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玩家到战国》苦烫

81、新的钜子

　　邯郸又是一座和洛邑、大梁、临淄、新郑不同的城市。邯郸很大，远超过繁华的安邑，几乎快要赶上玩家加持过的大梁，没有什么特别雄伟的建筑，却有着最整齐笔直的街道，和防备森严的军营。城乡的居民，像是白蚁窝里的工蚁，蜂巢里的工蜂，每天繁忙地开始一天的工作，走到城外到处都是的矿井中劳累地工作。土地已经被挖开，巨大的木制框架裸露在空气中，空气里永远漂浮着黑色的颗粒，把整个赵国都蒙上了一层灰灰的黑色，污染了蓝天白云。

　　何将军速速穿过铁矿，来到一处大院前。他停了一会，没有人来迎接，自己迈步走进院子。

　　院子里摆满了做到一半的木器、铁器，门前悬挂着草药和植物绿色的叶子，从后院弥漫出一股草药的苦涩味，他等了一会，没有任何人走出来，他抬腿走进后院。

　　后院也无人，何将军犹豫着，走向房门。卡尔忽然掀开帘子，手里端着一盆水往外走，迎面相撞，吓了一跳。

　　“何将军，你怎么来了？”

　　何将军匆匆行了个潦草的揖，“我来问问进度。卡先生，你们的弩怎么还没拿来？你的□□做得如何了？”

　　卡尔走到偏僻处，把水泼了，拉着他走到前院大树下，挎着盆，并禀告实情：“何将军，我们最近没有做东西。”

　　他在排行榜上的积分都已经停滞了许久，第二名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他的分数。

　　“啊？”何将军焦急，“怎么回事？这事国君极为重视，催得厉害呀。”

　　卡尔摇头，“钜子病了，我们实在是无心做东西，还请将军体谅。”

　　“我倒是可以体谅，不过赵侯——”

　　“让他去死！”慎秿大声地喊，他俩一回头，慎秿与七八弟子就站在廊下。他们的眼睛里迸出怒火，像是铁炉里熊熊的烈焰，焰势高得差点烧到何将军的胡子。

　　卡尔一下闭上了嘴，何将军不赞同地摇头：“慎言。”

　　慎秿咬着牙道：“钜子正躺在病榻上，你们却屡次来催促我们！我们墨家人不是你们赵国的狗，我一次跟你们说清楚了，我们不做了！”众人都附和他，大嚷着不做了。卡尔轻轻摇着头。

　　何将军叹气，“我何尝不明白诸位的难处，但国君马上要去相王，离开赵国之前国君希望能看见诸位的成果。”

　　“我管他要做什么！我对你们这些肉食者的事情没有兴趣！出去，给我出去！”慎秿轰道，手一指，“把他赶出去。”二三高大弟子立刻朝前迈了一步。

　　卡尔连忙拉着何将军，将他送到门外一棵柳树下，回头张望，墨家人没有追出来，他长出了一口气。

　　何将军摸着胡子苦笑：“慎先生的脾气还是这般的差。”

　　“慎秿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钜子病了，他最近的心情实在糟糕，将军千万别放在心上。”

　　卡尔咬了下嘴唇：“我们自然会努力，但钜子病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们实在是没有心情，赵侯宽仁，怎么不懂得这个道理呢，还请何将军为我们多解释。”

　　何将军叹道：“只能尽力而为。”

　　卡尔低头看了看盆里残留的水渍，斜斜地堆积在盆底，那么一点，像是马上就要消失的雨坑。

　　“将军稍等。”他回身去前院里，拿了个灰布包裹出来。何将军展开一看，是个硬皮物件，包了布，长相奇怪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马鞍和马蹬。”卡尔说，“是安在马上的。”

　　他一说，何将军便看懂了，“咦”了一声，左右端详，想象着马鞍和马镫在马上的样子，着了迷。

　　“先把这个拿回去，算是墨家最近的成果，至于弩……”卡尔停顿下来，“钜子实在病得厉害，还请何将军在国君面前多解释两句。”

　　“好好好。”何将军满口答应，抬眼望了望土墙的院子，临时起意问道：“若是——先生莫要嫌我说话直——不知下任钜子可提前定好了吗？”

　　卡尔道：“钜子未曾说过，但慎秿资历最老，大家都服他，理应他继承钜子之位。”

　　何将军暗笑道：“先生何必谦虚，我倒觉得你才是最合适的人。”

　　卡尔大吃一惊，忙摆手道：“我才加入了半年多，怎么能行。”

　　卡尔让他莫要胡说，两人作别。

　　回到院子，众人已经回到屋子里，掀开门帘进去，慎秿不高兴地问他：

　　“怎么送了这么久？”

　　卡尔把水盆放下，甩了甩手，问：“钜子醒过了吗？”

　　慎秿望了眼床榻，老人躺在上面几乎没有任何鼓起。他缓慢地摇摇头。

　　卡尔走到床榻前，老人的身体迅速垮下去，几乎变成一架挂着肉的骨头架子。他还没有死亡，却已经在散发着死亡腐臭，那从未亡者干燥的嘴唇里呼出的微弱吐息也像是从阴间飘来的阴风。

　　卡尔在论坛上求助过医生，根据三百六十度的视频，学医的云玩家推断蓟敦应该是脑部方面的疾病，除了静养和手术之外，也给不出什么可实行的方案。

　　他转头去求助神农玩家，赵国的玩家比较少，从大梁赶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们也不敢保证真的能治好，毕竟他们会的艺术也是游戏技能给的，而玩家们一众同意蓟敦的病更像是剧情杀。

　　卡尔不想接受这种剧情杀。

　　他坐在后院的台阶上，盯着虚空中一点怔神。几个师兄出来换口新鲜空气看见卡尔伤怀，过来拍拍他的肩。

　　“别太难过啦，锯子已经是花甲之年，已经不易，这是生老病死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的。”

　　卡尔扯着嘴角，轻轻地笑了一笑。三人在卡尔身边坐下，聊着钜子最近的身体情况。

　　一人说：“若是钜子真的……”

　　另一人接上：“那也是喜丧。”

　　前者说：“那当然，我是说下一任钜子……”

　　第三人飞快接道：“当然是慎秿师兄啦。”完全不作二想。

　　紧挨着卡尔的师兄一顿，问：“这还是得钜子说的算吧？”他们可不兴那套嫡长子制度。

　　“大师兄自幼跟着钜子，熟背《墨子》又有自己的见解，还是禽滑釐之后，若不是他，还能是谁？”他说话的口吻，大有如果是别人，他绝对不服的意思。

　　其他人都觉得有理，点头。

　　身后门帘忽然被拍开，慎秿大喊：“钜子醒了！”

　　卡尔一下跳起来，冲进去，众人忙跟着，在蓟敦榻前密密麻麻站了三排。

　　慎秿扶着蓟敦小心喝水，蓟敦抿了几口，推开他的手。

　　“我有话要讲。”老人的声音虚弱不堪，好在大家都安静不语，让这轻如柳絮的声音也能充盈满屋。

　　他坚持坐起来，向着众人问：“墨家的思想，总结来说无非就是兼爱非攻四个字，我一辈子都在想，如何才能实现这四个字，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众人回道，好好研习《墨子》，努力磨练手艺，谨守墨家规定，锄强扶弱。

　　蓟敦点点头，又见慎秿似乎有话想说，问：“慎秿，你是怎么想的？”

　　慎秿低声回答：“大家说得都对，不过弟子有不同的想法。”

　　“哦？”

　　“墨子为何努力钻研木匠手艺，是为了制作防具，帮助弱者。可墨子死后，墨者多被诸侯利用，成了制作武器的刽子手。我认为，在这六国时，必须放弃继续制作武器才能摆脱被诸侯利用的局面，只有广泛地著书传学，让天下人接受兼爱的思想，才能做到非攻。”

　　蓟敦认真听完，叹了口气，郁上心头：“你一向比我更贤明，或许我这钜子早该让给你了，我们也不至于如今落得个囚于邯郸的局面，非要做人家的侩子手。”他说着，落下两滴泪来

　　慎秿忙让他不要说这样的话。

　　蓟敦擦了擦眼泪，朦胧间看见众黑皮大汉里有个圆圆的白色，仔细一看是卡尔站在弟子后面。

　　“卡尔。”他唤。

　　众人让出路来，让卡尔跪到蓟敦面前，握住老人那只颤颤巍巍的手。

　　“你呢？”蓟敦问，“你有什么想法？”

　　卡尔嘴唇蠕动，看了眼慎秿低下头来，回答：“我和大家一样。”

　　蓟敦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众人也道：“是啊，说吧卡尔，我们不会笑话你的。”

　　卡尔回头望了望大家，又看了看慎秿，一咬牙，道：“非攻是不可能的，中原统一势不可当，结束兼并战争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一个国家吞并了其他所有的国家，国家统一自然没有战争了。若想做到兼爱就必须打战，帮助一个大国进行战争，早一日统一，早一日和平就会到来。”

　　猝不及防一席话，把所有的都说傻了。慎秿怒吼：“卡尔，你在说什么？！”

　　既然开始说了，卡尔决定把话说完：“因此，武器必须做，防具也要做，其他机械也要做。无论是战争也好，和平也好，哪个国家也好，君主也好，都是短暂的，只有技术是永恒的。指望人们的领悟和国君的开明是绝对没有希望的，只有生产力——技术发展起来，人们才可能平等。”

　　众人哗然，交头接耳起来。蓟敦听得完全呆了，盯着他，久久地凝视着卡尔的眼睛。

　　他的眼睛还是那般清澈无瑕，完全不像是一个说出刚刚那番激进言语之人该有的温柔眼睛。

　　“好好好。”他说，紧紧握住了卡尔的手，浑身颤抖。

　　慎秿忙收回目光扶他。

　　蓟敦对卡尔说：“我把墨家交给你了。”

　　扶着蓟敦的手一顿，众人皆惊，卡尔吓了一跳。

　　“钜子？！”卡尔叫。

　　“说是墨家，不过就是你的师兄二十几人，你可千万不要嫌少啊。”

　　“不——”卡尔急忙抬头去看慎秿，慎秿低着头专心照看蓟敦，看不清脸上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