挑中了最难伺候的。当今这世道,乐善好施尚且惧怕被反咬一口,何况他柳苌楚,本身就是头喜欢伤人的刺猬,说句不中听的,你今次落得如此,全然是咎由自取,活该!”
天!我险些泣血,深切地体会到了痛心疾首的感觉,“巴结?讨好?原来在小姐心目中,玉苓竟是如此不堪?!”
蔓吟嘿嘿一笑,居然摆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道:“都说了是人之常情了,我可以理解的、可以理解的……诶,你别哭丧着一张脸呀,小姐我真的可以……呃……难道……是我误会了?”
“当然!”
“咦,这就怪了,那、那你费那么多心思缝制虎头鞋究竟何用呢……”茫然蹙眉,她若有所思须臾,秀目猝然睁大,一脸惊悚望着我,问,“难道,你、你看上他了?”
我,“……”
话说这一回,我算是彻彻底底将柳苌楚给得罪了,最近这段日子,他不曾理会过我分毫,即便是道上相逢,也是无话可说、形同陌路。
不过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他愈发古怪了,不仅发火的次数锐减、脸色和善许多,还有好几回一大家子用膳时,我都发现他正望着我这边,起初我以为是错觉,便只服侍蔓吟不甚在意,然次数一多,终于还是禁不住疑惑,向柳苌楚投去了探究的目光。而每当这种时候,柳苌楚总会迅速地别开眼避开我的视线,抑或低下头,拿着筷子数起米粒。
最奇怪的是,他变得神出鬼没。譬如有一回,分明是午休时间,他不在屋里休息,却突然出现在东院里头,当时我和几个姐妹正围在树荫底下叽叽喳喳地家长里短,忽见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院口,无一不是惊惶失措。有人吓得从秋千上栽了下来,有人连绣鞋也来不及穿好便逃之夭夭,我呢反应最迟钝,是最后一个逃离的现场。大伙儿作鸟兽散,独我慌了神,晕头转向撞上了柱子,撞就撞了吧,谁人没有倒霉的时候,但可怕的是当我狼狈地爬起身时,身后竟传来柳苌楚低低的笑声。
……这这这、这简直比一头狮子冲我咆哮更为可怖!我当场吓得魂飞魄散,疯也似地撒腿就跑,还连着发了好几天的噩梦。后来有一家仆抱怨自家门神画得不够威武,我听了便是一乐,暗想若是换了张柳苌楚的笑脸贴上去,一准唬得牛鬼蛇神们不敢来犯。
现如今,柳苌楚鲜少上祠堂例行验收,我分外自在,不必总是悬心吊胆,干起活来自然更有干劲。这一日,我提前将祠堂打扫干净,想着天色尚早,蔓吟亦无余暇搭理我,于是便取出林子昭送的话本,坐在廊下看了起来。这话本系武林旧事,无非是讲述江湖儿女们的恩怨情仇,别致在于儿女情长不落缠绵悱恻的俗套,风云侠气斗气冤家,跌宕处令人跟着忐忑,妙趣横生的情节,却又引人发笑,读来只觉欲罢不能。
就是可惜只有上卷!
我意犹未尽阖上书,起身伸了个懒腰,本打算上林子昭处借下卷一观,不料才一转身,竟见柳苌楚站在廊间。
心惊肉跳,我直呛咳,“柳管家,您来啦!”
柳苌楚面色淡淡嗯了一声,手里抱着一叠书缓步上前,视线落在我手中的话本上,淡声问:“看什么呢这么入迷,有人在附近都没察觉。”
“呃,是、是一本闲书,我、我下回绝不再看了。”吞吞吐吐,我慌慌张张地将话本藏到背后,等待责骂。
未曾想柳苌楚竟不予追究,道:“那倒用不着,有劳有逸,事半功倍嘛。”
“……”他今个儿是不是有些反常?不是应该将我劈头盖脸地数落一顿?我望着他手中那一叠账本一阵错愕。却见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你已有些日子没找我,怎么大夫人都没有吩咐么?我想以她的速度,上回你取走的那些账本都应该看完了吧。”
“……是、是的。”讷讷点了点头。难以置信,他说话的态度几时变得这般温和?
“喏。”柳苌楚这时忽然将手中之物递了过来,尽管他有交待拿稳,但接过账本时由于我惴惴不安,一个不慎还是令账本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
“啊!对不起,我太笨手笨脚了。”俯身欲拾,额头却和柳苌楚的脑袋碰了个正着。
“当心!”一声惊忧透胸而过。只是我还未来得及捉住对方的手,便已结结实实地跌坐在地,吃痛低哼了一声。
“嗤。”柳苌楚居然发出一声轻笑?!
我惊愣相望,但见那对一贯寒凛的眼眸此刻笑意如水,嘴角微微翘着,浮出一丝浅笑,整张脸清隽柔和,犹如冰雪融化了一般。
“似你这般笨拙的,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我又不会吃人,紧张成这样作甚?”微微苦笑摇了摇头,柳苌楚半跪下身,拾起账本重新叠好递到我面前,温声交代,“拿好别再撒了。”
“哦。”我战战兢兢地接过,好容易才憋出一句,“柳管家,您……没事吧?”
柳苌楚一愣,随即扶额失笑,道:“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看样子你不是跌傻了便是撞懵了,如何,可有需要我扶你一把?”说着真就伸手过来。
“啊,不必了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只是一跤,不至于傻的。”蓦然间,我惊遽而起。柳苌楚也跟着站起身来。今次他如此古怪,倘若不是我在梦中,那定是他中了邪。
“是吗?”柳苌楚却一挑眉锋,紧紧盯住我,道,“那我问你,你既做了虎头鞋为何不亲自相送,要借茵茵之手呢?”
我干咽了一下,赶紧摆摆手澄清道:“您误会了,我只是图新鲜随手做来玩玩,并非特意为您……”
“哦?”柳苌楚一脸怪笑,又道,“那未免也太巧合了,怎么凑巧就是我缺的那只,怎么恰好就叫茵茵瞧见了呢?”
……这笑,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宁愿他一脸凶相,狠狠地奚落我一番。
我双腿发软,一面不着痕迹地后退一面干笑着道:“所以才有无巧不成书这一说呀,玉苓自己也正纳闷,怎么就先缝了那一只呢。”
“你……”柳苌楚欲言又止,就要上前。
我一哆嗦,慌忙低头,“时辰已到,玉苓该去服侍小姐了,倘若管家没有其他吩咐,请容许玉苓先行告退。”说完不待他发话,我便撒足狂奔逃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