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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商鞅失意 ...

  •   秋天收割过的田地,从整齐的农田变成了残败的田地。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土壤吐出阴潮的气息,田地上凝结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浮霜。粮食全都被自己的重量压得倒下来,望过去,像一群喝了酒,睡倒的人。
      公孙鞅慢慢走在安邑郊外的垄间。
      他换了一身与往日不同的长袍。在玩家的带领下,整个安邑都变得不太在乎礼法里的规矩,无视了各个阶层该穿什么的规定,靠近城市的这群富农更是如此,几乎人人都穿着不合礼法、僭越礼制的上好衣物。华服之中,穿着粗布麻衣,一身深灰毫无颜色的公孙鞅显得很不一样。他谨记自己已不再是中庶子,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白丁,按照礼法,也就只能穿这种最简朴的灰色麻衣。
      田地见有人正在干活,他凝望着这那些弯着腰卖力劳作的农民,思绪渐渐走远,陷入了回忆之中。
      公叔痤还是没有撑过这个秋天。
      老人实在是年岁太大了,知晓老人即将不久于世,国君也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在相国临死前来看望过一次。
      公叔痤的夫人已经去世,儿子也比他早走一步。堂堂一个相国,家中其实除了一个秘书兼保姆的公孙鞅,居然再无他人了。
      国君来时,公孙鞅正在炉前煎药。国君阻止了想要行礼的公孙鞅,亲自掀起帘子走近老人的病榻。
      公孙鞅没有身份,只能继续看着炉火,看着煎药。
      空气里满是草药的苦味,却也压不住老人身上死亡和腐朽的臭气。泥草糊得墙,其实不太能隔音,他隐隐约约谈话声,像夏天的蚊虫,围着公孙鞅的耳朵飞,把他叮得心里痒痒。
      国君没有待太久就离开了。
      公孙鞅代替公叔痤到院门口去送国君。魏侯离开前,还上下打量了公孙鞅几眼,露出一声难辨心情的笑声,抬腿走出来。
      “鞅……咳咳——公孙鞅。”公叔痤呼他。
      公孙鞅倒着滚烫的药水走进老人的病房,服侍老人服下。老人喝了两口,又咳嗽起来,浓痰混着血水吐出来。
      “别浪费药了。”公叔痤看得很明白,“老夫命不久矣,什么药都没用了。”
      公孙鞅抿着唇,执拗地劝老相国多喝几口吧,“这是我从薯医那里求来的,多喝几口吧。”
      公叔痤又喝了几口,再摇摇头,不愿再多喝了。他让公孙鞅放下药碗,到他面前来。
      “过来,过来,再近一些。”老眼昏花的老人抓住公孙鞅的衣领,浑浊的双眼凑得极近,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在他手下做了十几年事情的年轻人。
      “鞅,鞅——你有大才。”
      公孙鞅极浅地笑了一下,他想起当年他初到魏国,公叔痤正是对他说了这句话,收他做了中庶子。十年前,对于他而言,从一个白丁变成相国的中庶子,简直就是一步登天的事情,可谁承想,十年了,他竟然还是一个小小的中庶子。
      他有些小小的伤感,为了自己,也为了赏识他却马上就要离世的公叔痤。他在公叔痤手下干了十几年的活,陪他生活、跟他学习了十几年,他几乎把老人当成是自己的亲人。
      “再多喝一口吧。”他说,转身去拿药碗。
      公叔痤握住他的手。将死之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握得公孙鞅手腕生疼,漆黑的药水撒了一大半出来,老人浑浊的眼珠快要蹦出来,颤抖的身体不停地往起抬。
      “跑,快跑吧!”人一老,连泪眼都不是清澈透明的,灰扑扑的泪珠转瞬就化在男人沟壑纵横的皱纹间。
      “我欲和国君举荐你。可国君不愿用你,他、他宁愿用白圭那个小人!”老人狠狠地喘着粗气,公孙鞅拍着他的背,让他莫激动。老人缓过气,沉声:“我告诉国君,既然不用你,就必须杀了你。”
      公孙鞅一顿,他望着老人的面庞,一张石头铸造一般的面孔没有波动,只有嘴角不断地痉挛着。他的双眼一眨不眨,红色的血丝弥漫,眼眶渐渐红了,鼻翼微微翕动。
      “别怪我,别怪我!”公叔痤浑身颤抖,老泪横流:“这是为了魏国!为了魏国啊!”
      公孙鞅咽了口酸涩的唾沫,低头搅动着清黑的药水,哑声道:“再喝口药吧。”
      “快跑、快跑……”
      “把这碗药喝完吧,相国。”
      “我不是说了嘛,走啊!”老人使劲推了一把公孙鞅,像是在推一块一动不动的石头。
      公孙鞅再也忍不了了,他放下药碗,抬起头发出一声混杂着哭声的讥笑。
      “相国,魏侯既然不会信你的话用我,又怎么会信你的话杀我呢?!”
      他觉得自己很愚蠢,因为他想要表现得浑不在意,但可分明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透着一股子怨恨和不甘。
      他猛地闭住嘴,却怎么也管不住跟着那句话一起冲出来的泪水,他转过身去,不停地擦着眼泪。
      公叔痤睁大了眼睛,他凝望着灰黑的房顶,一口郁结之气顶在胸口,怎么也挥发不出来。他的胸口猛烈地起伏,却怎么也喘不上气,脸色越来越红,浑身青筋暴起,胡乱抓着虚空中的某件只有他能看见的东西。
      “魏国,魏国——魏国啊!”老人嘶吼着,从身体最深处爆发出一阵慑人的恐怖声音,“魏国啊!!!”
      一阵痉挛,老人的手掉下来,打到他自己的脸上,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了。
      公孙鞅匍匐在老人身上,再也压抑不住哭声了。
      几只黑色的鸟滑过秋日晴朗的天空,几个妇女顶着水盆,赤足走在田地里,一面唱着歌。
      公孙鞅猛地从记忆里回过神,发觉自己已经不小心在原地站了太久。农民一边用小棍比着在田里挖着沟壑,一边抬头望他,好奇地交流猜测他在干什么。
      公孙鞅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同样看了一会农民用小棍比着把田地挖成高低相间的沟壑。
      他继续往前面的村子里走。
      村子最外面的一户人家里传出巨大的吵闹声。
      妇女的叫骂声传了很远:“你这个逆子!我我我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无赖!”
      她气得好像已经喘不上气来了。一个身着红袍,挎着长剑的男子摇着脑袋,不耐烦地在骂声里走出茅屋房门。边走边回头:“不和你说了,我走了。”
      “你又要去鬼混?!”
      男人不耐烦地吼:“去全姑娘那,行了嘛?”
      妇女追出来,扶着门框:“好好给全姑娘干活,别再瞎跑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真够啰嗦的。”男人嘟囔。
      公孙鞅不由得去看那男子,见那男子摇头晃脑,撇嘴嘴唇,一副没个正行,又很不好惹的样子。他皱紧了眉头,不欲和那男人说话,可两人都去寻同一个人,走者同一条路,前后结伴,男人又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他。
      到一段高高的土路上,男人猛地刹住脚,回过头来打量公孙鞅。目光不敬到了极点,让公孙鞅极不舒服。一阵憎恶和愤怒涌上心头,他快走两步,欲越过男人去。
      男人伸出一只脚,拦着他。
      “站着。”他抬了抬下巴,慢声问,“你去哪?”
      公孙鞅厉声问:“关你什么事?”
      无赖狞笑着,露出一口闪着寒光的牙齿,动了动他腰侧的剑,“这条路,你也去找全姑娘?”
      公孙鞅不答,只埋头快步走。无赖嘻嘻笑着,跟在他身后,双眼闪着两股凶煞的光,一直在公孙鞅紧绷的背后游走。
      公孙鞅平日打交道的都是知耻有礼的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无赖,浑身不自在。他快走好几步,想要把男人甩掉,但不管他走得快也好,慢也好,男人始终隔着三步远跟着他。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猎物,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他快步走,连忙朝着全国的房子——人多的地方走去,希望借助人群甩掉这个难缠的男人。
      他俩一起迈进了全国的房门。
      一进去,公孙鞅回头看,见男人竟然也敢跟着走进来,对他怒目相视。
      男人靠着门框,嘻嘻笑着看着他。
      “喂,”男人抬了抬下巴问,“你到底来找全里正做什么?”全国因为秋收在田里组织得好,已经晋升为里正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公孙鞅尖声问。
      “回答我的话。”男人拉着危险的长音,“你是谁?来找里正做什么?”他动了动腰侧的刀剑,大有威胁之意。
      公孙鞅惊讶地回头看,没看见人,有点惊慌地大声质问:“这里可是里正的家,你敢在这胡来嘛?”
      “呵!”男人冷声一笑,“我今天还就胡来了,怎么着?”
      一个瓢突然从远处飞过来,准头极佳地砸到了男人脑袋上。男人诶呦一声,凶恶的表情霎时走了神韵。
      “李溱,你又在干什么?!”全国声音爽朗地问,“要是又让我抓到你收别人保护费,我可饶不了你!”
      李溱揉着被砸红的那块额头,不高兴地咕哝:“混蛋!又砸我脑袋!”
      全国风风火火地带着一群人走回来,肩上扛着各式农具,人人都是满头大汗。她看见公孙鞅,很惊喜地叫了一声商君!
      公孙鞅无奈地再次纠正:“全姑娘,我叫公孙鞅。我来还衣衫。”
      在公叔痤死后,公孙鞅本想离开魏国,但公子卬强把他留下来,还在再试一次,把公孙鞅推荐给他的哥哥魏国国君。
      公孙鞅最后一身华服已经卖了给公叔痤安葬,欲见国君怎么能穿着麻衣。去找鱼头借,鱼头只有花里胡哨的衣服(皮肤),比魏侯穿得都华丽,自然不合适。倒是全国有贵重又不至于僭越的衣衫。
      至于全国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收藏一套男士的衣衫,公孙鞅实在是没好意思问。
      全国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商君心里已经是一个有着伤心过往的女人,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笑吟吟道:“商君,你拿着吧,反正我也穿不了。”
      “……姑娘,我叫公孙鞅。”他不知道第多少次重复。
      全国笑嘻嘻的,一点都不在乎他的纠正:“好的商君,是的商君。怎么样啊?魏侯可有改主意?”
      公孙鞅苦笑一声,摇摇头。
      全国不怎么意外,也没安慰他,只是拉着他的手腕,揪着他到屋子里去,说有好东西给他看。
      一脚已经踏入了房门,全国回头问:“李溱,你来不来?”
      李溱没规矩地跨坐在门槛上,冷冷地说:“谢全里正还能想鄙人来,但鄙人可不敢再参合里正的事了,最后全是多管闲事,还得挨里正一顿打。李溱实在怕了。”
      全国懒得理会这种低级的阴阳怪气,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拉着公孙鞅走进茅屋。
      李溱在门槛上坐一会,突然狠狠地揉着一脑袋乱发,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句。他啧了一声,把脑袋往门槛上狠狠磕了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0 14:40:24~2022-04-10 20:1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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