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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合纵连横 ...

  •   艳红神色稍正,道:“王后还不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吧。”

      “哦。”卓玛把玩着手中彩陶杯皿,嘴唇卷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魏使如何知道我知不知道?”

      “我还未对王后说,王后怎么知道?”

      “或许我是天上掉下的妖女,这天下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那王后可知,秦国现在的大军都在河西,函谷关内兵力空虚,咸阳城唾手可得?”

      义渠王脸色微变,余光分给艳红两分。

      “哦?”卓玛的语气不变,为义渠王续酒,唤回他的目光,“秦国和义渠向来是死对头,每年春天都要打个一次两次的,你怎么知道秦国不会留着兵力防备我们呢?”为了“我们”这个词,义渠蒙克儿感动地用他粗糙的大手握住了卓玛软滑的手。

      “秦国自从失去河西之地后,没有一天不想收回的,此次行军,是倾国之战,国中必留不下多少兵力。”

      “瞧。”卓玛在蒙克儿的脸颊上轻轻一拍,笑道,“秦国和魏国的新仇旧恨,却非要我们掺和,真有意思。”

      “王后不懂。”艳红只瞧着义渠王,“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向来复杂。义渠王是雄主,也是爽快的人,我也就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义渠和秦国素来有仇,义渠蜗居在这偏僻之地,远离中原,若是有机会啃下秦国土地,便是多了几块良田,义渠王定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义渠王猛地一拍桌子,屋子里顿时飞起无数黄沙。

      “先生说得真好!”他气哼哼的,“那秦人欺我义渠多年,如果有机会报仇,必须不能放过。”

      艳红立刻附和:“机会就在眼前啊,王上!”

      卓玛咬牙,思量这魏国临时拉出来的npc还挺厉害,为了不让义渠去打秦国,她也只好上绝招了。只见一只柔荑缓缓伸出,沿着男人的胸膛往上,一握,拉住义渠王的衣襟,把男人的脑袋拉下来,女人红润的嘴唇附到耳畔,轻吐出一句醋溜溜的话:“他说的,比你的妻子还关心你呢。”

      幽兰的香气热乎乎地喷进义渠蒙克儿的耳朵里,顺着耳蜗往脑子里钻。艳红瞪眼瞧见蒙克儿本来已经意动的神情,现在完全被一种狂喜和羞涩的红晕取代了,那女人甚至还咬了一下男人的月亮耳坠,蒙克儿的耳朵尖都红透了,青色的文身都快变成黑色了。

      艳红直咬后槽牙,至今没弄明白什么游戏,什么平行世界的艳红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当真称得上一句祸国妖姬。

      两个相见不相识的玩家互相冷笑着,蒙克儿脸红着,貀气哼哼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了一大碗牛肉来,在炉子上烤了。三人不再说秦国,只说些闲话,把肉吃了,酒喝了。义渠王留艳红在客房过夜。

      艳红夜里思量:“义渠王后是个难对付的女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反对让义渠攻打秦国。”又想起那几十个膀大腰圆面色不忿的男人,反复琢磨:“王后恐怕不是反对打秦国,只是反对支持打秦国的那些人。”

      又是党争。艳红咂舌头,不耐烦地在布满沙子的榻上翻个身。

      “庞将军待我好,交给我这个任务,如果能够完成,就能离开普通的军队,去做魏武卒。”一想到这个,艳红心里一片火热,“我不能让庞将军失望。明日王后不在跟前,再劝义渠王。”

      她下定主意,却没睡。第二次生命,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就是她不再需要睡觉了。躺在床上,也不过是清醒地合着眼,因此,魏军夜间巡逻看守多为她负责,人人都说她认真,从没有打过瞌睡。

      她正瞪着眼看着夜里的黄土天花板,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她小心起来,侧耳倾听。

      月色深沉,蒙克儿推了王后两下,王后一动不动。他起身,黑色微卷的乱发从肩头滑落,他轻轻抚摸着和王后丝绸般柔滑的肌肤,借着月色王后红润的嘴巴微张,缓慢呼吸。她静静的躺着,整个人安静得可怕,好像一具丢失了魂魄的躯体。

      蒙克儿知晓女人一睡着就绝对不会醒来,哪怕是打雷、打仗也绝对叫不起这时的王后。他想起王后白天说的那句“她是天上来的妖女”,十分惊心,暗想:“或许卓玛真的是天上的仙女,每晚都要回去,若她忽然一去不还,可如何是好?他连寻她都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思及此,他心脏绞痛,失魂落魄。

      一股馨香,从女人的发间流出,蒙克儿用粗厚的两指卷起王后细软的头发,放在鼻端着迷地嗅着。

      房外传来风吹动树梢的沙沙响,和马儿的踢踏声。北极星斜挂在天际,黄沙飞扬,暗河里的水缓缓流动,月光从门缝溜进来,斜斜地照在王和王后身上,像一把刀把两人切开,又像是把两人牢牢地串在了一起。

      放下头发,蒙克儿轻轻下了床,无声地踮着脚出了门。貀和他的叔叔舅舅在外面等着他,叔叔舅舅见他出来立刻叫起来。蒙克儿只觉得他们聒噪,吵得他脑仁疼,悄悄关了门,挥手让他们别说了。带着三人走得远了些,走到吵不到王后的地方才让他们说话。

      “父亲!”貀阴着嗓音,“你真的不要去打秦国嘛?”

      蒙克儿瞧着他,有点不耐烦。貀是他和前一任妻子的孩子。她的儿子虽然是王子,但她却不是王后。他们结婚时,蒙克儿还是父亲的三儿子,一个没什么希望继位的普通男孩,他的婚姻是母亲亲自为他挑选的,不过是一个小部落族长不受宠的女儿罢了,鸡仔一样颤颤巍巍的女人,连和他说一句话都会害怕得打抖。他厌恶那女人这样的态度,觉得这段婚姻是他的耻辱。不过那女人身体着实太不好了,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在与貉人的战争里去世了。

      他已然对那女人没什么印象了,不过那种被人轻视的屈辱感还是借由这段婚姻,留在了貀的身体。他对貀并谈不上多喜欢。如果王后生下一个男孩,蒙克儿在心里下定主意,他就要让他和王后的孩子继承王位,倒时候貀就是个威胁了。他望了望貀的叔叔和舅舅。

      两个男人神色愤愤,两个碗大的拳头挥舞着咆哮:“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报复秦国的机会!”

      蒙克儿摆手,把王后白日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又补上一句:“王后组织开阡陌,正是需要用人手的时候,你们都去打仗,谁人来开荒?”

      貀的叔叔,蒙克儿的弟弟哈旭烈冷笑:“哥哥,你抢了个中原人做妻子,说话也越来越像中原人了。”义渠人尽管眼馋中原人的农田和青铜,但无聊的自尊自大也让他们看不起农耕文明下个体的一个个农民或者工匠。血性的义渠人,一向以死在战场上为荣,崇拜马背上奔腾抢劫的莽夫而看不起温文尔雅的君子。

      “混账!”蒙克儿一巴掌抽到哈旭烈脸上,把他抽了个眼冒金星,蹲在墙角里许久起不来。貀扶起叔叔。

      蒙克儿觉得自己的弟弟幼稚至极,王后是天上派来,让他从中原抢来的神女,是来帮助他们耕种、织布、造物的。如果不是王后,他们连陶器的技能都点不亮,如果不是游牧民族连一点金属器皿都造不出来,他们至于非要每年豁了命去抢劫中原吗?

      几人又吵了几句,不欢而散。

      艳红在门里,隔着一段距离,断断续续地把这些亲属间的话全都收进了耳朵里。坐回床上,艳红咋舌,思考:“看来这义渠王后也是一个有能耐的女人,义渠王已经打定主意听王后的话了。不知道王后是哪来的人,听名字像是藏族人,可义渠王又说是魏国人,需要回去汇报一下。还有义渠王父子不和,若是能好好利用,可和义渠对秦国形成夹击之势,日后秦国就捉襟见肘了。”

      她咬了下嘴唇,叹气:“只可惜这次庞将军的任务我是完不成了。不浪费时间,明日立刻赶去东北召集戎人诸部杀去齐国。”

      翌日,艳红辞行。蒙克儿百般挽留:“王后一向思念故乡,好不易来了乡人,何不多住几日再走?”艳红不欲再次耗费时间:“王后不待见我,还是不打扰了。”又是三番四次辞行,义渠王才放人。

      别了义渠王和王后,艳红买了两匹好马,立刻赶去东北。又是一路急行,到了赵国北部边境一个叫平邑的小镇邑歇脚,准备一夜住宿,细细打听好东北戎人的势力再做决定拉谁去抢齐国。看好逆旅,她正在饭店吃饭,听邻桌几个商人谈话甚是有趣,便分了点神用心听着。

      几人在谈着齐魏的新买卖。纸张多利,附庸风雅者最爱,许多人都去魏国或者齐国进了纸张,再拉去其他地方卖给有钱有学识的人,发了财。众人很是意动,恨不得自己不是在平邑,而是在大梁或者临淄,立刻靠着纸张生意发财。

      一个摇头晃脑的商人发表了和众人不同的意见:“不对不对,这纸张生意虽然赚钱,但全让那白圭或者阚沉两人赚去了,你们去——也就是吃点人家指缝流下去的渣滓罢了。”

      也有人表示疑惑:“这纸当真如此赚钱?我怎么听说那玩意的原料就是草料、渔网、废布什么的,工艺也简单得很。”

      “话是这样说的。”商人说,“可你照着这方法搞,搞出来的那都是人家免费送去擦屁股的草纸,怎么把纸做得又平又白又香,墨写上去不会晕开,那就是只有人家能搞出来的东西了。”

      众人叹气,“若是墨家还在平邑,定能破解这宣纸的方子。”

      “可惜啊——”商人捻着两粒豆子阴阳怪气地说,“人家发达了,离开咱们这小小的平邑,到邯郸去了。”

      有人十分惋惜:“卡尔兄弟也去了邯郸了,哎——这平邑没有了卡尔兄弟,还真是寂寞。”

      “没有卡尔的玩具,这几天我孩子天天哭夜夜哭,怎么哄都没用。”

      “咦,人家不是已经送你那伢子不少玩具了吗?”

      “被他砸坏了啊。”男人一摊手,“我又没那个手艺,不会修。”

      商人事后诸葛亮:“早知道,咱拉着卡尔兄弟做玩具,卖给有钱人的孩子,不知道多挣呢。”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卡尔兄弟在邯郸现在做什么呢?”

      “做武器呗还能做什么?不是正打着呢嘛。”

      商人摇摇头:“你这都是啥时候的旧消息了,赵魏韩早就不打了,现在是秦魏齐再打。原来是一竖条,魏国一对二,现在是一横条,魏国还是一对二。”

      众人嘻嘻笑,没承想忽然被人扒开膀子挤进来。

      “你们说什么?!”艳红震惊地喊,“齐国参战了?!”

      众人不知她从何冒出来,责怪她粗鲁。艳红着急问战况,随口道歉,急问齐国。见她面色苍白,几人挑拣着把重要的说了。

      “参战了,早参战了,都在打好几天了,”商人四下看,得了众人点头,笑道,“你说魏国这新搬的都城也有意思,这么靠近齐国,活该齐国一出兵就直奔大梁去啊。”

      艳红头晕目眩,觉得六神无主。坐回去仔细思量,咬牙直接向店家退了逆旅,喂马吃饱喝足,上马直奔北地戎人而去。

      草原干燥、平荡,无边无际,长满了丰茂的绿草,大群大群团云一般的羊群在上面蠕动。四周荡漾着草香味的寂静,只有艳红疾驰的马蹄声声声作响。

      急行几十里,远远看见一群戎人沿着小溪牧马。艳红靠近便问:“我欲带诸位发财,有人会说中原话嘛?”

      高地上,男人粗大的手掌上,正抚摸着一个精巧的金属器皿,几个金属环互相嵌套,构成巧妙的球体,手指一拨弄,几个圆环便自己转动起来。正盯着虚影的球体出神,听到艳红的话,戎衣皮革的男人转过头,把浑天仪放回衣衫里,高声回答:“我会。你是谁?”

      再说齐国这边。

      赵国几乎在皮牢被魏军围困的第一天起就在不停地向齐国求救。

      齐国朝堂吵成一片。说要救的,说要冷眼旁观的,因为说要救的是自己的敌人而投向另一边的,说要冷眼旁观的是自己的朋友便站在这一边的,既不想和说要救的人一边也不想和冷眼旁观的一边的,既和说要救的人一边又和冷眼旁观的一边的,同时反对两方的,同时支持两方的,什么都不支持也什么都不反对的,今天支持这个明天支持哪个,没有自己主意只根据最后一个和自己交谈的人支持什么而支持什么的——所有人吵得不可开交。

      田忌是坚定的出兵救赵党,因为孙膑是强烈主张要救赵的。他救赵不为了救赵,只为了损魏。更准确的说,是为了打败庞涓。

      “国君请看。”孙膑推着两个轱辘不圆的轮椅,一颠一颠地把自己挪到地图前。不得不说,时间长了,他的屁股颠着颠着也就不觉得痛了——毕竟已经麻了。

      他指着地图最中心魏国的位置,“魏国处于中原的中心,上面是齐赵国,下面是韩国、楚国、东边是齐国、燕国、越国、西边是秦国。”

      齐侯点头:“确实如此。”魏人一向自认中原,因此看不起东西南北的邻居。

      “位处中心,固然有好处,四通八达,地势平广,但同样有坏处,那便是无险可依。”孙膑的手指移到齐国国土上,在那个漂亮的花鸟篆上点了点,“齐国靠海,若是敌人从西面来,齐国不必顾虑西边可能会有敌人来袭,只管防守西面就好。”手指往左,虚虚遥指着地图边缘,“秦国霸西戎,若东面来敌,西面的羌人弱小不足为虑,只要守住函谷关便万事大吉。许多次,秦国也就借此关续命,如若不然早已灭国了。”手指再回那居中的魏字上,狠狠摁住,“魏国则不然。坐据中央,四通八达,敌人从西面来,他们总不能放手,因为无险可依,还得防备东面的敌人。魏国是个四面透风的国家,只因国力强盛,一国难以敌对,但只要两国从不同方向夹击,立刻捉襟见肘,自顾不暇。”

      齐侯思索,越思索越觉得此计甚好,正中魏国下怀,只是他有一事不明:“赵在魏北,韩在魏南,也是上下夹击,怎么还敌不过魏国呢?”

      “只因赵韩弱小,不能成事。若想击败魏国,还需要大国从中参与。秦与魏有秦晋之好,不能指望。楚远离中原,不爱参与。如今看来,只有齐国最合适。救赵不为赵,只为了损魏,还请国君速速出兵。”

      夜里,齐侯正思索,邹忌来请见了。齐侯正无主意,立刻向邹忌请教主意,把白天孙膑的话,用筷子沾着酒,给邹忌复述了一遍。

      邹忌听罢,思索道:“那孙膑说得有理,但国君还是要三思,切莫太听那孙膑的好。孙膑与魏国的庞涓有仇,为了和魏国打仗,他是不在乎齐国的利益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齐侯思量,“我并没有想到任何不利于齐国的地方啊。”

      邹忌再思量。他对军事并不太懂,但既然他的政敌田忌是坚定的要出兵救赵那一派,他便绝对自己对平衡齐国朝堂有着义无反顾的责任,必须加入反对出兵救赵的哪一方了。

      想了半盏酒,邹忌一笑,有了话由:“既然救赵不为了赵国,而是为了损魏,那既然现在赵国还有余力支持,何不静待时机,只等得赵国将破未破,国君再出兵相救。彼时魏国已经消耗颇多,打起来容易些,亦不至于让赵、韩反捡了便宜,国君也可卖两国一个大人情。”

      齐侯一想,正是这个理,却故意板起脸来,呵斥:“这未免太不仁义了,邹上卿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邹忌忙告罪。齐侯复又笑起来又与邹忌再添一回酒。

      齐侯思定了主意,却谁也不告诉,把心思全都掩在笑眯眯的面孔下,高高坐在座位上,继续看臣子每天打架,今日拉拉这边,明日踩踩那边,上午拿了好宣纸兴起,画幅画送到两边去,下午两边人对着同样的画参悟了一整日,汗水落了一大桶,战战兢兢解读出一个最可能是齐侯心意的意思,赶紧照着办去了。

      公孙鞅对着那幅小鸡啄米图看了半天,怎么也没看出来什么“仁德”什么“爱民”什么“重民生”,连那只小鸡都是在田忌指出那个黑三角是小鸡的嘴巴,那两只黑树杈是小鸡的脚才勉强认出来。他只觉得齐侯画画水平太差,根本比不上他在临淄街上见到的那些沿街叫卖的商贩玩家。

      慎到安慰他:“你初到齐国,齐侯喜怒不定,你猜不出国君的心思也难怪。”

      公孙鞅撇嘴,当时没说话。夜间要睡了,却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干脆起身在院里走动。

      他是来做官的,是来管理民众、强盛国家的,不是来做妃妾倌伶、成日猜测国君心思升官的。

      魏国腐败,齐国谄媚,这偌大的中原,所有的大国居然都是这样的不堪吗?

      初春的夜晚寒冷,他合了衣衫在院里坐下,冰冷的石头让他打了个冷战。白雾般的月光倾泻在他身上,他抬头,看见一弯残月高高地挂在天上,微微低沉,被树影遮住了一点,叶子的黑色把月亮的下摆切碎了。

      夜晚安静得有点难过,公孙鞅忽然想起安邑的夜晚来。他在安邑的公叔家住了将近十年,他却实际对十年里的公叔家的夜晚没什么记忆,他能想起来的,只有那短暂的在鱼宅里喝酒的那个喧嚣夜晚。

      那晚,鱼头说过他性格偏激,不适合混官场。想起鱼头那晚的醉象,公孙鞅忽然一笑。鱼头说他不适合官场,鱼兄又何尝不是,也不知道他在魏国如何了。

      坐了片刻,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回去睡了。第二天起来,公孙鞅觉得鼻子堵塞,头昏脑涨。他想去找整点薯条抓服药,却发觉薯条不在家,去街坊四邻那里一打听,薯条已经不在家里许多天了,谁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公孙鞅不可避免地想起突然消失的贾队长,伤感一会,赶紧去上朝。朝堂上,他耳朵里全是嗡嗡声,和群臣吵架的声音(他们又在喋喋不休地请齐侯出兵——不要出兵——出兵……)重叠在一起,弄得他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

      齐侯端坐在高处,听着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争论,惊波不澜的表情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得意。

      公孙鞅知道,但凡是当国君的,都受不住那申不害的“术”,君主独揽一切,决断一切,玩弄“权术”,但凡是身居高位的人都受不了这种诱惑。但“术”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术”是要为“法”服务的,可世人只看得到“权术”的爽快,却忽略了“法”的重要。

      公孙鞅枕骨后一股一股地跳,他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什么时间循环,每天都在重复着这无意义的一天,每一天都好像只是前一天的重复。他身心俱疲,只觉得万事都没有什么意思,忽然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好似超脱于世,冷眼看着自己站在朝堂上,看着群臣争吵,而心静如水。

      齐国,成也稷下学宫,败也稷下学宫。因稷下学宫而百家争鸣,文化强盛,也因稷下学宫而百家混杂,国君无法独尊一家之言,糅杂十家之语,本是好东西这么一捏起来,也会成了相互拖后腿的东西了。

      魏不行,齐不成。难道天下当真没有能贯彻法的地方了吗?

      公孙鞅心灰意懒,从那日起,他对当官的事情,也看得淡了。除了喜欢找玩家谈论法制之外,对官场倒是不怎么上心了。

      但说齐侯,自心里认可了邹忌的说法后他便一直不动如山,只等着皮牢城一破,齐国便出兵。只是皮牢反抗的程度,和坚持的时间远超了齐侯预料。

      时间一长,他难免也等得不耐烦起来,结果等来等去,他没有等来皮牢城破的消息,却等来了秦国偷袭魏国的消息。为了保卫安邑,庞涓已经从皮牢撤兵,大军速奔安邑去。

      “什么?!”齐侯大骇,速速唤来许多大臣商议。孙膑来的稍迟些,齐侯拉开众人,执着孙膑的手道:“予悔不听先生言,现在这围魏救赵的法子,让秦国人用了。”

      “无事,现在正是和秦国形夹击之势的好时机,请国君速速出兵。”

      邹忌不以为然:“出兵意在弱他国之力,此消彼长所以利齐国。如今秦国救了赵韩,与魏国交战,四国国力皆有所损耗。出兵必有所耗,我们何不以逸待劳,旁观事态进展,丝毫无损呐。”

      齐侯回头张望邹忌。孙膑着急,紧紧拉住齐侯的手,不让他回头:“国君!”他盯住齐侯的双眼,黑色的眸子闪烁着锐意的光,“齐国是要偏安一隅,苟存于魏国的威名之下,还是锐意进取,博一个称霸中原的名号?”

      齐侯一惊,只看着孙膑不语。邹忌还有话说,被齐侯叫住。

      齐侯吩咐:“田盼何在?”

      人群里一个大汉走出来,与田忌面相上有三分相似,“田盼在。”

      “予命你为主将,田忌为副将,孙膑为军师,即刻出兵。”众人大喜,忙应声道谢。齐侯又点将十余人,各自安排职位,其中便有公孙鞅,也被安排了个调配管理军资的职务。众人领了命令,即刻整备军队,率军攻往大梁。

      军队逆着黄河,从临淄到东平,稍作歇息便一口气过了大野泽,直取魏国东明。齐国这一手杀的魏国措手不及,齐军行军又快,取了东明稍一休息便又去了周遭襄丘,襄丘距离大梁已经非常近了。

      魏侯心急如焚。秦、齐这一左右夹击,魏国必须左挡右遮,但捉襟见肘,那个其实都没用必胜的把握。左右两边都是强敌,分神对付哪个都不行,又不能不分神。魏侯急得嘴边都起了两个泡,后宫那些妃(老)子(哥)还在热热闹闹地宫斗。

      他正看着战报,人设是小妖精的娇媚美人就从后面贴了上来,声音魅得能掐出糖水来,“国君,来玩啊——”

      魏侯耳尖一红,把人从自己腿上推开:“美人,予有事,改日再陪美人。”

      小妖精伤心了,在榻上凹了一个能挤出事业线的动作,幽怨道,“人家就要国君今日来陪我嘛~”同时伸出一只光滑的脚放到了国君的腿上。

      魏侯不耐烦地把她的脚推下去,“说了有事,说了有事。”

      “啊~”

      小妖精他一个“啊”能扭出八十个弯。魏侯刚被他“啊”的有点心软,门突然开了,小妖精忽然面色一变,咬着牙瞪向走进来的温婉女人。

      主打大方设定的女人带着两个丫鬟,缓缓走进来。他穿了一身粉色长袍,套着一件白绒罩衫,慢步轻轻,袍边微微蹭着地面。她举止大方,看见自己的男人抱着其他女人也一点都不介意,笑得宛如一个大方的正宫,北京男人给这种男人最喜欢的一类女人起了个雅号——飒蜜。

      魏侯的脸色也有点尴尬,丝毫不知道有变音器这种东西存在的魏侯,某一天忽然发觉他这后宫这两位美人的声音很像,没有多想就笑嘻嘻地说出来。自打那之后,他这两位由一个配音演员出演的美人就不知道怎么就结了仇,总是不对付。

      飒蜜笑得十分漂亮,对国君道:“妾知晓国君国事繁忙,给国君做了碗粥。”一个眼神。漂亮的小丫鬟一边瞥着国君,一边递上一碗香喷喷、黏糊糊的粥。

      红色漆碗里的粥看着倒是十分诱人,不过一想起被他这位美人送过粥的美人们,三中毒了,四个生病了,两个死的蹊跷,魏侯就有点不太敢喝。

      他带着干笑,把粥放到一边,“辛苦爱妃了。”

      飒蜜眼波粼粼,声音又轻又软:“国君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魏侯仔细思索了一下近来自己有没有冷落、得罪过这位爱妃,犹犹豫豫地喝了一口粥。他还在细细品味粥里有没有奇怪的味道,被冷落许久的小妖精伸出手来,夺过粥碗便喝。当啷一声,空空的粥碗扔到桌子上,小妖精张口:

      “嗝——咳!咳!咳咳!”小妖精掩唇,咽下粥阴阳怪气,“姐姐的粥煮的真好,怎么平日姐妹里没尝过姐姐的粥呢?”

      魏侯心想你那九个姐妹可不会同意。

      姐姐秀眉微凝,眉眼低垂:“还不是妹妹平日总陪着国君,不爱在宫中走动。”

      “真没办法。”小妖精翘着兰花指托了托自己沉甸甸的头发,得意地望了国君一眼,“谁让我得国君喜欢呢?”

      魏侯轻咳,他虽然由衷觉得这样的小妖精挺可爱的,但也觉得这话不体面。

      “美人也该和其他人来往来往了。正好李夫人在,带着你徐妹妹去逛逛吧。”

      小妖精时刻谨记自己是小妖精,“不要嘛国君,人家还想陪着你啦~”

      “美人,我今天确实有事……”魏侯的话还没说完,飒蜜就开口了:“是啊妹妹,国君忙,还是不要打扰国事了。”

      “不要嘛~”小妖精准备再撒一回娇,让魏侯答应来看自己就退,但飒蜜不会错过这个可以离间的机会。“哎——”飒蜜扶着额头,面上露出两分正好的无奈,“妹妹就是这点不好,没个分寸,耽误国君正事。”

      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对魏侯说:“看我多大方,多懂事,多和其他的妖艳贱货不一样。我从不让国君你为难。”

      这他妈的小妖精就忍不了了。

      “可不是嘛,”她用尖而红的指尖卷着头发,仰头对头上的横梁道:“国君与我向来相亲相爱,不像某些人,入宫到现在拢共也见不到国君几次,自然体会不到我们这种难舍难分的心情。”

      魏侯亲眼瞧见飒蜜脸色浮现出一种欲笑又止的神色。她从身后另一个丫鬟手里接过来另一碗粥(魏侯:怎么还有一碗?!),莲步轻慢,递到魏侯面前。黝黑的双眸泛着光,像是含着一层雾气一样看着他,“妹妹说的是。我虽然一年到头见不到国君几次,但我指望国君、只望魏国好。”

      这话说得漂亮,但魏侯老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怎么一点都不敢动,还有些生气。

      “夫人……”魏侯小心翼翼地说,“不是去年秋天才入得宫的,哪里来的一年到头。”

      飒蜜微微垂下睫毛,哽咽地说:“妾等待国君的心情,一天就好像一年。”

      魏侯本应该很感动,如果不是他在袁夫人、赵美人、周美人那里都听到过这句话的话。

      小妖精发出一声巨大的嘲笑声。飒蜜这戏忽然有点演不下去了,把碗放下,起身道:“妹妹还是快跟我一起离开,不要耽误国君大事了。”

      小妖精挑衅:“要是我就不走呢?”

      “妹妹不要太任性,让国君难做。”

      “到底是谁任性,还非要装着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

      两人吵嘴,斗出火来,越说越快,正吵着忽然魏侯一声怒吼:

      “够了!”

      桌案掀翻在地,笔墨纸砚,粥碗水果落了一地,把两个姐妹吓了一跳。

      “出去!全都出去!”魏侯从墙上拿下剑来挥舞,“魏国都要亡了你们还在这吵来吵去的。”

      小妖精一下扑到贤妻良母怀里,两人互相搀扶着跑出书房。房门一摆一摆,屋子里终于安静了。魏侯喘着粗气,还听见两个小姐(老)妹(哥)叽叽喳喳,说着一点都不小声的悄悄话。

      “这魏四郎脾气越来越差了。”

      “我还有一堆话准备着呢。”

      “咱差不多也该上嬛嬛了吧?”

      “谁是嬛嬛?你是还是我是?”

      “那肯定是我啊。”

      “凑不要脸!”

      魏侯额角突突地跳,他猛地坐回榻上,气得面前漆黑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重新拿起战报,用袖子把粥擦干净,对着叹了口气。

      国家危亡,这些女人还在这聒噪,真是不识大体!她们怎么就不知道学学他们的郭姐姐,从来都是安安静静、温文尔雅,虽然性子有点冷清,但从不争风吃醋,也不让他头疼,整日只是写字练笔,女红刺绣,这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嘛!

      哎,说起来,他还真有点想郭美人了,改日战况没那么严峻了,他一定要去多陪陪郭美人。

      终于平息了后宫(并没有),魏侯翌日急命令守在大梁城的魏武卒去救襄丘。魏武卒虽然凶猛,但缺个总指挥,在襄丘被孙膑玩得团团转。齐国又先后拿下襄丘。济阳两寨,马上就要攻到兰考,一拿下兰考,和大梁就是脸贴脸的距离。

      庞涓的信终于送到了魏侯手中。

      庞涓在知道齐国派了孙膑来攻魏的第一时间就调转军队,毫不犹豫地扑向齐军。他深知孙膑之才,魏国其他人根本拦不住他。至于秦国,看起来凶猛,可进攻并无章法,还请魏侯调魏武卒去安邑救援。

      魏侯得了信,后知后觉想起来那孙膑是谁,顿生埋怨:他们师兄弟怄气,竟然搞得魏国如此狼狈。庞涓当日也不做的干净些,给魏国留下这么个敌人。现在这庞涓带着军队去打齐国,也不事先请示,反倒走上了再知会他。不过魏侯也来不及怨恨,毕竟军队在外,耽误不得。即刻调遣魏武卒从齐国前线退走,退后大梁和其他军队做了合编,立刻再往西发兵,抵抗秦国。

      在这糟糕而焦急的战况中,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可能是之前被魏国打怕了,赵国韩国终于不闹腾了,一起退了兵。韩国跪的很快很标准,立刻派了使者来递交盟书,盟书不只是求和,还有与魏、赵组成联盟共同抵抗齐秦的意思。

      这在此时的魏侯眼里几乎算是个惊喜,他半笑半疑地问:“齐秦为救韩赵才出兵打我,怎么这韩国的危机刚解除,又要来助我反攻齐秦?”

      白圭回答:“韩国一向弱小,定是被国君您打得怕了,不敢再有任何不臣之心,只愿归顺,俯首称臣。”

      魏侯对这个说法很满意,迅速派人去请韩使。鱼头奉命接韩国使臣,韩国使者的马车一到大梁城,鱼头倒忍不住乐了。呦呵,老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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