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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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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刚才在楼底下看见他的时候便觉得他眼熟,原来竟是他。
顾江城。
方雨站在原地,听顾振文兴致勃勃地跟自己介绍眼前修长的男子,心里却奇怪地不断回想起中学时候那些完全没有记忆价值的东西。中学时代的同学真正让方雨记忆深刻的并不多,顾江城却绝对是例外的。大概是高一的时候凝儿喜欢上了《江城子》这首诗,动不动就在她跟前一遍又一遍地读。方雨一直以为顾江城的名字是取自于《江城子》,原来只不过是按照辈分安排而来。想来,也有点可笑。怎么会有父母以如此悲哀的诗为自己的孩子取名呢?
抬起头来,顾江城也在注视着自己。
剑一般的眉,温淡的眼,清冷的脸庞,有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眼前的面孔有着少年时候模糊的轮廓,好像回忆晕在水里,再浮出水面的却似真非真。不过到底是看出成熟了。如果说以前的顾江城是早熟的寡漠,现在便是沉凝的冷静。他笔直地站在她跟前,风致楚楚,目光闪动,澄净而漆黑的瞳中倒影着自己的脸孔,很镇静地听着顾振文的话,却一直沉着不语。
看样子,他是没有认出她来吧?
也难怪,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名字太独特,她恐怕也一时不敢肯定眼前沉敛清冷的男子便是曾经比她还矮半个头的同桌。这也好,省得那些啰嗦追忆。方雨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虽然此时此刻她自己也在心底感叹,缘分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顾振文终于结束了一长串的介绍,方雨便立刻展开笑颜,伸出手来,“顾先生,你好。”
“你好。”
短短的两个字,再不打算说下去。一整室的人都刚巧没有说话,场面安静地有点突兀。
顾振文上前,打断了冷场的境遇,“叫什么‘小姐、先生’啊。太见外了。江城,你这怎么晚了这么长时间啊?大家都在等你呢。还不给你方伯母和小雨道歉?”
“伯母,小雨,对不起。” 顾江城微微地颌首,表示歉意,“刚才有点事情耽误,晚了半个小时。”
撒谎!他刚才明明就在自己身后,怎么会晚了半个小时?方雨奇怪地打量着顾江城,他穿着的黑色呢子风衣上面附着了一层湿润的水汽。轻轻地嗅了嗅,鼻翼里传来一缕极轻微的烟草味道。他在外面淋了半个小时的雨,就是为了抽支烟?
“我大哥顾江晖正在美国出差,不能来跟您见面,还请见谅。他让我给您问好,等他回来,再亲自来拜访。”
“没关系!没关系!哎呀,你们年轻人忙是好事!”
“快来坐吧!怎么大家都站着?”
顾江岚是个很称职的东道主,热情的招呼立刻带动起了气氛。七八个人将圆桌满满地围坐下,红木雕花的古拙餐桌,月白色的磨砂玻璃转盘,中间摆了件青瓷花瓶,几支白色黄心的花朵伸展出来,花香浓郁四溢,格调古雅而清华。
侍者恭恭敬敬地站在顾江岚身边听她嘱咐,小心翼翼的样子。方雨坐在顾江城旁边,听不见顾江岚说了什么,却觉得顾江岚发号施令的样子主人气势十足。低下头去心不在焉地翻着薄木烫金的菜单,忽然听得耳边传来顾江城的声音:“家姐是这里半个老板,自然也就不用客气。你不要介意。”
这句话说得很突兀,却刚巧说到方雨心里所想。方雨愕然地抬头瞥了他一眼,他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只是安静地翻着菜单,又说:“你要是不喜欢油腻,可以尝一尝豆腐海鲜羹。这里的师傅做海鲜很在行。”
“好。谢谢。”她小声地回了一句。
他垂下眼睛,扫过方雨的侧脸,没再说话。
顾江岚跟侍者交待完毕,便把注意力投向方雨这边,笑道:“小雨,他刚才是不是在嘲笑我开的这家店?”
顾江城也抬起头来, “哪敢,堂姐。我在跟方雨说,你开这家店的时候正崇拜大诗人纳兰性德。”
怪不得名气起得如此文气,连房间名字都是引用了纳兰的诗词。方雨想起刚才在楼下跟侍者的话刚巧被顾江城听到。想来他这是解释给自己听呢。她没有格外说什么,却心领神会地展开一抹的笑容。
顾江岚咯咯地笑,“哎呀!那个时候我比你还小呢!你上学的时候没有窘事?再笑话我,我就把你在高中的事情都说给小雨听。”
顾江城眼神一闪,顾江岚以为他是示了弱,趁机抢着说:“小雨,这家伙高中是在启明上的......”
“咦?”方母惊讶出声:“江城的高中是在启明上的?我家方雨初中高中都是在启明附中上的呀!”
“这么巧?江城也一样!”
“说起来,江城和小雨是同岁吧?” 这下连顾振文也掺合进来,狐疑地问道:“你们两个...不认识?按说你们该是同校同级。”
满室的人都凝视着方雨与顾江城,连一直都没怎么理会这边的顾江晞与顾江凌两人也聚精会神,而这两个当事人却最为沉默。方雨心里想,是不是要在这个时候装出惊喜的表情,“认出” 顾江城来,不然说自己早就认出他来,却是这般平淡的反应,实在有悖常理。
按说她没有认出他来,现在都这么明显了,他也没有半点反应。方雨悄悄地瞥了一眼,他依旧是不疾不徐地翻看着菜单,没有半点特殊的表情,不由在心底懊恼。哪怕是在学生时代,他的这般寡默沉稳的脾气就让自己完全捉摸不出他的想法来!
“嗯...”她硬着头皮笑着。
“小雨,你高中什么时候出国的?”
什么时候?
方雨一时之间还在回忆,却听顾江城“啪”地一声合上菜单,轻轻地说了一句:“高二那年冬天。”
高二那年冬天。
的确!方雨倏尔便记起来了。
那年冬天雪下得好大,顾江城送她上公交车那一天,满城皑皑白雪覆盖,他却穿得很单薄,把厚厚的面包服让给了她。视野中雪花簌簌,像是剪碎了的窗花,轻缓地飘落,然后他的身影便一点一点地消失在雪白的天地里。
“唉,的确是那个时候。”方雨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江城记得比还我清楚呢。”
“这么说你们是同学?”
“嗯,都是一班的。”
“初中呢?”
“也是同班...... ”
顾江晞狐疑地瞥了一眼两人表情,轻笑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少见吧!连江城哥都有猫腻的时候哦!”
顾江城嘴角微微地抿了起来,顾江凌见了,嘴里“嘶”地一声,连忙给了顾江晞一个白眼,“你少说几句不成啊?”
顾江岚却没有理会顾江城的表情,还在一边惊讶:“哎呀!你说这巧不巧?原来他们当了四五年同学呢。”
“是啊!”方母奇怪地问方雨,“你这孩子...认识人家怎么都不跟我说呢?你是早就知道是不是?”
“妈,不是... ” 方雨满脸尴尬,觉得怎么解释都有嫌疑。
“伯母,其实是我的主意。我跟小雨说先瞒着你,今天给您个惊喜。结果我却迟到了。”
“是吗?”众人似乎仍有狐疑。
“的确。所以伯母不要责怪小雨了。对了,听说您这阵子身体微恙,我们几个小辈给您点了份礼物。等您过会儿尝一尝。”
顾江城不紧不慢地岔开话题,让方雨极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她在心里郁闷,这人刚才一定也认出自己来了,也一定和自己一样打算装作什么没发生,可是却这么从容地溜掉谴责,反而她成为众矢之的。
方母腼腆地笑道:“还给什么礼物呢!你们这么客气,让我怎么好意思? ”
顾江岚挥挥手,“伯母,也不是别的什么。就是我们这里的师傅,特意给您和小叔叔一人烧了一只双头鲍。祝你和小叔叔两人双双成对,好事圆满。”
“哎呀......这真是让你们破费了!你看这是...... ”
方母又是感动,又是无措。方雨伸手想去握住母亲的手,稳定她的情绪,却见顾振文已经拉住了母亲的手,温和地在她耳边说着:“欣惠,你看你看,这不都让小辈看笑话了! ”
一餐昂贵不菲的宴席,进行得却出奇顺利。顾江岚是个在任何场合都能游刃有余的女人,再加上她的丈夫陆凯与顾江城时不时地几句话,整场宴席下来话题就没有断下来过。虽然顾江晞与顾江凌两人明显不愿掺和,但是方雨却也觉得两人本质不差,只是在十八九岁这个年龄段上,总是有点孩子的傲气。尤其是顾江晞,在顾振文跟前时不时地也显出几分孝顺。
再观察母亲与顾振文两人,席间神情顾盼,竟是十分默契和谐。母亲与顾振文脾气有些类似,母亲过于敏感忧伤的一面,又被顾振文体贴乐观的性格互补。可以说,如果母亲一开始遇见的是顾振文,而不是父亲,她的一生一定会更加幸福。方雨不知道在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该是有怎样的感触。
与顾家人吃完午饭,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走出了“一翦风”,依旧雾雨蒙蒙。虽然还不到天晚的时候,却见天边乌云重重,晦暗地压下来。顾家人几乎每人都开车过来,顾振文本想亲自送方家母女二人回家,到了最后还是顾江城开车最为方便。
从中盛路开车到凤阳路大概四十分钟。到了家,天也有点晚了。顾江城将车子停在路边,很有绅士风度地将二人送到公寓楼下。方母再三感激之后,对方雨说:“人家不但请我们吃饭,还把我们送回来。你要不去送送人家,多不好?”
方雨愣了半晌,不好意思在顾江城面前问:他们两人就站在公寓楼下,她还要送他到哪里去?母亲却已经转身上楼去了。
方雨转身,随顾江城走到街边。他的步子很大,她快了几步才追上。淅淅沥沥的雨丝盘旋,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走在身边的男子。修长笔挺的身材,帅气的大衣随风而动,一双深刻的双眸涤荡着色泽分明的光影,映着雨雾里的迷离。这样沉默着的一幕竟是出奇地和谐,出奇地赏心悦目。
很难以想象,有一天她会再见到顾江城,而且是以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
雨微微地大了些,她蓦地打了个冷战。他淡淡地移动眼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她却一直都没有说话。顾江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动作要脱下外套,方雨却连忙拒绝道:“不用!不用麻烦!”
顾江城停下动作,没有坚持,“天气冷,你不用送了。”
“嗯...好。”方雨扬起笑容。
他转身绕过车身,正要进去,却又听方雨说到:“哎,江城...... ”
他站在原地,等待她把话说完。
“今天要多谢你们全家。”
“不用谢。应该的。”
方雨微微窘迫,口气有点心虚,“尤其是要谢谢你替我解围。”
他嘴角一弯,有一丝漫不经心的自嘲,“我以为你连我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不是那样的。只不过,我怕你没认出我来,那多...... ”多...自作多情啊!方雨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顾江城垂了垂眼眸,突然问:“下个月同学会,你听说了吗?”
“哦,听凝儿提过... ”方雨微微纳闷,为什么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这么巧会提起同学会的事情?
“那,来吗?”
“嗯,不一定。工作可能会很忙。”
方雨说的句句属实,可是却见顾江城目光灼然,嘴角噙着一抹异样的笑容。
“那就算了。”
说完,不等她说声再见,便进入了车子。
方雨摸不着头脑地望着那辆银色的车子,在雨丝里仿佛银箭一般弹射而出,消失在街道远处。
突然间,她便知道了那抹笑容的意味。
他以为她不敢去。
他以为,她是因为不想面对刘锡,所以不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