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31、第 31 章

　　过了年之后，方雨又回到了颐信忙碌的工作里。也许几个月前跟李定衍的流言蜚语终于散去，又或许方雨这一阵子的工作的确博得了众人的好感，总之公司里的一切又回到了平静，一扫年前她在公司里尴尬的情景。
　　因为李定衍过去便让她担任整个净化程序的设计总监，Anna上任之后便没有把她抽走，反而交待方易新和胡蕊作为副手来支持她。设备都大抵定好了，只是因为要将国外整个程序搬到国内来，所以经常出差，一堆的文件需要起稿。方雨忙不过来，便自己搜集成百上千的数据，再让方易新和胡蕊归类整理好，写进国内需要的文件里。如此忙了几个月，整个project进行得如火如荼。
　　一转眼便是初夏的时日，A市的天气已经炎热让人喘不过气来。方雨因为搬到明阳山上终于下决心买了一辆车子，虽然头期款很是让她肉痛，不过不用在寒冬盛夏走三十分钟的路去等公车。哪怕是这样，从停车场走进公司大厅不过五分钟的路程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方雨在心里埋怨这骄阳如火，狼狈不堪地走向电梯。电梯大门一开，正巧听见自动部的工程师在讨论问题。她一开始在皮包里找手机，所以没在意那两人的谈话，可是捕捉到了几个技术词之后便不动声色地认真听起来。
　　“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安排的，横梁搅拌器的速度设得这么快，也不怕造成细胞损伤。我在这一行干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设计。”
　　另外一个工程师耸耸肩膀，“研发部送来的数据，他们都已经核对过了，我们照做就是。”
　　“哼，都说研发部的人一个个高学历，高资历，明明都是工程师还分出来个三六九等。我看也不一定都知道在干什么呢。”
　　电梯到了自动部那一层，两个人便走了出去。方雨暗忖了半天，随电梯升到研发部的楼层，跨出电梯便跟组里的一个副工程师要了所有送给自动部门的数据。那同事奇怪地看了看方雨，说道：“全部？这几个月我们零零散散给了他们好几百个数据，光是电子文件就一堆......”
　　方雨讨好了一会儿，口气却还是坚决。
　　那同事口中只好答应，一脸不情愿地开始在电脑里翻找。等方雨走开了，胡蕊捧着一杯咖啡走上前去，问道：“怎么啦？她一大早就得罪你了？”
　　“谁知道呢，上来就要我整理这几个月所有给出去的数据。”
　　“她什么时候要？”
　　“明天就要弄齐。”那同事没好气地翻翻白眼，“不是说你和方易新负责帮她的吗？她怎么不给你们做，偏偏找上我来。”
　　“我怎么知道。”
　　胡蕊垂下眼睛酌了口咖啡，若有所思地回到她自己的座位上去。
　　方雨工作总是很忙，经常加班加点，忙里偷闲地找凝儿一起出去吃午餐。繁华的商业中心不远处摆了不少小吃摊，到了春夏麻辣烫还很流行，还有羊肉汤铺，拉面馆。她和凝儿坐在街边吃兰州拉面，等候的时候，凝儿便问道：“怎么有时间找我出来吃饭？”
　　“想你还不成吗？”
　　“好啦。我跟你开玩笑的。”
　　“上次你说你妈给你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怎样？”
　　凝儿长叹道：“不说了。说了就让我伤心。总之，这年头好男人真难找啊！”
　　方雨低着头轻轻地笑一笑，凝儿观察她的脸色，便知道她心不在焉。
　　“说吧，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情？”
　　“随便聊聊天罢了。”方雨又扯了扯嘴唇，“记得以前上生物课的时候，讲到生物界里的自然淘汰，老师说群居其实是人类保护自己的一种方法。人作出的大部分决定，潜意识里往往是自私的。”
　　“方雨，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只是觉得有些时候，人生如战场，退让不得。”
　　“你这是跟谁打仗呢？你跟顾江城还好吧？还是你爸爸又找你去了？”
　　方雨看凝儿一脸惴惴不安的样子，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没事！我随便说说。”

　　下午，方雨抱了整整一个箱子的资料进了Anna的办公室。研发部成立以来最严重的失误，在整个净化系统设计上，为今七百多个数据里，百分之十五是错误的。
　　方雨一字一句地把话说完，Anna沉默了好一阵子。
　　“这件事情你是怎样想的？你一定已经有了答案，不然也不会找我谈话。”
　　方雨从箱子里拿出一沓沓整理好的资料，第一沓是她在出国期间整理的资料复印件，第二沓是国内核对过的原件，第三沓是核对完送给别的组的复印件。数据在第一沓上是正确的，在第二沓和第三沓上却是错误的。
　　方雨淡淡地回答，“缘由我是知道的。我给国内组员的文件被私下作了更改。我是设计总监，project有了任何差池都理应由我一人承担。但是此次的事件该怎样理解，要管理层的人做出决定。”
　　当天的傍晚五点钟，方易新被裁员了。
　　硕大的开放型办公室里，两个警卫盯着方易新收拾东西，然后检查他全身，确定没有拿走公司半点文件才把他送出颐信大厦。整个研发部的人都惶惶不安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以眼神互相猜测方易新被裁员的原因。当时方雨并不在场，她本来破天荒地决定早下班，不巧在停车场里遇见了被遣送出去的方易新。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方雨正在心里想，打招呼显得太过矫情了，还不如就这样面无表情地错过，也省得浪费时间。方易新却已经走上前来，冷笑着讥讽：“没想到你还真有一手。明明说把所有的原件都给我了，却没告诉我你还留了复印件。怎么？你这么谨慎，难不成早在几个月前就堤防着我？”
　　“可以这么说吧。”
　　“为什么？”
　　方雨想了想，问：“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余新月跟前说我和李定衍有私情的吗？女人实际上最不可靠，很容易便能把话套出来。”
　　“你们没有私情吗？傻子都看出来他喜欢你。”方易新哼笑道：“你一个丫头片子才多大，刚出学校几年就当上高级工程师了，还不是他一手提拔你？我们剩下这一堆人就比不上你聪明，比不上你灵活？”
　　“现在你栽在我手里，就是因为你不够聪明。Anna刚来的时候，我亲自跟她说要你来帮我。我知道你要再捅我一刀，所以不如把你放在我眼皮底下。你在我给你的文件上私下动手脚，我都是知道的，我不出声就是要等事情搞大了才收手。”
　　方易新一怔，“方雨，算是我小看了你。你和李定衍比起来还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如果他知道你其实这么有手段，指不定后悔一路教你。幸亏他走得早，不然总有一天你会骑到他头上去。”
　　方易新又说了些尖酸刻薄的话，恨恨地离开了停车场。方雨站在自己的车子跟前半晌，望着远处残阳如血，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转过身来，胡蕊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只见她走上前来，对方雨闲闲地说道：“别把他的话放在心里。有手段又如何？男人就没有手段了？像他这样在背后捅人刀子的男人比女人要多了。女人没点手段就得给男人欺负。再说是他害你在先，你不把他踢出去就是对不起你自己了。”
　　“我知道。”
　　方雨在心里自言自语，只是还是有点疲惫。
　　回到家里，推开门，客厅里没有人。方雨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看顾江城在二楼的书房里阅读着一叠叠的论文。夏日傍晚的余光浅浅地勾勒着那男子淡墨温和的轮廓，有条不紊，层层叠叠，方雨站在门边凝视着，默然地便觉得如此地安宁，好似在她这样漫长的道路上，他会一直无声地停止在这样夕阳西下的画面里等待她回来。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略略惊讶地抬起双眸，薄唇却微微地弯出笑容。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简简单单地一句话，方雨突然地觉得心底涌出一股委屈，扯出的笑容都不成型，只好垂下头去。
　　顾江城的眸光慢慢地沉淀，走上前去把她搂进怀里。
　　“怎么了？看你一脸要哭的样子。”
　　方雨垂着脸，抵在他的胸膛上一直摇头，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在伤心什么，想起与李定衍的过往，想起自己一人的拼搏，有时候会茫然地发觉，她自己并不了解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顾江城轻拍着她的背部，喃喃地说：“方雨，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别总是勉强自己。有什么事情我替你撑着还不行吗？”
　　方雨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心想：不是不行，但是她不敢。像他这样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天之骄子又怎么会懂得，人生什么都会变，只有自己不会。如果有一天他也像李定衍一样离开了，剩下的人便只有她自己，那样的她将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