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12、第 12 章

　　冲动是魔鬼。方雨今天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几天前她一时冲动，吻了顾江城。而今天她又是一时冲动，让上司见到她跟父亲的争吵，还说出什么生不养、死不葬的话来，该让人怎么想？想起刚才李定衍说要跟自己谈公事，什么事情不能在公司谈？难道是要炒了自己......
　　方雨摇摇头，在心里无声哀叫。
　　或许自己还是随了父亲，都是急躁的脾气。小时候母亲就看了出来，逼着她练习了七八年的毛笔字，说是要培养性格，岂知性格这种东西怎么能是培养得来的，她再怎样压制，还是会有暴发的时候。
　　下班时间，方雨一边走下停车场，一边在肚子里编了一大套的解释。走到的时候见李定衍已经在等她。
　　“李总！”
　　“嗯。”他朝她点点头。
　　两人进了车子，李定衍口吻平常地问道：“在公司都快两个月了还看你每天赶公车，不打算买辆车吗？”
　　“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总要攒够头期款吧。”
　　“这是抱怨公司工资不好？”
　　方雨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李总别误会。”
　　李定衍瞥了一眼她忐忑的神情，呵呵大笑起来。
　　“哈哈！不用这么紧张。我是开你玩笑的。”
　　他笑的时候，眼角边有细细的纹络柔软地扬起，温暖得让人叹息，令方雨联想起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田野与蔚蓝如洗的天空。
　　正是下班时间，李定衍开的黑色camry在市中心堵了一阵子，缓慢地移动。
　　“怎样？回国这阵子还习惯吗？”李定衍瞥了她一眼，“看你中午还是一个人去公司对面的三明治店里吃午餐。”
　　“其实我去那边因为比较快，而且方便。”
　　“每天吃同样的东西不腻？还是你特别喜欢火腿三明治？”
　　“你怎么知道我点同样的东西？”
　　“包装都是一样的。蓝色的是火腿，绿色的是牛肉，黄色是火鸡。”他揶揄地笑道，“我也是那里的常客，不过没有那个定力每天都吃同样的口味。”
　　“哦。”方雨挽了挽滑落的发丝，说道：“口味倒无所谓。火腿三明治做得最快。不然其它口味的还要放到烤箱里去，要十分钟呢。”
　　“看你工作这么辛苦，我该快点给你加薪。”
　　“李总别这么说，我是新人，应该的。”说完，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不过加薪方面，我原则上还是不反对的。”
　　李定衍听了，又是笑了起来。
　　车子行驶出市中心，终于上了高架桥奔驰。从高处眺望远方，海水是深蓝色的一望无际，城市硕大的轮廓在青灰色的天空下铺张开来，那样的恣意是一种令人震撼的宏伟。海岸线上高楼林立，水泥林中围绕盘旋着绸缎一般细长的高架桥，恰如其分地在刚毅之中增添了几缕柔美。方雨也算是去过不少世界闻名的大都市，无论是纽约还是芝加哥，都有类似的令人震撼。然而A市的繁华与细腻的结合，至今在她眼中依旧带着独特的美丽。
　　方雨将视线拉回，对李定衍说：“李总，你不是说有公事要谈？”
　　“嗯。”他点点头，“你觉得我把生物反应器的购置计划交给你怎么样？你觉得，你能担起这个任务吗？”
　　方雨几乎是愣住了，半晌才回答：“李总，我......其实对上游的东西懂得不多......”
　　他瞥了她一眼，“那就是不想接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连忙说，“不懂的东西，我可以学。”
　　他这才点点头，“那明天我在会议上宣布这个消息，你先做好准备。”
　　“嗯。”方雨也不知道心里该是高兴还是忐忑，犹豫了一阵子才终于把心里的话问出口：“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计划交给我一个新人来做？”
　　“因为今天的会议上，你在报告署名的地方加了胡蕊的名字。”
　　方雨一怔。
　　“我知道胡蕊什么都没有做。不过你懂得进退的敏感，将来会很有用处。”他微微笑了笑，“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反应器的设计并不困难，但是要决定采购哪一种方案却是很困难的。原因，你很快就会明白。”
　　方雨其实并不太明白他说的困难到底在哪里，却还是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车子下了高架桥，进入市区狭窄的道路。刚才关于公事的话题被李定衍的手机铃声而打断。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接起电话来，只听那边有女子说了好长时间，他才“嗯”了一声，口气简洁得几乎疏离。
　　只听他又说：“我晚上十点钟回家。”
　　方雨低头看了一眼右腕上的手表，才刚刚六点半而已。
　　那边的女子说了些什么，他叹气道：“我没有时间。”
　　这个时候，十字路口的灯变绿，李定衍心不在焉地要穿过街口。方雨急忙出声：“往右转...... ”
　　刚说出这三个字，方雨就后悔了。电话那边的女声徒然扬起，方雨很清楚地听见那女子在电话里尖声的质问。
　　“你那边有女人是不是？她是谁？！”
　　李定衍不动声色地回答：“同事，你不要误会。”
　　方雨以眼神对他道歉，他却摇摇头安抚她，与手机上的人又说了几句，最终把电话扣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方雨连忙解释，“不然我可以亲自解释一下？”
　　他淡淡地笑了笑，“不用了。反倒是我要跟你道歉，家里的事情......让你见笑了。”
　　李定衍将她送到家门口，在她出去之前又说：“方雨...... ”话没说完，他却似乎犹豫了一下。
　　方雨问：“怎么了？”
　　“别让我失望！”
　　“明白。”
　　方雨开玩笑，下了车子，目送李定衍离去。车子离去的方向正是赶回公司的路。方雨心想他大概是要回去继续工作。这时才想起，自始至终李定衍都没有提过半句刚才在走廊里发生的事情。对于他这样的包容，方雨找不出比感激更确切的词来形容此时的感觉。

　　搭乘电梯，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没人。她放下皮包，进洗手间洗了洗脸，出来的时候看见母亲刚买了菜回来。
　　“妈，回来啦。”
　　“嗯。”
　　“干什么买这么大一个鱼头？有什么好事要庆祝？”
　　“没！就是前几天江晞那孩子提起来他小时候最喜欢吃剁椒鱼头，我觉得这孩子也可怜，七岁就没有了妈妈，就心想下次给他做着吃。”
　　方雨听着名字就知道复杂，说道：“你会做？”
　　“不会啊，所以才买了练一练。”
　　“哦。”
　　“哎，方雨。上次跟你提起来下个月去看房子。振文说江晞和江凌大概都回陪着去一趟。你跟我一起去吧。你们都是年轻人，也凑个热闹。”
　　“看看吧。”
　　“你这孩子，整天忙，总是说看看。上次江城还问过呢。”
　　方雨正帮母亲拿出菜篮里的东西，听见顾江城的名字，手里突兀一颤。
　　“他问什么？”
　　“我们看的那几栋房子，有一两所是江城父亲的。他说来接我们，顺便就问了问你要不要去。我可是跟他说你会来。”
　　方雨放下手里的东西，仰起头来，觉得自己在顾家这个大圈子里越转越复杂。也是自己太过冲动，明明知道母亲要嫁给顾江城的叔叔，却千不该万不该跟他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她心里乱成一套。
　　“妈，其实你们结婚了在这里住也好。我自己可以搬出去。”
　　方母听了，慢慢走上来说：“方雨啊，你和你爸爸一样骄傲。你放心，妈妈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要是真的要住顾家的房子，我也有点积蓄，不会白占人家东西。”
　　方雨笑了笑，想起下班之间父亲的那通电话，想要提醒母亲，却想母亲这阵子总算又有了笑容，便不忍心再说什么了。只希望母亲与顾振文的事情顺利，别起波澜。至于自己与顾江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种怯懦，虽是有点想见他，却又不知道见了他该说什么。倘若他问自己那天的举动，她该怎样解释？她到底在干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正想着顾江城，母亲突然又好奇地问：“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刚才？哦，是我上司。”
　　“嗯。”母亲笑着点点头，“人看起来不错，长得也好。”
　　“妈！你在想什么呢！” 方雨哭笑不得地瞥了一眼母亲，走出厨房说道：“我才二十五。”
　　“方雨，我在你这个年纪都有你了。你们班上同学一个个都快要成家生子了，你连个男朋友也没有。我怎么能不想？”
　　“好啦好啦，怕你了。”
　　方雨打发了母亲，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半晌，想起刚才在李定衍车里的事情，心里便略略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