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相随》阿鹂

10、第十章

　　熏夕将褪，众宾客极欢而辞，一院幽静，只剩晚风拂面，残霞暖暖。
　　酒劲一上，浑身暖洋洋的，我见四下无人，这便落座池畔，有气无力挨着假山石，想偷偷休憩片刻。
　　池中红鲤稀落，只有三两只从碧叶间探出脑袋，摇尾企盼。涟漪生，碧水不由摇滟，我轻轻一笑阖起双目养神，那青荷香气若有似无，诚如其主，清奇淡雅……

　　“嗳，话说大伙当下可忙，你这丫头不到前院帮着收拾，怎跑此处偷懒来了？”
　　唔，适才还以为这里僻静。我无奈暗叹，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歪首一瞧，光线昏黄视线朦胧，但见两个林子昭正站在池岸边上，同是双臂环抱俯视着我，表情带着点玩味。

　　哎，怎又出现了，没见人正醒酒，还让不让消停了。
　　我揉了揉额心，拜堂结束那一幕犹在眼前，再想往后要同此生性不合、八字犯冲的男子日夜碰面，心头欲哭无泪，当即闭目重新将头靠回山石，负气道：“二公子有所误会，玉苓是怕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前去，会添了乱帮了倒忙，绝非偷懒。”

　　“呵呵。”林子昭笑声清朗，继续挖苦我，“那怪得谁呢，谁叫你酒量明明不济，却逞能喝下那般多。”
　　“……”敢情他还知道我顶了本该属于他的分量。我强压愤懑磨了磨牙，撇撇嘴并不睁眼，讥诮回敬道：“玉苓也想量力而行，奈何客人们盛情难却，更何况为小姐与姑爷分忧本就是我分内，我可不似有些人，一味的袖手旁观。”却说当时他若在场，蔓吟也犯不着出动我挡酒。当是时坐视不理也就罢了，现下还杵这儿说风凉话，此人当真是……可恶之至！
　　我越想气越不打一处来，悄悄拽紧了双拳，若非此刻脑袋正晕晕沉沉，委实想起身，以下犯上一回。

　　林子昭“哈哈”一笑，竟是既不出言自我开脱，也不相信我的说辞。但听他长袍一撩，随即便有股薄荷清香扑鼻而来，想必是已落座我身旁。
　　我避之若浼，赶紧缩了缩身子往旁边一挪，贴山石更近。

　　大抵是瞧见我嫌恶之举，对方轻轻笑了笑。再开口时，慨然之声却似透着丝惆怅，“说到底还是嫂子有心啊，哥哥的朋友多数有些家底，人品学识均也过得去。看那些人都对你挺感兴趣，想来你出阁是指日可待喽。”
　　我沉默未语，焉能不理解蔓吟用心良苦，正因为不忍辜负她美意，方才会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嗳。”林子昭这时忽然唤我。
　　我即刻纠正道：“我叫玉苓。”
　　“好吧，玉苓。若是醉了就赶紧回屋好生歇息，看这都快入夜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却露天而眠，总不大合适。”

　　“恩，多谢二公子体恤了。”突地获他温言相劝，我胸中怒气顿时消散去一半，态度亦随之柔和，道，“可玉苓片刻后尚需回趟徐府，故而不过是在此打个小盹而已，碍不着何事的。”
　　“哦？回去作甚？”林子昭不解道，“何不待我嫂子后天归宁，再随她同往呢？”

　　我懒洋洋地晃了晃脑袋，“不成的，那样我今明两日便无换洗衣物了，之前琐事缠身未来得及整理自己的行装，清晨又走得匆忙，时下得了空，自然……”
　　“哧。”林子昭一声笑打断我，忍俊不禁说，“你这丫头真逗，我堂堂林家一应俱全，难道还能短了你的吃穿用度不成？”

　　“呵。”我微微苦笑，困倦交加，一对眼皮重得像加了两把锁。
　　林家富有这点毋庸置疑，可旧物呢，总是比新物使得惯些。
　　我也不指望他这自幼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能够理解，估摸这顿觉十有八九眯是不成了，便揉开双眼强打精神，手扶山石，小心站起。

　　“当心！”
　　双腿发软，我一个踉跄，险些栽入荷塘，幸得林子昭及时来扶。
　　“就说你醉了不是，告诉我住哪屋，我带你去吧。”人影虽成双，却清晰可辨他眸底流露出的那份我所陌生的关切。

　　我甚觉别扭，“不、不知……我、我还没去见管事呢。”拘谨地脱开身自己扶上假山，经适才这么一折腾，只觉头疼欲裂。
　　“罢了罢了。”林子昭报以一脸的无奈，遂上前来，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啊！”我惊惶不已，瞬息间醉意全无，四肢无措地乱划着，“你、你想如何？！”
　　“你说呢？”林子昭一勾唇，眉眼弯弯睇望，笑容分外暧昧，直看得我心惊胆战。

　　“快些松手，你这登徒子！”我恼羞成怒，连忙撒开嗓子呼救。
　　他非但不慌张，反而很满意地颔首，嘉许道：“不错不错，不妨再大声些将所有人都招来，指不定，婚事因此便有了着落哦。”

　　“你！”
　　他话中有话意有所指，见我气急败坏，脸上坏笑不由愈盛，摆明了是存心戏弄，拿我寻开心。
　　我认栽。想来挣扎亦属徒然，索性忍气吞声，偏过脸不再瞧他。

　　天色渐渐暗下，我手脚软绵绵的，使不上一分气力，神智也愈发恍惚。
　　不知林子昭究竟欲将我抱往何处，实是担心他乘人之危图谋不轨，我只好紧咬内唇，逼迫双眼微微睁开。

　　依稀是个静谧的院落，一间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屋子，屋内还有一名身材苗条的女子，正抱着个天青釉花瓶，一丝不苟抹着。
　　那女子容貌姣好，正是早晨撒五谷的姑娘。她见我二人到来，不由惊“咦”一声，奇道：“少爷你不是送客去了？怎、怎抱着她呀？”一双美目不住地打量着我。

　　“哦，方才路经后院时见她醉得不省人事，问了说是不晓得被安排在何处，你也知道你哥眼下正忙，这当口我又不好意思去打扰我嫂子，所以便自作主张将她带来了。”林子昭对这女子似乎颇为宠溺，说着凑近她，笑嘻嘻商量道，“你看，她一个大姑娘家要是在我这屋过夜的话，事后定然招致非议，不若就送去你那儿，你且让出半张床来与她将就一晚上，怎样？”

　　女子轻哼一声，娇嗔道：“你倒是替她考虑得周全，往日里，怎没见你对我也这般细心呀。”
　　“拜托了，茵茵。”林子昭大男孩般恬着张脸，语气诚恳。
　　“好啦。”那女子显然不是真气恼，没好气横了他一眼，便将我二人领往卧房。

　　我被林子昭稳稳当当安放上榻，身下铺着的席子柔软凉爽，躺上去十分舒适。那名唤‘茵茵’的女子替我除了鞋，又替我盖好被子。迷迷糊糊，就见林子昭拍了拍她肩头，笑道：“谢了茵茵，倚翠园的诗酒会即将开场，我须得走了，接下来照料她之事，就多有劳烦你。”

　　“甚么？！你又去倚翠园呐！”茵茵惊愕地瞪大了美目。
　　“当然！”林子昭踌躇满志道，竟是胜券在握的样子，“那诗酒会顶有意思，本少爷今日千方百计躲避众人灌酒，正是为了保存实力，好会一会其上那些文人墨客风流雅士，一举夺魁！”言罢就要离开。

　　“诶，不妥不妥！”茵茵急忙拦住他去路道，“你说你上次出门远游，一去就是大半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好歹留在家中静养温书呀。这回头若让大公子知悉你频频出入风月场所，那还得了！”
　　“哎，闷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日子实在了无生趣。”林子昭不胜其烦地摆了摆手，遂嘿嘿一笑，满脸无畏道，“放心吧，我哥这会儿正洞房呢，哪有心思理会。”

　　“可……”
　　“勿需再劝，少爷我心意已决，记得别闩上后门，千万保密哦。”语毕，林子昭好像朝我这边看了一眼，随后人影一闪，匆匆去了。

　　“哼！总是这般行色匆匆，随便撂下两三句就走人，当此处客舍么！我看八成不是为了斗诗消遣，而是被哪个青楼女子勾了三魂七魄去！”茵茵双手叉腰站在屋子中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碎碎念叨道，“只我保密又顶何用，外头那些个人，难道眼睛和嘴巴都白长的么？你呀，要是不栽回跟头挨次教训，就不知道野花扎手、家花可人，哼！”

　　野花？家花？呵呵，这屋内真是别有一番醋味。
　　我听得直想发笑，不过实也赞同对方所言，认为林子昭乃是被美色迷惑。
　　就差没击掌称快了，但转念一想这偷听终究不甚光彩，我便只好憋住笑，不敢做声。

　　照适才一番对话看来，这位茵茵姑娘不仅是林子昭的伺候丫鬟，更是那凛若冰霜的林家管事‘柳苌楚’的妹妹。
　　柳茵茵？
　　呵呵，身份如此特殊，无怪乎她与林子昭说话会那般肆无忌惮。

　　恩……好乏，明早醒来记得向茵茵道谢，先混个熟络，然后去见蔓吟，像以前一样服侍她梳妆打扮。
　　恩不对……要梳髻，她嫁了人，往后就都该梳髻，不一样了。
　　不过……梳个什么样式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