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契约》灰橙

46、冰原哨所

　　布兰奇.道尔骂骂咧咧地进门来，把身上披着的油布摔在地上。他的头发凌乱地偏在一边，整个人都像被猛力地蹂躏过。
　　“该死的天气！该死的磁暴季风！”
　　蓝带听到了他的咒骂声，他们的基地会客室像是一只小铁盒子，在风里被敲得当当作响。不过蓝带心情很好，他知道黛儿就要来了。
　　布兰奇对黛儿的行程表示担忧，“她非得要这个时候来吗？”
　　“区区季风。”蓝带看了看窗户外头的昏暗颜色，天和地已经分不清了。“即使不用钢铁绿蔷，她也完全不惧。”
　　“你们俩！”布兰奇有点受不了，他经常觉得蓝带被日积月累地改变了，黛儿像是一种强大的自然力量，比如风蚀或者潮汐，她太强大了，蓝带不仅反抗不了，还欣然接受被她改变。
　　“但是，现在我们有更难熬的问题了。”
　　布兰奇很少用难熬这么消极的词语，蓝带提起了警觉，“具体说一说，情形很严重吗？”
　　“安委会要求我们中原地区驰援帝都，因为今年猛烈的季风影响，临海感染区有一些变故，可能有变异种暴动。”
　　蓝带皱起眉心，“要我们驰援？可是……”
　　“可是我们还想要帝都来驰援呢。”布兰奇替他说完了，“在他们那群人看来，可能除了帝都的居民，其余地区居住的都不算人。”
　　“我们的情况允许吗？如果我开着誓约绅士号离开，你能稳定地度过季风季？”
　　“我讨厌这个问题。”布兰奇开始了他的抑郁和暴躁兼具的消极态度，自从被流放到这，纨绔子弟变成流浪汉的样子，他一直多多少少有一些心理问题。“当然了我们总能有办法，但是你要无条件容忍他们到什么时候？”
　　蓝带抓到了重点，“先说说你的办法。”
　　布兰奇叹了口气，整个人柔软了下来，“我想可以联络一下冰原区的先遣兵团。”
　　“风川狭会帮我们？”
　　“他去年帮了我们，但是恐怕你必须和他成立个小联盟还是什么了。这就是我一直顾忌的东西。我们和风川狭不太熟，但是所有人都对他有所顾忌。因为他的名声不太好。”
　　“我听说过。”蓝带点点头，“他没有定性，或者说野心太盛了。他一点也不怕惹麻烦，主动从装甲骑兵团离开，到不毛之地开创先遣兵团部队。”
　　“不只是这样。”布兰奇压低了声音，“我还在帝都的时候，他原本是国家学院的学生，后来二年级肄业，主动转去了莫什机械设计学院。念了一年又肄业了，直接参军去了星河舰队。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他的经历很离奇，简直就是太离谱了！”
　　蓝带若有所思，“你不信任他，但是现在必须要靠他？”
　　“所以我讨厌眼下的这个情形。我丢开帝都的闲职来这里，抛弃了五个情人和我心爱的白鸟飞艇、三层楼小公寓，起码能过一过单纯的日子吧？可还是离不开勾心斗角。”
　　蓝带忍不住笑出声，“你明明是被赶出来的。”
　　“我可以杀回去，如果我愿意的话。但是现在我可舍不得我的蓝带老伙计。”布兰奇稍稍眉开眼笑了，阴沉的情绪从他脸上消散了一些。
　　“帮我联系他，我得会一会这个传说里的风川狭。”

　　风川介独自冷静了很久，他没有足够的勇气拨出那个视讯请求。
　　缪慈在门外急得不停踱步，“有那么难吗？那个不是他哥哥吗？”
　　“可能他的家庭问题跟你的不相上下，想想你姐。”乌雅小声嘟囔。
　　缪慈烦躁不已，“但是为了比赛……为了荣誉和前程，就算是要我去求缪兹，我也会去做的。”
　　“嘘——”乌雅打断了她越来越高的声调，“就交给他吧，我们别打搅他了。”
　　缪慈任由他拉着自己走远，“我也想做个体贴的组员，无条件地信任同伴。但是时间紧迫，尤其对我来说。父亲差不多对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这次不行的话……”
　　“我知道。”乌雅又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你讲了很多次了，我有点不明白，真的有那么糟糕吗？就算你不得不去讨好黑主，他也不一定……”
　　“你是说，他可能也看不上我？”
　　乌雅看了眼她的表情，聪明地决定缄声。
　　“不是那样的。”缪慈叹了口气，“黑氏现在是父亲最好的选择。因为国家学院不涉及任何部门，但它是权利交流中枢，它很重要。姜尚现在态度暧昧，但如果我们和黑氏的联姻成了，他的态度一经转变，情形就完全不同了。这涉及的利益十分重大，就算黑主他自己不愿意，也不得不在家族的压力下低头。”
　　“就像你一样？”
　　缪慈不情愿地点头，“别看我闹得欢，我根本无法反抗父亲。即使是缪兹，你以为她有多快活吗？我追踪窃听她，爆她的料，把她和黑主搅黄了。按照以往她的脾气，肯定会活撕了我。结果她竟然忍了！因为打心底下她也松了一口气，她也是不愿意的。”
　　“既然你这么不愿意，为什么不干脆让她和黑主联姻算了？现在看起来就是你搅黄了她的事，反而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这说来就更复杂了。简单点说，我要做更重要的那一个，在父亲心里。这一点很关键，因为父亲会抛弃不重要的那个。变得重要，也能帮助我留下来。如果我离开家去了黑氏，这么多年的经营就清零了，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变成用完被丢弃的垃圾。”
　　乌雅的神情很复杂，有点欲言又止，“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的关系能缓和一些……你们能相互关照一点的话……”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的仇恨深得像海沟。”
　　“但是……这种局面，很可能是缪舟故意造成的……如果你们一起反抗他，早晚他就掌控不住缪氏家族局面了。”
　　“当然是他故意造成的，不然你以为还有谁会干这么残忍的事情？”缪慈一摊手，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样子，“我不太清楚别的家族，但是每一个第二姓氏家族，都是个庞大畸形的怪物。能掌控这个怪物的家主，肯定不是个善良之辈。”

　　屋里的风川介静静思考了半天，把视讯器放在桌面正中，自己独自坐在对面，在沉寂阴冷的环境里拨打出了那个视讯。
　　对面用了很长时间才接起来，信号很差劲。他发现环境无所谓，因为对面在室外，环境极差，风还在凛冽嘶嚎，连个人影也看不清楚，更遑论说话。但是他一个转身，猫进了一处仿佛哨所的地方，风声霎时静多了。
　　风川狭的面貌猛然闯进屏幕里，冰原上居住的人都苍白一些，但是他也过分苍白了，近乎是死白色。深蓝的短发绞得参差不齐，蓝得像乌黑色，和皮肤的反差剧烈，显得他整个人阴沉而锐利。
　　风川介有一些怕他。而且时间让他们之间产生出陌生感，这也更助长了他骇人的锋利。
　　“……你想干什么？”风川狭皱着眉看着屏幕，有点不耐烦。
　　眼前的情景和记忆重合了，风川介渐渐恢复镇定，决定还是免去一切客套和试探，直奔主题。“你还记得当初在讲武堂时的事吗？”
　　眉间的皱痕没有消减，依旧很锋利，“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训练的方式，还有习惯或者传统。”
　　“那些有什么用?”
　　“我现在没法详尽地解释，但这些对我确实非常重要。”
　　风川狭大概是蹲在哨所的墙角，他的视线很低，背景是一片灰色，然后他放松地就地坐下了，把视讯器搁在边上，镜头里只剩下他的一角。风川介这才发现，他穿着简陋的防护服，粗糙的黑色布料紧紧裹在身上，显得他消瘦了很多。苦寒的环境，让他整个人都阴冷了，颧骨高高地耸立着，脸颊凹陷，眼底有两弯淤青颜色。
　　他离开的时候，差不多还是少年，现在完全是青年人了。他离得太远了……风川介忽然产生了这种想法。
　　“你要的这些，我会找人回答你，我有个视讯插拨进来，我要先挂了。”风川狭的语气表面上很随意，但是风川介能听出下头压抑的情绪波动。屏幕转成一片黑暗后，他又坐了一会儿，才从屋里出来。外头的两个人直勾勾看着他。
　　“我以为……他会对我有点愧疚的感情……我真是异想天开。”
　　“所以事情成了吗？”缪慈自己也感觉自己太冷血了一些，她的脸上倒是挺愧疚的，不过风川介并不在意，他点点头。
　　“让乌雅和他们对接联系吧。”风川介只说了几分钟，但是他却很累。缪慈站在一边望着他，试探地问：“你们关系不好吗？”
　　“看你怎么理解好和不好了。要是拿你和缪兹比较，我们……要复杂一些。曾经我们两个关系很好，很亲近。后来他就改变了，我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乌雅有点奇怪地问：“所以，是他自己决定去冰原区加入先遣兵团？”
　　风川介摇摇头，“实际上，那时候并冰原区没有先遣兵团。他是作为领队去招收新人，将部队从零做起。在当时很不被看好。”
　　乌雅点头同意，“聚居区之外的开拓探索一直是佣兵团的职务，怎么看都没有创立先遣兵团的必要。所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是军部做的关于摆脱佣兵团的尝试。”
　　“没错。他当初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抛开一切独自跑到偏远的冰原区重新开始。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诺里早上醒来的时候，仰躺着看了一会儿天棚顶上。旁边床上的白萌还在睡，呼吸声沉稳而规律。外头应该天亮了，但是风声仍然凄厉呜咽着，挟裹的碎片沙尘昏暗阴郁。因为季风的关系，学院甚至要停课几天。姜尚亲自拨了视讯进来，要她老老实实呆在屋里，好像她就是一只软体动物，只要一经暴露在狂猛的烈风里就会马上被撕碎。
　　玖鸠敲了两下门，直接踢开了门板进来。她的脸色极其严肃，不过声音还是低低的，“所以，现在我是最急切的那个了吗？”
　　诺里坐起身，遮盖的布料从身上滑落下来。“金氏的软体完成了？”
　　“对，你可没少为难他们，金氏的几个工程师现在叫苦连天。”
　　“我知道，这很难，光凭我们几个是做不到这个程度的。”
　　“你原先没有想到，我们能团结到这么多人？”
　　“当然没有。”
　　玖鸠轻叹了一声，“那你原先怎么打算的？如果只有我们三个的话。”
　　诺里转头看向她，眼光藏在阴影里，“那也要做，总会有办法的。”
　　玖鸠往后仰倒在床上，“我是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种动力？听见别人埋汰丘英真的带给你这么深的仇恨吗？”
　　“我看你表现得比我激动多了，你不是在机甲部就把埋汰他的人打了吗？”
　　玖鸠盯着她，“我只是针对普通研究员而已，这没事的。你针对的可是橘氏，甚至军部。你的仇恨面向的是整个权利机构！可你明明知道，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会控制舆论转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总会有办法的。”诺里又重复了一句，她眼光直勾勾地盯着窗户外面黑黝黝的光景。
　　“你太理想化了。虽然有理想很好，但是育婴院出身的机械师告诉你，要现实一点。”
　　诺里逼近过来，“那你还参加？你也可以去冰河队的小组，他们一定也很欢迎你。”
　　“我这叫做仗义。而且，我才不会掺和进冰河队的行事活动里，我和龙七不是那样的关系，我们只是……”
　　“随便胡搞几下。”
　　“……差不多吧。”玖鸠有点尴尬，“短暂的春天结束了，是时候劳燕分飞了。”
　　“我看是因为金瑞文回来了，所以龙七要下岗了吧。”
　　玖鸠有点气愤，“这跟金瑞文没有关系！”
　　“是吗？你事先完全不知道他在金氏的工程师团队里？”
　　“他是个主攻手，我怎么知道。”玖鸠语无伦次。
　　“这么说，你们也没有私下单独见面了？”
　　“我们见面，也完全是为了工作，都是有关你那个垃圾站看守什么号的……什么……你！我看见你醒了，你是在装睡偷听我们讲话吗？”
　　白萌尴尬地坐起来，“我装着没醒是为避免尴尬。而且，现在这种场合，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
　　“没有什么可尴尬的，好吗？”玖鸠把两手举起来，“我的前任遍布天下，有的人我都记不住了。金瑞文只是其中一个而已。现在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她气冲冲地走出去，差点把门拧下来。
　　诺里一直望着她背影的方向，“这我就不懂了，按照她的脾气，那种身为旁系，跪舔嫡系的态度一向是她最不齿的，为什么对金瑞文就不同呢？”
　　“可能是因为互补。”白萌提出一个观点，“金瑞文这个人很……和煦文雅，跟玖鸠完全不一样。即使是放下身段，谄媚奉承，他来做感觉就没那么卑下。”
　　才两天而已……诺里眨眨眼看着她，“你这个语气是什么鬼？多锐又不好了是吗？”
　　“不不，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也许玖鸠她就是单纯喜欢金瑞文这个人呢？我们就……稍微理解她一下呗。你不喜欢金瑞文，或许只是你对他偏见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