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契约》灰橙

49、重瞳

　　熟悉的短柄要塞呈现在屏幕上，追魂射手号依旧站立在中央的位置。诺里看了白茗一眼，和她交换了眼色。她拉动遥杆，忽然在按键之间疯狂敲击，废墟看守狂奔出去，身体两侧飞散成虫群，两臂的元机从左右两侧包抄过去。
　　追魂射手和十字准星炮台分别转向两侧，像一双搭档背对背配合突击。
　　“现在！”诺里喊了一声，白茗开始连击，她的眼瞳缩紧，浮凸出双层瞳仁，好像一个生化人。一枚□□刺破空气，刺进十字准星上的一个射击口，金属外壳崩裂开一角。白茗没有停止，接连三枪成一条竖线，把炮台击打得倒飞出去。
　　追魂射手急忙回援，转到前方，遮挡住炮台。诺里的瞳孔都缩紧了，她看到这个机会，感觉血液飙升，时间都慢了。左右包抄过来的100个元机向中间冲击，黑色洪水似的劈头盖脸包裹住机体。诺里再次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凌空飞跃着扑下来。
　　这个场面可丝毫不体面，两台机体像两个扭打的大汉重叠在一起，在泥浆里翻滚。十字准星炮台虽然损坏严重，但依旧还能运行。它检测到追魂射手被人压制，飘到上方凝聚出一团光亮，笼罩住诺里。
　　白茗急忙射击掩护诺里，炮台转过方向，光团发射向远处的元机，金属霎时在光亮中蒸发，白茗眼也不眨，“切换元机给我。”
　　诺里艰难地在搏斗的间隙，给白茗换了个登录口。手指还没抬起来，追魂射手甩开她，翻转了几圈灵巧地起身。诺里的心往下沉，白蒂的技巧极其成熟，并且深谙搏击技能，她是打不赢他的。必须用非常手段，必须在瞬间以巧破敌……
　　元机飞散开，飞行器孤零零暴露出来。追魂射手蒙了一下，似乎没应付过这种场面，200个元件连结成线绳状，一条条束缚住它。追魂射手急忙拔出枪来，一条元机的连线弹出把枪打偏。追魂射手在线团里挣扎着，不停挣断元机的连线。损坏的十字准星不间断地瞄准着诺里，剩余的射击口不停地发射光弹。这个窒息的过程持续了很久，诺里一手操作元机困住白蒂，一手控制飞行器躲避光弹攻击，没有一点间隙的高强度操作一直不停，持续往复……
　　诺里觉得自己快要冒烟了。她越来越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好像又吸了波萍花烟雾似的，精神兴奋地绷紧了，□□消失，精神壮大。勇气和怒气膨胀爆发出来。她觉得自己的一根神经忽然间断裂开，里面充斥的东西像高压之下的烟雾喷发，一下子推着她前进，使力量充满全身末端，十根手指霍然变快了，精神更是紧绷到断裂似的发散出去。她在失神当中，只看到一条条黑色的线，一块块黑色的片段被撕扯开，飞向四面八方。
　　“诺里，停下！你已经赢了。”玖鸠从后面勒住她，试着把她拖离操作面板。诺里缓慢地回过神来，眼底因为兴奋充血，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她模糊地看见追魂射手躺在地上，完全摊开，像是朵花，被踩过一脚以后恹恹地摊着，两边的手臂几乎离开躯体，只剩几根电线连接着，无机质溶液撒了满地。它的脑袋歪向一边，颈椎也断裂了，脸壳歪斜着裂开一道口子。
　　诺里踉跄着站起身，精神像崩断的皮筋，教她瞬间非常疲倦。现场恐怕只有玖鸠一点不怕她，也不在意她的表现。玖鸠差不多是在夹着她，帮助她站起来，“现在太晚了，你就在店里凑合几个小时吧。早上再回来。”
　　白茗和夏味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走到相邻的休息室里商量。
　　“你看到了么？那个家伙……我不好说，但是她太诡异了，我在家族里见过各式各样的怪物，但是她这种的……”
　　夏味不知所措，“她平时并不是这样的，她平时……总是保持没有攻击力的样子。”
　　“那她一定是骗你的，你想想……如果她掩藏起来真正的目的，用无害的模样等着我们来找她加入……那简直太可怕了！”
　　“不不。诺里不是那样的，我还是对她有一些了解。”
　　“关键是现在，这个局面。我们……我们刚刚对白蒂做了什么？这件事不可能若无其事地了了。军部一定会把我们的这个小组查得一清二楚，如果他们发现了我……”
　　“不不，不会的。”夏味搂住她，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有佣兵的势力，还有亚当保护我们，还有金莱来帮我们，一定不会教你曝光的。就连我也一定会全力保护你。”
　　白茗吸了口气，用手指轻轻附在眼皮上。那些狰狞的疤痕层层包裹着眼目周围，连闭合的眼睑都看不清了。她再睁开眼时，白色的眼珠子奇怪地表现出双层效果，好像晶状体里还套着一只晶状体，两层薄膜最终交汇在一起。恢复如常之后，白茗几乎站不住了，摇摇晃晃倚靠着墙壁。
　　“不过我不后悔赢了，其实就算知道结果，我还是会这么办的。”
　　夏味还想安慰她几句，但她们听到了大堂里的争执声音，玖鸠不敢置信地拦在面板前面，“你要干什么？你要死在这上面吗？”
　　两个人从休息室出来，看见诺里站在一角，玖鸠和亚当站在另一角。黑主等人目瞪口呆望着眼前的景象。
　　“你们在干什么？”夏味将两边的人拉开。
　　玖鸠飞快地说：“她还要上机，她要比赛！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白茗的眼珠子盯着诺里，“我佩服你的毅力，但是我不能再继续了。”说着，她调高了护目镜的透明度，露出下面的眼珠，就仿佛要融化了，应该是圆溜溜的眼珠子现在竟然有点不规律地蠕动着，两层薄膜时不时还会分离出一点。
　　“……我不是要正式挑战哪一个，我只是想上去看看。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能近距离看一看十勋团的机甲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玖鸠弄不懂这句话，“什么叫没有机会了？还有两天时间，你大可以慢慢看。”
　　白茗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拨开夏味和斐尔卓走到前面，“我知道了，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的，好像我们是橘09，弄不好就会发疯似的。”
　　“她刚才那样还不算发疯吗？”狄朗嘀咕了一句，他也非常困倦了，打算离开，“我可不是你们这些时刻要注意言行举止的贵族，我现在就要回家了。不过，小诺里，我觉得你应该去凝宁.柔丝老师那看看，你可能……最近压力太大了。”
　　诺里没理会他，登陆了废墟看守的账号。深蓝要塞和短柄要塞的登录口都变灰了，无法再进入。她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东方极刑天的狼牙要塞。
　　“为什么是它？”玖鸠也因为好奇心，凑上来看。
　　“它非常神秘，几乎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我一直想看看。”
　　“那倒是。”玖鸠撇撇嘴，“听说驾驶员玉无极是东零区的领主一族。你听说过东零区吗？”
　　“从来没听说过。……我来自东九区，但是根本不知道有东零区这种地方。”
　　狼牙要塞是一处遍布荒丘的地形，很多拔地而起的沙柱，很像弯曲尖利的牙齿，从地面生长出来。在这片荒野和风沙中央，有一条白色影子。它站立的形态像人，挺拔英武，远远一看，就是个少年。
　　诺里瞬间感到了一些着迷，这不仅是一台机甲，也是艺术品。完全跟帝都为首的现代派科技不同，它是古典的、柔美的，传承自另一脉文明。
　　画面一黑，账号强制下线了，屏幕上恢复了登陆界面。
　　“怎么回事？”玖鸠在面板上连按了一通按键，全没重新登陆的反应。
　　诺里呆呆盯着屏幕，忽然说，“他们关闭了服务器，比赛提前结束了。”
　　“什么？”玖鸠先是震惊，然后开始咒骂，“他们可是十勋团！这么输不起，直接不玩了？”
　　黑主最先反应过来，他开始飞快拆卸面板和连线，“必须教这些设备和废墟看守号一起消失，不能留下丝毫的痕迹。”
　　夏味也反应过来开始帮助他，但是随即她就愣住了，停下动作，“但是我们不可能就这么装作不知道，军部也不会放任废墟看守号消失的。比如眼下最迫切的问题：谁去领奖？”
　　“领奖？”玖鸠呆头呆脑地重复了一句。
　　“这是个比赛，对吗？那就一定会产生取胜者，由军部颁奖，不然他们要怎么跟来自全世界的机械师交代？”
　　“哦——”玖鸠喘息着坐下了，她在头疼的间隙看了看白茗，白茗立马退后一步：
　　“这是个坏主意。我不能去，我毕竟是白家人，这就像当众打白司令的脸。”
　　但是她把眼光移向黑主，黑主也马上不适地往后倚靠，举起两手，“我觉得永动之芯也不是个好主意，我不想给比尔特老师找麻烦。并且，我更不想代替黑氏，或者商务部向军部宣战。”
　　诺里正在出神，她意识到所有人的眼光汇集过来，才茫然地打量着他们。
　　白茗点点头，“应该诺里去，她表面上是个普通学员。如果军部和十勋团因为输给一个一年级的普通学员，而打击报复的，那就太没品了，简直丢人到家。”
　　夏味也点点头，“要是真的有人想要打击报复，比如橘氏的某个成员？那就拿出来姜氏家主嫡女的身份，也没有敢动她。”
　　黑主也跟着应和，“她是姜诺里这事，只在第二姓氏圈子里一小部分核心成员间才流传过，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而这一小部分人也绝不会声张的。”
　　“所以我们也算是达成了我们事先定制的目标——挫败橘氏，并且是以最高效的手段达成了最好的局面。”斐尔卓最后总结了一下，他有些担忧，但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反而是诺里，她没有像平时不情愿地退缩，大方地答应了：
　　“我去吧。我可以准备一套暧昧的说辞，带上一点永动之芯，带上一点佣兵团，带上一点金氏甚至白氏。总之就是教军部昏头转向，但是他们绝不会想到是这些多势力一起联合挫败了橘氏。”

　　姜尚睡到半夜被惊醒，视讯器快要被打爆了。信箱如同机关枪不停发出提示音，邀请连通的视讯也接连不停。
　　他在黑暗里摸索到壁灯开关，把灯调亮。首先拨给了秘书黑卿，一向沉稳的人现在表现得很神经质。
　　“刚才……刚才深渊初号和追魂射手号被一个账号连续击败，军部提前关闭了服务器。”
　　姜尚捂着脸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告诉我，这些跟她没关系。”
　　“现在不能确定，从指联会得到的消息是，现在军部正在集合所有工程师追踪这个账号的登陆位置，定位是在学院周围的……电子街上。”
　　姜尚又深又重地叹了口气，“把她接回来，马上。”
　　“可是，现在动作，就显得很……军部不会想到是她，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不出名的地方机械师团队做的。”
　　“你以为军部的人都傻吗？”姜尚气冲冲地跳到地上，一把拉开遮光的窗帘，外头漆黑可怖，“不可能是随便几个流浪机械师的小破团队做的，之所以现在局面看起来是这样，是因为他们故意做成这样。他们希望看起来是平民的简陋团队，轻而易举击败了十勋团，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打军部的脸！”
　　黑卿有点疑惑，“可是小姐为什么这么做？”
　　姜尚又要忍不住叹气了，他一阵阵地头疼，“她吗？她是真的傻。最先被击败的是深渊初号对吗？这是她的本意，追魂射手不过是顺手试试而已。”
　　“但，但是，账号的登陆记录显示，她还试图登陆了东方极刑天的狼牙要塞，看起来……完全就是要血洗十勋团的架势，所以白司令宣布马上终止比赛。”
　　姜尚感觉自己已经没有气可叹了，他又把自己抛回到床上，眼睁睁瞪着天花板，“我现在管不了她了，天一亮，白蒐就会把整个帝都翻过来，不查清楚今夜的事，一个机械师也离不开帝都。”
　　视讯器又滴滴响了起来，这次是内部成员的视讯邀请，姜尚看到了黑主的名字，有些好奇地接了起来。
　　黑主也很迟疑，他还没有在这种时间连线过姜尚，他的语气很焦急，还有许多是迷惑和一丝惊恐，“那个诺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真的只是个私生女吗？”
　　“你在说什么？感觉像是你大半夜喝多了，开始没头没脑地做傻事。”
　　“我真希望是我喝多了，或者做的一场梦……但是，她刚才在我眼前，把追魂射手号撕碎了！”
　　“听着黑主，我现在告诉你的事很重要。你要保护她，这个姜诺里.A.优里非常珍贵，不要让别人动她。”
　　这些话并没有解决黑主的迷惑，反而让他的问题更多了，“我不知道…… 你有跟黑杰克说这些吗？”
　　姜尚不由自主开始摇头，“不要跟他说，他很不稳定。我也无法预测他会做出什么事。听着，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可以跟亚当商量，他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为什么？”黑主实在过于迷惑了，几个小时之内发生的事情，打破了他对于很多东西的认知。“你什么时候跟亚当这么亲密了？你不是总说他是军部豢养的猎狗吗？”
　　“那是在他没有夏娃之前。”姜尚轻轻嘀咕了一声，但这如同一道惊雷，把黑主震慑在当场，使他半天发不出一点声响。
　　在死寂的线路听筒里，黑主艰难地从牙齿缝隙吐出几个字，“所，所以说，她是……”
　　“现在不应该说这个，时机和场合太不合适了。”姜尚快速短暂地切断了谈话。“但是要保护她，答应我，她很重要。现在她可能还很弱小，很稚嫩；将来她能护卫整个家族，拱卫整个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