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32、第 32 章

　　一个星期以后，顾江城带方雨回到顾家见了他的父母。
　　顾江晖从日本出差回国呆一阵子，顾振彬也刚好在A市休假，顾家人成天到头地在外面跑，父子三人都在A市的机会不多，所以要好好聚一聚。本来方雨推托不想去，借口说怕自己会搅了他们一家人的气氛，顾江城洞悉地瞥了她一眼，方雨立刻心虚地答应下来。
　　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及。
　　临出门之前，方雨在镜子里仔细地打扮，耳环项链比划来比划去，挂上去又拿下来。顾江城在外面等了好一阵子，狐疑地推门进来，方雨在衣橱里换了不知道多少套裙子，地摊上的衣服铺成了一堆小山。
　　顾江城在门口低声地笑，惹得方雨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也不来帮帮我，你妈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我想戴点首饰显得正式，不过又怕你爸爸觉得我不稳重，他那人报纸上看起来那么严肃。”
　　“他人是严肃了点，不过对待我和哥哥还是很好的。至于母亲，她为人很随和，你不用担心。”
　　顾江城和方雨出了门，他替她拉开车门，关上之前又安慰道：“他们喜欢我也自然会喜欢你。”
　　那可不一定！方雨在心里暗忖，这年头这么多婆媳问题，她在国外都大约知晓，光听了就头皮发麻。
　　顾家原本住在明阳山上，因为顾振彬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北京工作，所以顾母便搬到了海南路的地段，离娘家比较近。顾母全名叫做钟延玲，娘家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政界家族，连名字里的“ 延”字也是取自那个动荡的时代背景。顾家父母的婚姻是名副其实的父母包办，不过三十多年下来，倒也亲睦不已。
　　顾江城开车三十分钟，到了海南路的别墅。只见临着海湾的老式别墅，灰色的石墙上爬满了绿色延展的藤叶，二楼半月形的凉台上还依稀看见垂挂着的吊兰，在夕阳里形成一幕极具沧桑年代的景色。两人还未等走到门口，便从二楼的窗子里听见底气十足的一声“将军”，想来是顾振彬在跟顾江晖下象棋，杀到酣处可不顾父子之情。顾江城回过头来，对她微微地笑了笑，便推开了门。
　　顾母给方雨的第一印象便是那种典型的知识性女子，气质祥和，懂得进退，但是很有见识与主见。她见了顾江城很是高兴，却不会喜极于色，只是带着笑意地拿手摩挲着他的肩膀，带他进了屋来。
　　方雨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伯母。”
　　“这就是方雨吧？” 顾母温和地迎她进屋，“屋里坐。”
　　“谢谢。”
　　“不知道你母亲最近如何？几个月前见过一两次，可惜振文他们两人年后一直忙着装修，所有没有时间叙旧。”
　　“她很好。”方雨甜甜地笑了笑，“不如过几天让我妈和顾伯父请客，大家一起聚一聚？”
　　“就是！”顾母点点头，“不是我说的呀。振文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个书呆子，平日里也不怎么在走动活络。哎，我的汤要减减火，你们随便坐。江城，你爸爸在楼上跟你哥哥下棋呢。上次你走得匆忙，不去见见你爸？”
　　“知道了。”
　　顾母进了厨房，方雨就给顾江城使眼色，让他一个人上去。方雨走进厨房，见顾母正在一锅汤前试味道，便挽起袖子问：“伯母，有什么要帮忙的？”
　　“哎呀，你快别客气！你是江城的客人，怎么好意思让你下厨？”
　　“没关系。我帮您打个下手？”
　　顾母看顾江城上了楼去，便点头说好，一边问：“听说小雨和江城以前是同学？”
　　“嗯，都是在启明上的。”
　　“那还真是巧。听说出国回来还是因为振文和你母亲的事情才又联系上的？”
　　“嗯。我也是吓了一跳。”
　　“江城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过他倒是好几次提起过你呢。听说你学历很好，现在工作也很好，现在让我见了人，还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让人看了都喜欢。”
　　方雨微微地脸红，低下头去切菜。顾母也站在旁边，手里在冷盘上洒着香菜，清冽的香味逼人。
　　“小雨，我看你和江城大概是在一起交往了一阵子了吧？”顾母慢条斯理地处理着拼盘，“伯母要开门见山地跟你谈几句，说得直接你不要放在心上。”
　　方雨当时就觉得心沉了下去，切菜的手颤抖着顿下。
　　“小雨，你和江城不合适。”顾母瞥了一眼她的神色，又说：“江城这孩子的脾气我最了解。他一生一帆风顺，虽说是他爸爸位高权重，名声肯定是帮了他的，可是主要还是他自己有志气。他爸爸对他期望很高，甚至高过了江晖。他将来的婚姻肯定是要我和他爸爸首肯的。伯母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太多了，我觉得你和他并不合适，将来指不定是你觉得不开心，或者是他忍受痛苦。”
　　方雨想问：为什么你觉得我和他不合适。可是下意识里，只是愣愣地望着手中切了一半的生菜，不知道怎么样再继续下去。
　　几道拼盘大抵都配置好了，顾母拿干净的纸巾将盘子边缘上的芝麻油抹干净，白嫩的豆腐，鲜红的西红柿，陪着黄色的莲蓉酱，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完美。
　　“小雨，伯母今天这样说不是要逼你，也不是要逼江城。你要是回去告诉江城我说的话也没有关系。只是他出生在顾家这样的环境里，有很多事情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你是个漂亮出色的女孩子，将来肯定有很多选择。”
　　顾母不轻不重地把话说完，便端着盘子走出厨房。
　　“你们楼上下棋的三个，还不赶快下来？饭都做好了。”
　　楼上的父子三人这才“咚咚”地下楼来，江城和江晖平日里在外面冷静自持的男人，在顾母跟前倒是像是两个大男孩，争着帮她端盘子、摆桌子。方雨在厨房里看着外面的父慈子孝的一幕，将手里的生菜切完，放进玻璃碗里，洒上沙拉酱，一下一下地搅拌着，手累得生疼，然后垂下眼睛，咬住嘴唇，呼吸极其缓慢，极其小心。这一刻，她真的希望她能凭空消失在空气里。
　　再抬起头来，顾母又回来厨房，方雨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甜甜地对她扯出一抹微笑来：“伯母，生菜沙拉拌好了。我先拿出去了。”
　　顾母倒是微微一愣，看她的背影，不由地叹息。
　　一顿晚饭吃了三个多小时，席间气氛很好。顾父并不太说话，看上去很严肃，但是说话起来竟然很幽默开朗。顾母和顾江晖则把顾江城小时候的笑话都拿出来讲，顾江城也说了不少自己在波士顿求学时候的窘事，方雨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江城在一边温柔地看着她的笑靥，在桌下握着她手。
　　吃了晚饭之后又坐了坐，喝了一盏茶，便要走了。方雨在一边和顾家父母告别，顺便寒暄一阵方母和顾振文的事情，顾江城便站在台阶上与顾江晖说话。他们兄弟二人虽然相差几岁的年纪，但是从小就极有默契，顾江晖毕竟阅历多一些，平日里对顾江城所想所做都能猜得半分不差。顾江城也知道这个话题总是逃不掉的，便低低地开口说：“大哥，我喜欢她。”
　　“我知道。”顾江晖拍拍弟弟的肩膀，“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喜欢她。你别忘了，你初中的日记我都看过几篇。”
　　顾江城垂首低笑了一阵，偏过脸去问：“你觉得爸妈会同意吗？”
　　“可能性不大。”
　　顾江城平日里性格淡定，此时却略略地急了些，“我看爸妈挺喜欢她的，今天...... ”
　　“场面罢了。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在外人跟前给人难堪过？大概明天就要把你叫过来谈话了。”顾江晖叹了一口气，劝导说：“你从小到大都不轻易动感情，每次却都认真得钻牛角尖。以前爸妈给你介绍了多少好女孩你都不理会，现在却偏偏去喜欢方伯母的女儿，还就这么把她当女朋友一样带回来了。你以为你自己的婚姻就是你说的算？我不知道你跟方雨到了什么程度，不过我看你们好一阵子也就算了，别指望能在父母跟前提什么‘将来’。”
　　顾江城不吭声了好一阵子，站在路边入夜的灯光下，影子孤孤单单。
　　“爸妈的想法我不是不知道。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同意。”他一字一句，说得坚定，滴水不透，“我想娶她，戒指我都买了。”
　　“你...... ”顾江晖有点愕然，“你们才在一起多长时间。你怎么这样心急？”
　　顾江城对他无奈地笑了笑，一肚子的话却只化为几个字。
　　“哥哥，我真的喜欢她。”
　　顾江晖听得他清清楚楚地叫着他“哥哥”，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不曾这般真切地这样称呼他。他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好半晌，最后只得退一步说道：“结婚这件事情你先别跟爸妈说，让我去劝劝吧。”
　　“谢谢。哥，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顾江晖只得叹息，“说什么麻烦，都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