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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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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韩工,您说香水真的能增加好感度吗?”秦秋茗囫囵吞着24小时店买来的晚餐加夜宵,问出了一晚上不得其解的问题。
韩蕾擦了擦唇边,稍稍思考了片刻,“我想是的,因为人类的嗅觉最不理性。”
“难怪今晚的司机大叔和粥店服务员都特别热情呢。这款香水的赋香率还挺高的。”
“最早的香水是由法国人发明用来遮蔽异味,而后也作药用,散香避虫。现在的香水,象征意义已经远高于它的实际作用,代表着尊贵、高雅、优越,又或是一种品位,一种地位吧。”
一小功夫,秋茗火速地消灭掉了半梯包子,又追问了一句,“那您觉得香水真是种催情剂吗?”
韩蕾正不动声色地把小米粥给秋茗推了推,乍一听催情剂倒叫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哦,就是以前上专业课的时候,有个老师曾用了这个词。他说香水中添加了少量生物激素,能引发异性好感。”
“在国外,信息素确实有被添加到香水中的先例。那是在女用香水中加入微量男性类固醇,不过这种诱发机理还没有得到科学家的统一。我个人倒是倾向于每段爱情都是独有的气息这一说法,所以我比较认同不是香水引发了爱情,而是有了爱情,才会使我们的嗅觉主动地捕捉对方的气味,而我们迷恋的正是那种气味。就像你在试香的时候,真正适合你的香味自己反而是闻不出来的,那是与肌肤及体味混为一体,遇到了爱情的另一方,香水就会促进爱的感觉……”
秋茗边听着韩工娓娓道来,边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没想到韩工您还挺浪漫的,对香水这么有研究。”
韩蕾方才惊觉起自己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端起碗筷掩饰一般地拿进了厨房。
待得韩蕾和秋茗收拾妥当,洗漱完毕,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了。两人互道了晚安,也不再多聊些什么,各回房间睡觉了。秋茗仍然睡在了韩蕾的房间,穿得还是那件丝绸睡衣。她以为自己困得沾上枕边就能呼呼大睡,想不到躺在床上反而清醒了许多。黑暗中,她清晰地辨出了有别于身上香水的香辛。枕巾上,被子里,敞开的衣领内都有着相同的淡雅幽香,环环围绕着她,那是任何一种精油都不可比拟的天然香韵。过了段时间,却再也闻不到了,甚至是什么味道都没有了。秋茗只觉得浑身舒畅安稳,困倦又重新袭来,阖眼沉沉地睡去。
隔壁间的韩蕾一向作息规律,没用多久便进入了梦乡。大概是之前谈了太多关于香水的话题,她迷蒙间梦到了那位香水师。是的,就是那个首次提出爱情是一种气味的香水师。
曾有人问这位香水师:“照您的理论,我的爱情不是很容易变质或者消退?”
香水师避而不答,幽默地开起了玩笑,“那你不是该换香水就是该换爱情了。”
当我们喜爱一个人时,香气是心旷神怡迷人也诱人;当我们厌恶一个人时,香水就只是刺鼻反胃的工具。
而你,永远不会讨厌一个与你气味消融的人。爱情的到来便是彼此的气味最密不可分的时刻。置身其中,浑然天成,那便是爱的味道。
(2)
有时候,养成了良好生物钟的人是非常可怜的,比如韩蕾,又比如秦秋茗。到了上班上学点,便再也睡不着了,老老实实地起床穿衣。秋茗打开了大大的书包,将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从一大堆面包、香肠、牛奶、鸡蛋、威化、巧克力等等杂七杂八的食物中翻出了面霜、保湿液、护手霜和唇膏。韩蕾再瞥了一眼里面,越发地感到深不见底,怎么那么像多啦A梦的百宝袋。
吃早点的时候,秋茗发现了韩工不吃香肠。她没有问原因,因为她可以断定韩工会这样回答,“肉馅加工过程中要用到亚硝酸盐和色素上色”。她一想到韩工挑眉抿嘴的模样,就强忍着笑两肩微微地颤抖,她为自己的这一发现沾沾自喜。
韩蕾疑惑地瞅着秋茗,咬根火腿也能窃笑不语?刚开封的火腿肠,这么快就被肉毒杆菌污染啦?不过,像韩蕾这样有化学洁癖的人,倒不似极端自然主义者那样张口闭口就传教一番。在化学家的眼里一切都是元素,包括自然。
吃过早饭,秋茗并不打算走,韩蕾没理由也没想过下逐客令。她上次睡了全程,早上又走得匆忙,这回她可有机会细细打量起这套房子。户型不大50平左右,是旧式结构的小两居,还有一厨一卫。刚才她们用餐的地方就是最大的卧室,听韩蕾讲是她姥姥曾经住的房间。家具不多,也许应该称为很少,除必要的家电以外十分简单朴素。房间的容积摆在这儿,也确实没办法置办其他的大件。
韩蕾的房间要更小些,是另一间小卧。秋茗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总觉得不对劲,冷清得不像是家。虽然家具一样少得就剩一张单人床,一个带书架的书桌,一个简易衣柜,可是却空荡荡的。秋茗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指尖,若有所思地逡视:“韩工,我觉着您随时随地打个包就可以浪迹天涯了。”她说得无心,但韩蕾一怔。是啊,她在这里住了十年,但她仍然是一个住客。她存着迟早要离开的心事真的如此明显吗?竟连只看了一眼的秋茗都轻易地觉察出来了。可不管怎样,房子是要还给姥姥,留给舅舅的,不知道哪一天便住到了头,到时自己又会漂泊何处,流离何方?思及此,心下又是一片凄凉。
秋茗没有觉出韩工的异样,联想起了自己的宿舍。桌上没有下手的地儿,地上没有下脚的地儿。有一回楼长来了差点要报警,以为遭了抢。秋茗惟妙惟肖地描述着楼长惊慌惊恐地给她们打电话,尖叫着有贼啦有贼啦。韩蕾的心绪渐渐被带动得轻松起来,会心地笑着。
之后,秋茗又被排排摞满的书架吸引了过去,这里大概是整间屋里最有人气的地方。桌面上放着一本夹着书签的《小团圆》,书架上戳着几张流行歌曲的CD。秋茗调皮地笑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韩工也会看小说,听这些啊?”
“不然呢?你是不是以为我只看《化学大百科》,只听古典贝多芬,肖邦莫扎特?”韩蕾一语点破,转而略带羞赧地微笑,“其实,我完全欣赏不了古典音乐的,刚才那些名字就是我知道的全部音乐家了。我也不通乐理不识谱。记得小时候音乐课上吹笛子,吹到最后吹得老师直捂耳朵呢。”
韩蕾陪秋茗随意地参观这不大的房间,偶尔借着件物品和秋茗讲上两句儿时的趣闻。近到中午的时候,留秋茗吃午饭也就顺理成章了。她便和秋茗出了家门去买些食材。外面的树叶草丛已是枯黄,随风摇曳,蹁蹁跹跹地落了一地。不过是几天时间,秋风就平添了萧瑟,一派凋零。最是人间留不住吗?
韩蕾走进了小区里的菜市场,轻车熟路地挑挑拣拣着蔬菜水果。更不用问了,韩工一定会说这里新鲜,超市里的半成品多少要做些防腐处理的。
秋茗跟在后面又拎又提的很快便堆满了双手。让秋茗意想不到的是韩蕾又买了条活鱼,难道韩工要自己杀吗?她紧着缩了下脖,秋凉徒地更甚了。
(3)
回到家后,秦秋茗想给韩工打个下手什么的,但韩蕾守在门口周到地推辞了。她也识趣地退到一边,左右转着眼珠寻思着:韩工家的厨房圣洁得一点也不比精密室圣地逊色,也就门上少了块儿闲人免进的牌子,她这糖拌西红柿的菜鸟级就不要帮倒忙了。
等饭菜上齐桌的时候,色香俱佳,食指大动,秋茗早将血淋淋地杀鱼场面忘在脑后。佳肴珍馐,她也没有忌口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只塞得两腮鼓鼓恨不能连舌头一起吞下。第二次来韩工家秋茗就不把自己当外人,还给自来熟找了个好借口——浪费是犯罪,浪费美食就是罪上加罪。
韩蕾把鱼肉捏成鱼丸汆烧,鱼头入了汤清蒸,又热炒了三道家常菜。满意地看着秋茗吃得起劲,也多了些胃口,吃饭还是人多才香。饱餐一顿后,菜饭所剩无几。秋茗故作叹息地揉揉肚子:“以后可怎么办啊,再也吃不下食堂啦。”
“你想吃的话,再过来就好。我一个人也是做饭吃的,不过添副碗筷而已。”有人欣赏总是件好事,又或许是她还没有适应一个人的饭桌。
“韩工说话可要算数。”秋茗一边动着安个校外食堂的小脑筋,一边美滋滋地帮忙收拾餐具去了。
温和恬静的午后,大卧室的采光点很好,慵懒的阳光洋洋洒洒地透过玻璃窗,又重新聚拢了进来。韩蕾调了两杯花草茶,和秋茗倚在沙发上,同寻常人家一样惬意的交谈。而后,她们又做了大多数朋友第一次登门时都会做的事——看照片。
韩工的五官轮廓很像父亲,就是线条柔和上许多。气质却和母亲相似,精明干练的样子。秋茗一页一页地翻着。原来韩工小时候就这么腼腆害羞呢,相片上的韩工常常对着镜头青涩地笑着。每张照片下都用胶布贴着,附加了时间和简单的说明。“蕾蕾满月了”,“蕾蕾上小学了”,“第一次获奖”,“加入共青团啦”……韩工的家人细心地记录着每一步成长,秋茗被这浓浓的亲情深深的打动。可惜,韩工成年后的照片,便骤然少了很多,而笑容仿佛也同青涩一并不再似的。她想起了韩工桌面上的相框,是祖孙两人的合照。那是韩工大学报道时的留影,笑容简直要用高倍显微镜来放大。
“叔叔阿姨呢?”秋茗突然发现已经很多页没有见过韩工的父母了。
“去世了。有一天下雨,路滑,有个司机又是酒后驾车,于是就发生了意外。”韩蕾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不带任何感情。当年那场意外毕竟过去很久了,久到这么长时间,秋茗也只是第二个听到韩蕾亲口提及的人。
“对不起韩工,您现在还难过吗?” 触及到韩工的伤心事,秋茗有些无措地掰着手指。
韩蕾摇了摇头,慢慢地说到,“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痛苦吗?憎恨吗?肇事司机被判刑赔款,他的一家从此活的贫苦。而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庭。一场意外终是害了两家人,所以,我再不伤心了,也再不难过了,就连日夜彻骨的思念也深藏在心底了。
秋茗轻柔地揽过韩蕾的肩膀,倾前伏下上身。韩蕾身形一僵,却也没有推柜这样的温情,谁又能拒绝呢?秋茗的下颚擦过韩蕾的茸茸鬓发,抵在耳际。“叔叔阿姨托我带句话给韩工您呢。他们说他们都好爱好爱韩工,他们知道韩工也好爱好爱他们。他们会一直守着韩工的。真的韩工,这可是我从相册里听到的哟。”
韩蕾任着重心交给了秋茗,轻轻垂下了眼皮。晶莹的泪花无声地滴落在一汪心湖,涟漪四起。她看不到头顶上方的秋茗,熟不知秋茗的红晕恰似晕开的株株海棠簌簌红芍,与那天外的夕阳相映,晚霞成辉。
流年暗转,岁月静好。若干年后,当你我的皱纹都爬满了光阴的痕迹,生活依旧是淡如止水平乏无味。你却甘之如饴,我也谓之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