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11、第 11 章

　　经过半个月的忙碌，李定衍交待下来的计划终于做好了。临去会议之前，方雨在电脑前对ppt做最后的修改，鼠标犹豫了半晌终于停留在首页上。
　　当日胡蕊在会议上说是要鼎力相助，却总是在方雨交待下事情之后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托，到最后所有的资料还是方雨自己一人查来的。不过这种结局方雨也不是没有准备，所以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她本来不想在自己的成果上写胡蕊的名字，不过仔细想来，自己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太张扬，得罪了人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在斟酌了半天之后，还是将她的名字加在自己的旁边。
　　“准备好了？”对桌的方易新招呼道：“一起去会议室吧？”
　　“嗯。”
　　她抱起手提电脑，一边跟他寒暄，走到会议室的时候刚好也遇见胡蕊笑意连连地对她微笑。
　　“今天要看方小姐的啦！”
　　说完，便得意洋洋地走进会议室。
　　“她是赌你没有人事关系，找资料要费力气呢。”方易新在一边小声说。
　　方雨耸耸肩膀，不以为然。
　　接好投射器，首页赫然投射在硕大的白板上。胡蕊的名字清晰地写在“署名”之后。只见胡蕊忽地一愣，眼神瞥向方雨，不知道在想什么。方雨暗地在心里笑了笑，这下子无论结果如何，她们二人也算是荣辱共存了吧！
　　整整一个半小时的会议，从器械到布局，洋洋洒洒四十多页的下游净化系统规划。讲到最后，方雨的嗓子都略略带了沙哑。整个会议室的人听得倒是认真，尤其是李定衍，面色一丝不苟，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不耐地聆听，直到最后结束才慢慢地对她微笑点头。
　　会议结束之后，方雨在会议桌前收拾东西，见不少人也在赞扬胡蕊，说计划做得如此细致也多亏了资料收集得翔实。连带李定衍也上前称赞，只见胡蕊暗暗地瞥向方雨这边来，脸色尴尬地敷衍，却并未否认。方雨垂眼笑了笑，拿起东西和其他几个同事一起走出去。
　　刚出门，胡蕊便特地追上前，脸色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暗含不悦，总之是略带闪躲。
　　“计划报告做得不错。没想到时间这么短内，你就已经对工作上手了。”
　　方雨本来想说：还多亏了你的帮忙。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讽刺意思太强，所以反而退了一步说道：“还不是大家包含。我这样的新人，总是麻烦别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胡蕊笑了笑，借口先走了。
　　本来忙碌结束，剩下的大半天倒也清闲半刻。到了快下班的时间，方雨已经打理东西准备离开了，却听手机叮铃响起。她放下皮包，拿起手机，却愣在原地。平滑的屏幕上显示的是父亲的号码！
　　方雨心里忐忑，拿着电话跑到楼梯里。
　　颐信的大楼每隔五层楼梯便有一片平台，黑色的大理石地面，白色的丝绒沙发，简洁而舒适，正为忙碌的上班族提供了一个喘息片刻的角落。因为楼层很高，加之A市的多雨，所以原本是室外的设计被改成室内的玻璃屋，黑色的钢架支撑着整片透明的塑钢玻璃，将高耸的天空切割成一个个方格，仰头望去像是一片磨砂玻璃的象棋棋盘，高高地悬挂在灰色的天际。
　　方雨大略打量，不见人影，便找了个角落，接听父亲的电话。
　　“喂？！方雨？！”父亲讲电话总是扯着嗓子，生怕另一边的人听不见。
　　方雨不知为何畏缩了一下肩膀，随即应道：“爸爸！”
　　“嗯。”父亲听起来又在生气，“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接起来？”
　　“刚才有人。”
　　“有人怎么了？接你爸的电话还嫌丢脸了？”
　　“不是……”方雨不想在工作场合发作，所以轻声轻语地问：“爸，有事？”
　　“嗯。”
　　他顿了顿，重重的鼻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方雨很熟悉这个时候父亲的表情，一定是喷着刺鼻酒气，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斜眼掠来，恨不能用眼角的狰狞把人一刀刀切开，若是母亲或自己在他跟前，便会挥手扑上前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到她们脸上。她一直以为等到他老了，她便不会再对他恐惧，可是事实上哪怕是听到熟悉的口气，她都在心底瑟缩。
　　“你妈干什么去了？！”
　　“她？在家里吧？”
　　“真的？”
　　“怎么了？”方雨避开问题，“你要找她？”
　　“嗯。我听人说她打算再婚？这是不是真的？”
　　方雨心中轰然一沉，紧张的手心都发凉，“你听谁瞎说呢？”
　　“瞎说？你没跟我撒谎？”
　　“没有啊。”
　　“哼！你别以为她跟我离了婚，我就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我找人看着她呢！”
　　方雨闭上眼睛，长叹，“爸，你们不都离婚了么？干吗还这么纠缠呢？”
　　“纠缠？你妈能把她丈夫送上法庭！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她要是敢再跟哪个男人结婚，我非杀了她不可！这个婊子......”
　　一连串的辱骂从电话里传来，方雨狠狠地捏着拳头，直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她知道父亲一定又是喝醉了，这样的谩骂自己也早该习惯，可是事关母亲，一股极端的怒气飓风一样地聚集着。
　　“你去告诉她！她出去找野男人也行，把我的房子还回来！我们方家的东西不能让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妓女拿去！他妈的，她以为我还治不了她了？！”
　　“爸，财产是法官分的，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房子分给你一半，财产全你拿着，我妈妈...... ”
　　“闭嘴！你这个白眼狼！你别忘了你还姓方！我看就是跟那个婊子学的..... ”
　　方雨气得脸色发白，嘴唇都咬出了血。她闭上眼睛半晌，又睁开眼睛，狠狠地压制着沸腾的愤怒，低沉着声音警告：“爸，你别再让我听你叫我妈‘婊子’。”
　　“怎么的？反了你了！”
　　方雨刚要说话，便见一两个同事推门进来，冲口将出的话暂且一搁。方雨脑袋里被怒气顶得嗡嗡作响，什么都不能想，只能艰难地扭转情绪，给了来人一个微笑，便持着电话，疾步推门进楼梯过道。
　　等到门在背后一关，她便对电话里怒吼：“你跟我妈结婚二十多年，你对她动辄打骂，你什么时候对她好过？”
　　“你还得跟我造反？！你他妈的不要命了！”
　　方雨心中痛苦锐利难耐，怒气升到极点便化作了无数冰冷伤心。眼眶里眼泪就这么在极怒中涌了出来，怎么克制都阻止不了泪水滑落。她颤抖着嘴唇，靠在冰凉的门板上说：“爸，你真的要再伤害我妈，我发誓，我这辈子对你生不养，死不葬！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便扣上了电话。突兀的静寂之间，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而偏过头去。
　　李定衍静静地站在几层之上的楼梯俯视着自己。
　　方雨脑子里轰得一下炸开，呆呆地愣在原地。
　　李定衍一步步地走下来，在台阶上发出沉稳的脚步声。方雨像是被冻住一样地瞪着他，不知所措地扫过他的表情，连泛滥着眼泪都忘记擦拭。只见他走到她跟前，黑澄净明的双眸波澜不惊，双唇微合，并没有说话，好像刚才她的失态完全没有发生过。
　　楼梯里原本很静，光线阴暗，更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方雨试图扯出一抹微笑，可是眼神尴尬地打量了他几眼，什么也没说出来。李定衍站在她跟前，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在略显灰暗的光线下眉心微皱，目光沉动闪烁。半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抹洁白的手帕放在她手里。
　　“你的嘴唇流血了。”
　　他温和地说了这么一句，便要拉开通往休息间的门。
　　“李总，刚才...... ”
　　方雨喃喃地启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回过头来，对她安抚地微笑说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把别人的隐私散布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
　　他定了定，又说：“你什么时候下班？”
　　“再有半个小时吧？”
　　“ 那在停车场里等我。我送你回家，顺便有公事谈一谈。”
　　方雨听了后面一句便点点头答应下来。李定衍这才拉开门走进休息室。门关上之前，只见他走向刚才的几个同事，还听见他们对他嚷嚷。
　　“怎么这么慢呢？我们还以为你不下来了！”
　　门缓缓地合上，李定衍修长的身影也消失于视野。沉静无人的走廊里，方雨低头一看，只见雪白的手帕上还绣着LDY三个字母，是他名字的简写。她突兀地想，这年代竟然还真的有男人依旧带手帕，而且这般干净整洁，反倒不舍得用来擦拭出血的嘴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