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4、第 4 章

　　星期六的一大早，方雨便被卧室外的噪音吵醒。走出卧室发现母亲已经在客厅里忙碌开来，咖啡桌上摆了一堆卷发的卷子，崭新的化妆品。原白色的沙发上躺着好几件毛衣裙子。
　　方母转过头来，看到方雨便说：“你过来看看，这卷得好不好？是不是要遢下去了？”
　　“我看挺好。”方雨上前有模有样地评论，“妈，你这么一卷发还真年轻了哎！一看也就是四十多！”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油嘴滑舌？”方母边笑边瞥了她一眼，“我今天早上又染了头发呢！现在头发白得这么快，隔两个月就要染一次了。”
　　帮方母上了点淡妆，方雨又转移视线到沙发上。挑起几件裙子，背对着母亲愕然地问：“妈！天气还冷着呢，你这是要穿裙子过去？”
　　“不是我穿，是你穿！”方母拿过一席淡黄色的羊毛长裙，“我特地给你买来的，花了好几百呢！这料子多好，肯定不会冷！你皮肤白，穿着长裙显得文静，也给人家个好印象！”
　　怎么连她也要扯进去？
　　方雨长叹一口气，拗不过母亲的眼神，只得没好气地换上了长裙，心想出门一定要叫辆计程车，不然非冻感冒不可。
　　她的预料不错。Ａ市初春的天气依旧寒凉，又刚巧碰了个阴雨天。出门的时候雨还很轻，淅淅地夹着几缕冷风，像是小小的冰柱嗖地插进衣领里，瞬间不见。方雨哆哆嗦嗦地揪着领子，在街边好容易打到了车子。
　　方母跟司机说：“去中盛路上那家‘一翦风’。”
　　“‘红珊瑚’旁边的那家？”
　　“嗯。”
　　中盛路是Ａ市最为有名的娱乐街，大道两边不乏昂贵的餐厅宾馆，连接着不远处的一连串精品购物场所，俨然成为最为黄金的地角之一。既然是在这个地角，自然是所消费极高的餐厅。只是这名字，起得也太假了吧？
　　方雨瞥了瞥外面的鬼天气，心里郁郁生闷。
　　等到车子停在餐厅门口的时候，一座八角飞檐琉璃瓦的古朴建筑在雨幕中卓然呈现出来。景蓝色勾金花纹的木门廊旁边刻着一行漂亮的小楷，“风翦一丝红，红丝一翦风”，昭示名字的由来。大概是天公真的不打算做美，她们到达的时候雨也刚好下大了。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从计程车到大门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竟然给方雨淋了个狼狈不堪。羊毛的料子很是厚重，沾了水气又不容易干，难受地贴在脖子上。方雨走进金碧辉煌的餐厅的时候，便已经确定这一定是自己最为糟糕的登场镜头。
　　侍者恭敬地站在镀金暗黑的门边，一听母亲说是有约位子，便立刻说是二楼的“木兰花”。方雨一听这名字，夹杂了脖子上的冷意，硬是打了个哆嗦。
　　“不知你们老板叫什么？”她问。
　　侍者微微一愣，“小姐难道认识我们老板？”
　　“不是。就是猜他是不是也叫‘纳兰容若’。”
　　那侍者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方雨身后刚进来的男子低低地笑了几声。方雨一直忙着整理自己的狼狈，并没有听见身后又进来一个人。如此听见他的声音，惊了一跳地转过头去。
　　那男子极高，身材颀长，虽然她穿着高跟鞋，他却硬还是比她高出一大截。外面依旧沛雨如泼，冷冷地照进大片灰白色的光来，他背对着光源，她一时间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只能望进一双沉凝如墨的双眸，带着一丝深不见底的冷静。白晃晃的视野中，他凝视着她的眼神熠熠灼人，好似幽沉的夜空里瞬间绽起一缕迷离的波纹，微弯的薄唇却在见到她的那一霎那骤然沉淀了下来。
　　她眨了眨眼，还想再仔细打量，却听见母亲拉了拉她说道：“时间不早了！赶快上去吧！别第一次见人家就迟到。”
　　方雨愣愣地“嗯”了一声，匆匆跟母亲上楼去，直奔那间叫做“木兰花”的房间。到达二楼，方母在门外特地为方雨整理了一下，摆上微笑才推开檀木雕花的木门。方雨探头往里一瞧，立时吃了一惊。这哪里是跟人见见面？里面可是坐了满满的一桌子人哪！
　　这大门一开，里面的人看见方母也都站起来招呼。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笑呵呵地上前，拉住方母的胳膊，热情地说：“来啦？没让雨淋到吧？早知道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派车去接你们…”
　　说到“你们”这两个字，那人立刻便笑意祥和地面对方雨。
　　“这就是小雨吧？”
　　“顾先生好！”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对顾家有那么一丝难言的复杂，方雨几乎要赞赏母亲的眼光。走上前的男人步伐矫健，气质和善，从轮廓中能依稀看出此人年轻时候该是相当好看，如今染上了些风霜，却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沧桑的魅力。原来，他就是顾振文。方雨一边摆着场面上的笑容，一边在心里想，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得过癌症的病人呢！
　　顾振文笑容满面地说：“小雨不用客气，叫伯父就行了！我从你母亲那里听说你可是斯坦福的毕业生，专业学的还是理工，真是聪明得不得了啊！”
　　“哪里。侥幸考上了罢了。我妈老拿着当个事儿！”
　　“呵呵！不用跟伯父谦虚。伯父知道一个人在外面读书的辛苦，更不要说还是个女孩子。说起来，我前几年去过斯坦福讲了一堂课。如果那时认识你妈妈，一定会去看看你。”
　　前几年妈妈还没有离婚呢。方雨幼稚地在心里嘟囔，抬眼瞥了一眼顾振文满脸的热忱，以微笑掩盖过去。
　　顾振文寒暄了几句，便转身为方家母女介绍围在圆形餐桌前的几个人。
　　“欣惠，小雨，来。我给你们介绍。今天来的其实都是顾家的小辈，我让他们过来也一起见见你，也顺便介绍给小雨认识。以后都是…”他脸色微腼地继续道：“以后都是一家人嘛！”
　　方雨见顾振文的表情，心底微微宛然。都五十多的人了，竟然还会腼腆，怪不得母亲对他多般夸奖。看来真是个不错的老好人。
　　站在桌边第一个出声的女子，面目姣好，大概三十上下的岁数，一头笔直乌黑的长发披肩而下，Gucci的羊毛套裙气质高雅，勾勒出纤细的身材，脚下踏着的高跟鞋细得可以杀人。虽说是女强人的气魄，可是又见她小鸟依人地依在一个高瘦的男子旁边，笑盈盈地启口。
　　“伯母您好！我是顾江岚。以前小叔叔跟我们提起您的时候总是说您多漂亮，现在一见面才知道小叔叔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伯母看上去好年轻噢！和我们比起来也就是姐妹嘛！”
　　这女人绝对是个商人！方雨暗忖。
　　顾江岚拉了拉身边那个男人，“伯母，这是陆凯，我家老公。”
　　“伯母好。”
　　“哎！好！”方母抬头看了陆凯几眼，赞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你们将来的小孩一定很漂亮啊！”
　　顾江岚咯咯地笑，身边的陆凯也弯了弯嘴唇，眼神却转向一边。
　　顾江岚与母亲说了几句，又转过身子，热情地与方雨握手，“小雨，我年长你几岁，以后我就叫你妹妹吧！”
　　“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一家人了，还见外什么？再说，我当姐姐也早当惯了。顾家人这么多，我也算是江字辈的长姐…”
　　话没有说完，坐在一旁的年轻男孩嗤笑出声：“姐，你也就比江晖哥大半年吧？好意思说是长姐…平日里你惹的麻烦，还不是江晖哥替你收拾残局？”
　　顾江岚狠狠地白了那男孩一眼，脸色不善地介绍到：“那边那个多嘴的90后就是顾家的败家子，顾江晞！”
　　方雨忍俊不禁地瞥向那个男孩，很是白皙好看的男孩子，眉目之间一抹轻傲，十八九岁的年纪，却已经看出将来绝对会成为言情小说里的少女杀手。他身边还坐一个妙龄少女，听到顾江岚的话也笑出声，教养优雅地以手背掩饰唇角，娇声说道：“顾江晞，你还有脸说人家，你不整天也给江晖哥惹麻烦？”
　　方雨在家里的时候听母亲说过顾振文还有两个兄弟。顾振宇有两个女儿，顾振彬有两个儿子。看来刚才的顾江岚和眼前的顾江凌便是出自顾振宇这边。
　　她环视周围，唯一一个还没有被介绍的便是顾江晞，顾振文的独子。
　　只见那年轻的男孩并没有上前大招呼，反而懒懒地跨坐在椅子上，大概是跟随最近流行的庞克风，裤脚上拴着银色的链子叮呤作响，一双明亮的眼睛半敛着光芒，直视着方雨：“方雨，这名字缺点什么呀！人和名字一样，缺点味道……”
　　顾振文叱喝出声：“江晞，小雨比你大，以后就是你的姐姐！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说话！”说完又转过头来对方雨说：“小雨，你别介意啊。我这个儿子呀…哎！我怎么教都这个德性！以后你正好帮我教管他。”
　　方雨软软地笑了一下：“伯父，我看江晞这样挺好。要是男孩子在他这个年纪就老气横秋，那反而不好了。再说，连我也整天怪我妈没给我娶个好听点的名字呢。”转过头来面对顾江晞，方雨刻意讨好地问道：“江晞还在高三吧？”
　　顾江凌掩唇而笑，“他大一了！”
　　“是吗？这么快？”
　　“他高中跳了一级。A大特意为他设了个名头让他早进大学呢。”
　　“江晞好聪明啊！姐姐真羡慕！”方雨回头跟顾振文说：“伯父，江晞这么争气，您还担心什么呀。他将来一定比我有出息。”
　　顾振文以父亲特有的自豪笑道，“也就是小聪明。他要是能有你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方雨其实根本不在乎顾江晞是个何方神圣，只是见顾江晞刚好在叛逆期，心里便开始忐忑母亲会不会受委屈。而顾江晞也似乎看出她毫无真心的奉承，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与顾江凌一起去咬耳朵。
　　转了一周，方家母女又回到顾江岚跟前。只听顾江岚奇怪地看看表，对顾振文说道：“咦？叔叔，要不给他打个电话？他怎么还没来？”
　　还有谁要来？方雨在心里哀叫！顾家这么多的小辈，刚才像轮回展出一样在顾家众人跟前亮相，她本来就不多的耐心即将告罄。
　　方母拉了拉顾振文，“谁呀？”
　　“哦，是我二哥的小儿子......”
　　话说到了一半，包间的门便打开了。
　　方雨无奈地转过头，却在看见来人的下一刻便直直地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