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契约》灰橙

42、风暴

　　玖鸠去给诺里请假的时候，脸色非常差劲。比尔特看了她半天，叹口气问：“她还是不来上课？”
　　“她这样下去，会被留级吗？”
　　“不会，”比尔特摇摇头，“鉴于这次情节的特殊性，而且她向来成绩很好，加上我如果给她特批的话，相信她什么事情也没有。”
　　“不，她不是什么事情也没有。”玖鸠的脸色沉重极了，“我怕她会死在屋里！她现在每天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就想着怎么能打爆十勋团，她已经走火入魔了！”
　　“……那，她有什么进展吗？”
　　“我怎么知道，我根本不敢过问。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有人能在几天之内凭空设计出一台机甲原型机吗？而且她以前根本就没做过有关机甲的设计。”玖鸠烦躁得恨不得在教室里点一根电子烟。“得有人叫醒她。”
　　比尔特的神情悲悯而无奈，“我应该早点告诉她的，没想到是军部的人先教给她现实，这确实太残酷了。”
　　玖鸠长叹了一声，“这有什么残酷的，我都能坦然接受了，我搞不懂她为什么忽然疯魔。”
　　“或许是因为丘英的关系，他对诺里的意义太重大了，比父亲还要重要，可能就是她的全部。”
　　“哼，所以我从来不会把最重要的托付给别人，对我来说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比尔特忍不住抬头凝视了她两秒钟，“那你可真棒。”
　　玖鸠把请假单胡乱揣进兜里，“我得走了，还得去找夏味。希望A组的人能劝劝她。”
　　夏味现在也非常疲惫，玖鸠这几天全部精力都聚焦在诺里身上，所以并不太清楚她的状况。看见夏味这个模样，玖鸠吓了一跳，“你怎么了？难道你跟诺里一样，在抓紧时间闭门造车？”
　　夏味闪身教她进门，玖鸠一眼看见了后头站着的白茗。对于A组的狙击手，玖鸠仅仅是听说过，她打量了几眼，看见那个少女戴着跟斐尔卓相似的大护目镜，几乎遮挡了半张脸。稍稍露出的一点眼目周围的皮肤上，满是类似褶皱的伤痕，显得那张年轻的脸极其可怖。即便是玖鸠，也有点惊悚地挪开了视线。
　　夏味有点站不住地坐下来，看着白茗，“我们想了一些办法，想能不能对抗追魂射手。”
　　玖鸠挑了挑眉，“你们白家真有默契，全部都把小叔叔当成目标。”
　　白茗忍不住笑了，“白萌会这么想也不奇怪，毕竟对于对手的了解才是最重要的。”
　　“恐怕军部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去攻打白蒂的要塞。”
　　“深渊初号和绝道假面的要塞应该没多少人去冲击，因为他们一向刚猛，简直太有名了。而黛儿的钢铁绿蔷名声很好，又刚刚因为负伤退休，大家因为这份情怀也多半不会去攻击她。至于东方极刑天、浮空鬼岛这类几乎没有在公众面前显露过的机型，选择的人就更少了。”
　　玖鸠试探性地问，“你们能告诉我你们的行动方向吗？”
　　“可以，这没什么可隐瞒的。”白茗上前两步，她比玖鸠矮很多，但是气质稳健，仿佛暗藏着几分锐利。“我们打算比赛远程狙击。追魂射手的十字星光炮虽然很猛，但是需要进入射程。所以如果超远程的距离之外和他对狙，对于装甲的要求就降低了许多。不过我们眼下最大的问题依然是在装甲的重量和行动力之间做取舍。”
　　夏味困倦又苦闷地抓抓脑袋，“这个问题可以说十分经典，可以说是所有机甲都要解决的传统难题。面对追魂射手这类狙击型机甲，一定要提高机动能力，防止他的快速反击，但是同样也要足够强度的厚甲，防止一击重伤。”
　　玖鸠没有仔细思考她们的课题，马上就提出了自己的目的，“你有想过和诺里一起完成这个比赛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都单打独斗的话，每个人都是很难完成的。但是如果我们统一一个目标，每人完成一项，就不是那么艰难了。”
　　夏味睁大了眼睛，“我以为她……我好几天没见到她的人了，我还以为她早已经想好了对策，你们已经开始单干了呢。”
　　玖鸠又抑制住自己烦躁得想要点烟的冲动，“实际上我想要来找你们入伙，顺便拦住诺里，我现在劝不动她了，她差不多疯了，比你的状态糟糕一百倍。”
　　夏味大致听完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有些沉默，更加不可置信，“你是说诺里她仅仅是因为几句流言，就这么愤怒？军部和机甲部的机械师只是代表了一小部分人的看法，大部分人包括佣兵团全体，他们都是十分敬重丘英先生的。”
　　“你真的应该把这些话告诉她呀，不过恐怕她现在也听不进去了。说真的，你们觉得我的提议可行吗？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在屋里研究，最后也鼓捣不出什么名堂……我没有冒犯嘲讽的意思，只是有关于连接创造性与实际应用的设计，终究还是诺里更擅长。”
　　夏味看了看白茗，因为佩戴着一副超级巨型的护目镜，她的神情很难能看到。白茗直接回答，“我是无所谓，我倒也蛮想看看那个Z组机械师的。”

　　诺里忘了自己上次吃进或者喝进东西是什么时候，能量的严重缺失教她现在有点头昏眼花，甚至如果现在从椅子上站起来，很可能会直接昏倒。她看了一眼窗户，外头黑得可怕。这很奇怪，现在的时间明明就是白天，纵然这个世界现在烂到腐朽了，像颗被细菌占领了半个月的果子，但是白天与黑夜应该还是分明的。
　　视讯器在震动，诺里盯着它看了很久，才意识到有信号拨打进来。因为她的视线也在震动，长久工作使神经绷得很紧，教她的精神世界开始岌岌可危。
　　打开视讯器窗口，发现竟然是斐尔卓打来的，诺里不希望他用教训的口气念念叨叨，所以故意转了个角度，不让自己入镜。
　　斐尔卓的模样过于严肃了，“告诉我你现在在室内。”
　　“我在室内。”诺里一出声，就吓了自己一跳，她太久没说话，嗓音哑得像变了个人。赶快咳了两声，掩饰过去。
　　亚当倒没多在意这一点，“风暴来了，今年比较早，你不要出门，会有生命危险。”
　　诺里没忍住哼哼地笑了，“我没打算出门，而且好几天没出过门了。”
　　斐尔卓终于意识到她的不对劲，提高了嗓音，“你怎么不在摄像头范围内？入画让我看到。”
　　诺里左右张望着，想要找个能反光的镜面照照自己的模样，那一边的斐尔卓更加逼问起来，“把视讯器拿起来，不然我现在就去Z组宿舍找你。”
　　诺里叹了口气，吃力地把设备拿起来，她的模样也终于真实地反射在画面里。惨白得像个石膏像，脸腮深深凹陷下去，眼底的淤青十分浓重，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就像握把上扎着拖布，破破烂烂病病殃殃。
　　斐尔卓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下来，“你在搞什么鬼东西？”
　　“我在准备比赛……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大家都在准备的比赛。”
　　“所以说，你的机型设计，是用自残做能量吗？”斐尔卓挑起一边的眉毛，“你有跟夏味商量吗？”
　　“没有，我……打算先尝试做一些准备，我不能两手空空地去找夏味。”
　　“那准备得怎么样？”
　　诺里沉默了一会儿，“你有军部的内部消息吗？白蒂返回帝都了吗？”
　　斐尔卓凝视着她，品评了一下她认真的程度，“诺里，我不认为你亲眼见到了追魂射手号会有什么作用，只会给你惹来麻烦。我可以给你一些白蒂的作战录像。”
　　“真的？你有全部的视频录像吗？如果我想要看十勋团所有人的，你能给我吗？”
　　斐尔卓坐直了身体，“……可以，如果你表现好的话，不像现在这样发神经，我可以给你。但是只能你一个人看。”
　　“我保证！绝对不会放给别人看的。什么时候能给我？”
　　斐尔卓站起身，“金莱可以弄到，但是他必须去指联会，或者……找金并。不过这样你将会迎来一段被紧迫盯人的日子。”
　　诺里因为陷入思索咬着手指尖，表现得紧张而神经质。“不，不要这样。姜尚事后会来找我的麻烦的。你……能从军部那里想办法吗？”
　　斐尔卓有点好气，于是笑了，“你是说要我偷出来？”
　　“不，你可以把我和玖鸠弄进去吗？我们就能自己……”
　　“自己偷出来？”斐尔卓的气愤程度上升了，“你的脑子在想什么？你是什么单线程模式吗？一开启复仇模式，就不顾一切，甚至连命也不要，只想报仇？”
　　诺里撇开目光，不愿意多做解释。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弄到如今这个情状，是由于很复杂的原因，既有历史积累问题，也有多方权利角逐的问题。但总的来说，跟你没有多少牵扯，你不应该自己一头扎进去。”
　　“谁说我要报仇了？我只是单纯地要参加比赛嘛。”
　　斐尔卓不阴不阳地笑了笑，“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你现在满眼都是仇恨。”
　　诺里将脑袋转回来，觉得还是采用哀兵政策更好一些，于是软化了情绪，几乎是哀求着说：“只有这一次，算我求你了，就帮我这一次。”
　　斐尔卓其实是满心不相信的。但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直接站起身，“白蒂回来了，跟我去军部。”

　　城西郊区民巷。
　　这里非常荒凉，基本上每年的磁暴季风到来时，这里的破旧房子都会遭遇毁灭性摧残，建城几年之后，西郊就荒凉得像鬼城。但是今天，一辆锃亮的小型飞艇静静地驶入泊车区域。
　　在几个保镖的簇拥下，橘晴戴着巨大黑超，悄悄走进一间废弃的小房子。她穿着黑色僵挺的作战服，风里携带的金属碎屑噼里啪啦击打在身上，响声可怖。
　　屋里昏暗极了，仅仅点着一盏能拿进博物馆展览的旧式台灯。橘09拿着几枚旧式的电池在打量，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都是因为她没穿戴任何防护装备，直接暴露在风里的缘故。
　　橘晴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一枚存贮器交给她，“里面是深渊初号的原型机数据信息，为了搭建数据模型，这几天整个橘氏的研究员什么都没干，连生化人研究都停下来了。”
　　橘09沉默地接过来。
　　“你有多大的把握？打算从哪个机型下手？”
　　“现在不好说，我要回去试试这种虚拟操作模式。我打算选浮空鬼岛做对手。”
　　橘晴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为什么不选钢铁绿蔷？你不是刚刚打废了黛儿.翠茜，趁热打铁多好。”
　　“不是这样。黛儿当时留有余地，她身上有军部命令的束缚。而且……”橘09观察了一眼橘晴的脸色，“您不肯在外雇佣研究员，害怕生化人研究资料外泄，所有的研究员都是橘氏内部成员。关键在于橘氏的血脉根本没有机械天赋，如果深渊初号没有机甲部的机械师帮助完善，也没有后来的深渊初号。所以我现在有点怀疑这个虚拟机型的质量，能否完全还原真正的原型机的实力。”
　　“……你说够了吗？我记得当初制作9号时，并没有加入抱怨和放弃的素材，反而用的是……高强度韧性及毅力，我记得是这个。”
　　橘09一般是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但她也偶尔流露出一点情绪，像是现在，她的赤红色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里面的血管团像扭动那样微微抽搐，表现得有点凄厉和悲凉。“我的一生注定是不停付出忠诚的。橘氏就是我的全部，这里绝不包括任何一丁点的叛逆和不忠。”
　　橘晴面对她时的情绪其实也很复杂，她的眼睛里有喜爱和骄傲的成分，不过那双橘氏世代遗传的代表性血色瞳眸太混沌了一些，很难看清里面的结构。
　　“我相信你能做到，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即使是与自然法则的对抗，你也赢了。”
　　橘09吞了一下唾沫，尝试着提出要求，“那，我能称呼您一声吗？”
　　橘晴一时没反应过来，“称呼什么？”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