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27、第 27 章

　　把桌椅、柜子都立起来，然后扫干净地上的碎玻璃，再一筐筐地扔出去，电视机是实在搬不动了，就任它留在电视柜上，不过拿胶纸缠了几圈，盖住砸碎的棱角。等一切都收拾完了母亲仍呆愣地坐在沙发上，一晚上都没动过。
　　“妈，这么晚了，你去睡吧？”方雨把母亲扶进卧室，“别想太多了。早点睡，把今晚上的事情都给忘了。”
　　母亲躺在床上，抓着方雨的胳膊哭：“方雨，你说我是不是没用。我都跟他离婚了，还是摆脱不了他。你说，这要是让顾家的人听到了该怎么想啊！”
　　“妈，我看顾振文不会这么不明事理。这件事情明明不是你的错。”
　　“可是如果你爸爸真的去找他怎么办？你爸爸那个暴躁脾气发在我身上也就罢了，要是把人家也连累进去...... ”
　　“妈，他都不知道你二婚的对象呢。再说，他要是敢跟顾家硬碰硬，绝对没有他的好处。你担心得太多了。先睡下吧！以后的明天再说。”
　　好容易把母亲劝睡了，方雨一个人走出卧室，看着客厅里一切便想起刚回家时候看见的满眼狼藉，额头的疼痛又一股股地跳起来。她疲惫地坐在沙发上，虚弱得连四肢都无法动弹。几乎是犹豫地，她伸手拿起手机，拨打了顾江城的手机。
　　电话响了好一阵子，接起来的却是女子的声音。
　　“喂？谁呀？”
　　方雨在这边愣了一下，试探道：“你是江凌吧？”
　　“哦，是方雨姐呀！找江城哥有事？”
　　“嗯......他可以接一下电话吗？”
　　顾江凌在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下，说：“有要紧的事情？二叔刚从北京回来，我们一家人都在吃饭呢。”
　　她把“一家人”这三个字咬得很重，方雨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地说：“哦，那算了。谢谢。”
　　“嗯。”
　　顾江凌说完便挂了电话，回了客厅正见顾振彬与顾江晖、顾江城父子三人正在喝酒聊天。顾振彬向来威严，面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亦是如此，不过多日不见也似乎格外祥和。至于顾振辉和顾江城兄弟二人打小就合得来，长大了更是默契十足。眼下顾家父子相聚，兄弟重聚、二伯母忙于厨房周转，顾江岚在指画着顾江晞收拾桌子，一家人团圆、气氛其乐融融。
　　顾江凌笑眯眯地跑上去搂住顾江城，对顾振彬撒娇道：“二叔，我想去日本，可是江城哥不让！您快说说他嘛！”
　　“哦？怎么回事？”
　　“她有两科不及格，还去什么日本。” 顾江城瞥了她一眼，把她从身上扯下来，“等你把那两科补考都做完了再去也不迟。刚才是我的电话吗？”
　　“哦。”
　　“谁来的？”
　　“方雨姐。”顾江凌向来不敢在顾江城跟前撒谎，只得承认，又急急忙忙地加上一句：“她说没什么要紧的事...... ”
　　顾江凌话还没说完，顾江城就猛地起身去走廊里拿电话。顾江晖和顾振彬都是一怔，望向顾江凌，“什么事情？”
　　顾江凌扁着嘴摇摇头，委屈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呀！”
　　顾江城拿出电话给方雨打了回去，她却已经关机，他只听到录音让他留言。他扣上电话回到客厅，顾母已经搬出了酒宴，在围裙上抹着手说：“都怪我没让张嫂过来帮忙，你看看这都九点了！怎么样，孩子们都该饿坏了吧！”抬起头，看见顾江城心不在焉的样子，又问：“江城，你干吗站在一边呀？我给你和你哥哥都做了红烧肉，你们平日里最喜欢吃的。”
　　顾江城却回答：“妈，我有点急事，就不吃饭了。爸！我明天再来看你！”
　　“你这孩子，家里人两个月都没见面了，你又要上哪里去？”
　　顾江晖也说：“江城，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顾江城脸色抱歉地摇摇头，抓起走廊里的外套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大门闭合的下一瞬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顾振彬脸色已经不太好看，顾江岚连忙上前给他边按摩肩膀，边甜言蜜语道：“二伯，我看江城可能是有要紧事。他这人平日里那么稳重，怎么也不会这么不懂事。”
　　“爸，我们先吃吧！他明天回来你再训他就是了。”
　　一家人都上了桌，顾母私下里拉顾江凌到厨房里小声问，“电话里是谁呀？”只听顾江凌赌气地抱怨：“还不是郭欣惠那个女儿方雨！整天缠着江城哥不放！”
　　顾母听了不由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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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雨给顾江城打完电话之后就离开了家。她受不了家里狼藉的样子，多看一眼都觉得头疼，就随便披了件外套下楼去走走。
　　凤阳路靠着以前的商业区，走出居住区之外，沿海一条街上还依稀有着浮光。A市有几座著名的码头，其中一座便是眼前的连霞港，石砌的码头长长地延伸进深海，在荡漾着银光的海水里笔直地劈开浩荡波澜，与黯然的天空形成狭窄而平行的角度。
　　夜虽然深了，码头边却还有几个小摊，搭着棚子，架子上拉着简单的灯，摊主依旧卖力地招揽客人。
　　“小姐，不看看这几串珍珠？可是真正的海珠啊！”
　　“要不看看珊瑚手镯？”
　　平日里觉得不怎么值钱的东西，可现在看来其实真的很好看，尤其是在微弱的金光下显得圆润而华丽。方雨觉得有点冷，裹紧了外套，缩着脖子摇摇头。
　　继续往码头前方走去，游人渐渐稀少，灯光也黯淡下去，好似从璀璨灯火的人间走入了混沌黑暗的地域，她一直地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海水愈加深了，庞大的海面好似发怒一般低吼，卷起浪花抨击在石垒的码头边缘，细小的光泽在月光下擦了尖锐的银色，好似无数锋利的刀子藏在墨黑如漆的海水里沸腾翻滚。
　　一波巨浪“啪”地打过来，好似父亲打在她脸上的那一巴掌，狠得要打出血来。方雨硬生生地停住脚步，只感觉冰冷的海水哗啦地打在裤脚，这才猛然发觉自己走了多远。身后的灯光离她仿佛一个世纪那样遥远，眼前已是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再走几步是不是就走到码头的尽头了。意识到危险之后，恐惧便立刻攫住了她的每一寸感官，她连忙倒退了几步，转身就想往回跑，却只听耳边大喝一声：“方雨，你在干什么！”
　　下个瞬间，她便被人牢牢地抓住了手腕。她睁大了眼睛寻找眼前的模糊的轮廓，其实夜色漆黑中她根本看不清楚来人模样，却下意识地知道是顾江城，只有他才会这样抓着自己的手臂那么紧，几乎要勒断她的手腕。
　　“江城......？”
　　“出什么事了？！”他气喘吁吁地对她吼，“这么晚了你跑这里干什么？！我一直在后面叫你，你难道没有听见吗？你走得那么快，我差点以为...... ”
　　他很少有词不达意的时候，此时却不知该说什么一样地停在那里，方雨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慌忙扯着嗓子在海风中解释：“我只是出来散步！刚才在想事情，不留意就走得远点了。这里海水声音吵，所以没听见你。”
　　方雨看不见顾江城的表情，却能听见他的呼吸在风中终于缓慢了些，良久才恢复平静。他也不说话，转身拉着她的手朝岸边走去。她在他身后好奇地问：“你怎么找过来的？”
　　“我开车过来找你，没到你家就看见你站在海边的街上。等到把车子停好，下来找你，你都走到码头中间去了。”
　　“哦。”她傻乎乎地回答，又问：“你过来找我干什么？”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近岸边了，街道一串串的路灯顺着蜿蜒的海岸线，仿佛一条细致圆润的珍珠链子。他在模糊的灯光里回过头来，打量了方雨好久，表情几乎不确定。
　　“你不是给我打电话了吗？怎么不留言？”
　　“没什么大事情。”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把手缩回来，放进口袋里，怕他注意到指尖上的创可贴。
　　“你从来不会因为小事给我打电话。”
　　这倒是真的！其实她给他打电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方雨无奈，说了实话：“我爸爸过来了一趟。我跟他吵了一架。”
　　他知道她在高中时候被她父亲打到进医院的事情，所以她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句他也立时神情凛然，拉着她到灯光下仔细打量，这样一看便发现额角的青肿，他又把她藏在口袋里的手拉出来，只见她白玉一般纤细柔嫩的手指尖上包扎了一片片的创可贴，手心上的伤痕太长，创可贴都包不住，只好就这么露着刚凝固了血色的伤口。
　　“怎么不叫我过去？！ ”顾江城薄唇抿得紧紧的，声音都紧绷起来， “怎么不跟我说！如果不是我今天觉得不对劲才跑过来，你是不是打算不告诉我？！”
　　方雨见他横眉冷怒的样子，支支吾吾地说：“我听江凌说你爸爸刚从北京回来...... ”
　　他这才叹了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眸带了许多的心思繁杂，最终把她一把搂住，侧脸贴在她额头上静静地说：“今晚跟我回去。”
　　她刚要拒绝，他又立刻接上一句：“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来。伯母不会知道。”
　　方雨只得点点头，顺从地跟他上了车子。
　　自从他们之间有了关系她便隔三差五地在他那里过夜，顾江城让她搬过来，她借口母亲会疑心而拒绝了。其实她三天两头地在别处过夜，母亲早就察觉她有了男朋友，问了几句，只当是欢喜，没有刨根问底，怕给方雨太大压力，吓跑了这唯一的“硕果”。
　　方雨喜欢在顾江城那里，也是因为喜欢明阳山上远离城市喧嚷的寂静沉凝，一切与工作、家庭有关的烦心事情统统可以抛于脑后。顾江城卧室里的大床正对着窗外白色的桦树林，月色好的时候，清辉会投射在窗台上，亮晃晃得像一面四四方方的水银镜子。她本不喜欢跟别人一起睡，后来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依靠在他怀里的感觉是很平静而温馨的，是方雨一直在寻找，而总是不能维持长久的依赖感。
　　到了顾江城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他知道她的疲惫，所以只是搂着她睡去。良久，他都以为她睡着了，她背靠着他的胸膛突然问：“江城，你有没有爱一个人、也恨一个人的时候？”
　　顾江城想了想：“没有过。”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觉得她似乎笑了笑，“感觉很疲倦、很苍老。好像是在跟自己挣扎搏斗，无论谁输谁赢，都是你在痛。”
　　他说：“你可以放手。”
　　“很难吧......”她回答，“我觉得自己很傻。”
　　他低头望去，她依靠在自己怀里，半边脸庞隐藏在阴影里，嘴唇微微地抿着，明明是闭合着眼睛，却见轻微的颤动，眼睫细细长长地勾勒出细腻而美丽的线条，在月光下一根一根镀了银色那样清晰。她这样的表情，好像是个固执而骄傲的孩子，其实心里却不知所措。
　　顾江城搂得她更紧，竟说不出话来。又过了一阵子，他喃喃地对她耳语：“方雨，你总是戒心很强，不让人轻易进你心里去。可是你可以尝试让我接近，因为我不会伤害你...... ”
　　他等她回答，却只听闻她均匀的呼吸，低头一看，那女子已经深深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