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19、第 19 章

　　转眼间，十二月份便匆匆来临。寒冷的A市，仿佛被冰雪封入了精雕玉琢的白色世界。
　　这天，工作了一上午，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客人。
　　颐信的办公室是平面展开来的，从外围的玻璃墙望出去能够看到闪烁着金属色泽的电梯。方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轻摇着腰肢电梯里走出来。事实上，很多人也都注意到了。颐信对女性职工着装要求裙子不能短于膝上一寸，高跟鞋不能高于一寸半，眼前这位娇丽女子显然并不符合员工形象。一袭艳红色羊毛长裙裹住了妙曼的身材，黑色高跟皮靴子“嗒嗒”地敲在原木色的地板上，手里挎着Gucci的皮包，金属钮扣闪烁耀眼，仿若从服装杂志里面直接走了出来。她数着步子一样，不紧不慢地走向研究部的大门，伸展出涂满蔻丹的纤长手指轻轻地推开了门。
　　只听门口有同事问道：“小姐，你找谁？”
　　她的声音很优雅动听，说了一个名字，方雨没有听清楚，却见同事转过头来指向自己。那女子便朝她走了过来，果真是个极其美丽的女人，妆画得一丝不苟，笑意里有种高人一等的骄傲，只听她带着糖稀一样甜蜜的声音说：“你就是方雨吗？”
　　方雨搜索自己所有的记忆，觉得自己不曾见过她，不过也摆起笑容，“是的。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那女子朝她仰起脸，眯着眼睛打量了方雨一阵子，那种神情令方雨全身的寒毛都站了起来，立刻意识到眼前的女子并不打算把自己做朋友。只见她放下手中的皮包，款款落座在方雨办公桌对面，说道：“我叫余新月。我想跟你谈谈我的丈夫，李定衍。方小姐，你怎样纠缠我丈夫的事情我都听你们这里的人说过了。今天我们快人快语，你要怎样才愿意离开我丈夫？”
　　方雨几乎是愣住了，站在原地瞪着她。半晌，她捏住手心，镇静下来，“余小姐，你是不是有点误会？这里是工作场合，我们可不可以找另外一个地方谈一谈？”
　　余新月得意洋洋地讥讽道：“丢脸的时候知道这里是工作场合了？纠缠人家老公的时候忘记了吗？”
　　“我已经解释过了，我跟李总完全是上下属的关系。”
　　“你说你们是上下属，上下属就一起出入酒店？而且我知道你经常搭他的车子。像你们这样见不得光的小三，我偏不想跟你去别的地方说，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你说，你还要勾引我老公到多久！”
　　余新月说得极大声，糖稀一样的声音里夹杂了得理不饶人的得意，描画得完美的脸壳下却是睚眦欲裂的狰狞。
　　方雨心中愤怒与惊愕混杂，一时冲得头痛，心跳狂乱如急鼓，也顾不得场合地回答：“余小姐，请不要随意侮辱人。我跟你丈夫的关系只限于工作。如果你要闹，大可以找他去闹，这样来骚扰我，我可以...... ”
　　“你可以怎样？告我？我听说你是国外留学过的高才生，怪不得上来就说得冠冕堂皇，私下里却光做些龌龊的事情！你去告呀！我倒要看看小三还有什么脸去告原配夫人！”
　　方雨冷冷地说：“清者自清，你再怎么诋毁我，我也不会受你的影响。丈夫是你的，要丢脸也不是我丢脸。不过，李太太，你这样来大闹一通，李总怎么看呢？”
　　余新月一窒，立刻又大吵起来，张牙舞爪地上前要打方雨。眼见余新月越说越大声，甚至都要开始砸东西，整层楼的人劝也无用，站在一边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控制形势。
　　大概是有人终于通知了李定衍，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从办公室方向疾忙走出来，怒不可释地出现在余新月身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余新月混乱挣扎，比不过他的力气，一个踉跄坐倒在了地上，手臂却仍狼狈不堪地被李定衍拉着。
　　“余新月！你在干什么？！”
　　余新月抬起头来，顿时又哭又叫，完全没了刚才势气凌人，说道：“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你跟她的事情了！所以你才跟我提离婚，是不是？我跟你结婚都四年多了！你怎么敢甩了我！我就是要你们知道，你跟我离婚，我也不让你们好受！”
　　“你……你简直无理取闹！”
　　方雨毫无意识地看着眼前的闹剧，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像自己并不身在其中，而是与周围层层的许多人一样，站在远远的地方注视僵硬的自己。方雨，你要怎么办呢？转身，拿起皮包，走出办公室，她有足够的理由请半天的假，而所有人都会理解……
　　可是一秒钟、十秒钟、一分钟过去了，她就这样沉默地站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也无法移动半分。外面阳光正盛，透过大片透明的玻璃，反射在她眼里像是尖锐的针尖，细细长长地刺着，并不是那样疼痛，只是冰冷而麻木，四肢都失去了知觉。
　　李定衍终于控制住了低泣的余新月，对方雨愧疚地说：“方雨，今天的事情我实在是无法……无法完全表示我有多么地抱歉。我先送她回去，下午回来再作解释！”
　　方雨却突兀地扬起温和的笑容，口气轻松地好像只是打了个照面。
　　“大家都是同事嘛！说什么道歉！我看李太太精神不太稳定才有这个误会。李总把她送回家要好好照顾太太哦。”
　　大部分人都着实没有料到她的反应竟然如此自然，反倒不自然地去观察她的表情，却见她的笑容滴水不漏。李定衍深深地瞥了她一眼，拉着余新月走了出去。
　　方雨回头，朝同事们夸张地笑道：“天啊！简直像拍电影一样！我要是有做小三的半分魅力，我妈也不会整天说我嫁不出去了。”
　　同事们敷衍地笑了一阵，也都散开了。

　　方雨在学生时代特别喜欢亦舒的散文，不只是跟随潮流一样地看看而已，而是细细读过，字字句句地捉摸，不过自从工作以后便有些倦了。人生活在柴米油盐的凡俗事情里，便没有时间悠闲文雅。
　　亦舒说：成熟的一大表现是轻描淡写。
　　在方雨看来，成熟的她该懂得应付妥协，默不作声、别人指着鼻子骂也要强扯着笑容，打落牙齿肚里吞，真能做到轻描淡写，潇洒如同拍落肩上灰尘，实属不易中的不易。原来书中写的感叹，只有在经过磨炼与洗礼之后才会真正明白其中刻骨的意思。
　　在余新月大闹公司的下午，李定衍果真郑重地道歉，甚至给了她公司举报电话，说要是她还觉得哪里不妥，他愿意接受上级的调查。方雨哪里会这么做，半开玩笑半敷衍了事地一挥而过。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哪怕她真的跟李定衍私下里有了牵扯，明明事关了她和李定衍两个人，李定衍的名声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而她却在背后被人指指戳戳，无论事情做得是好是坏都招来一堆的非议。与此同时，她跟其他部门的关系也变得微妙，会议上把她当作透明人、不理会她的提议，说话夹枪带棒的大有人在，明明是她的功劳丝毫不提，要是有半点差池却全是她的罪过。
　　她低眉顺目地当个受气包，丝毫没有反击。并不是她铜墙铁壁，而是知道无论做什么只会让流言变本加厉。若是针锋相对了，到时候不光是举止不端，还要来个没有团队精神、态度恶劣的大帽子压下来。
　　李定衍大抵也知道方雨的境遇，又好几次在过道里遇见她是想安慰她的，却被她躲开，他只能在她身后沉默地看她离去。她其实不想让他帮她，怕会越抹越黑，所以她只能一个人数着日子，一天、一天地度过。因为每一刻都在紧张着准备待战，所以回家也不得休息，每夜失眠，安眠药也不起作用。方雨咬着牙地□□着，也并不知道这样□□的意义，只知道绝不能妥协。只是有时候，心里的那份疲倦与委屈仿佛开了堤的洪水，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将她轰然淹没。
　　凝儿在人事部，消息最为灵通，对于方雨尴尬的境地一清二楚。她问：“要不辞职吧？你学历资历都这么好，还怕找不到工作不成？何必留在这里受人气！”
　　方雨也回答不出来，“也许我的性格就是天生别扭，因为现在退缩了便好像更加落人口实。”
　　“你要是离开这里，还管这里的人怎么想干吗？”
　　“我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
　　凝儿叹息道：“你就是太好强了！女人嘛，该委屈就委屈，该掉眼泪就掉眼泪。太好强的女人活得太累。”
　　方雨耸耸肩膀，无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她终究没有想到，两个星期之后李定衍便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