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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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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近到年尾,实验室倒不像其他部门要忙着应付年终汇报或是账目审查,工作反而清减了不少。倒像是与这越发天寒地冻的隆冬一样,正等着安安稳稳的冬眠。冬天的干燥和寒冷影响了一些实验条件,而且工厂那边也担心雪天的交通意外,对危险化学品的管制也就更加严格。当然,实验室也有一些例行公事,比如整理这一年的实验工作和成果汇总,制作成宣传小册送给新老客户,配合公司制定来年的计划和安排。
秦秋茗三个月的实习期即将结束了,林晃前些天和她谈了谈去留。如果她想签约,再继续实习到期满;如果她愿意读书或是去外企发展,林晃也会赞同支持,以秋茗的实力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出路。他希望秋茗好好权衡一下,毕竟他也想秋茗做出最利于自己的决定。他对后辈总是很照顾的,也不会拿老板的身份去压。反倒是秋茗在这个问题上非常果断,她从来没想过离开。可是当林晃提到也会征求一下韩蕾,她突然间心事重重地为难上了。林晃笑着叫她不用紧张,只是走走程序,况且他敢笃定韩蕾是绝无异议的。秋茗没再回应,只支吾着说想先听听韩工的意见。
在那之后,恨不得笑的没心没肺的秦秋茗一下抑郁了,改文艺青年的范儿了。一会儿神情恍惚,一会儿愁眉苦脸,总之很不对头。抑郁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自杀榜上的常客。后来精密室的人一看这姑娘三餐不误,睡眠也挺好的,于是排除了忧郁症的可能。万幸,始作俑者迄今为止根本没注意到,否则早就以有碍观瞻工作态度不良,让她重回配给室了。好在秋茗也不等着发配了,自己主动地回配给室避开众人独自想她那欲说还休的情感烦恼。
“我说秋茗你年纪轻轻的总叹什么气啊,大冬天的你想造干冰啊。再说了,没看哥本哈根上正呼吁碳减排呢吗?”吴工笑容可掬地出现在秋茗眼前:“怎么?还没立春,有人就怀春喽。”
秋茗尴尬地别过头:“师傅,您说什么呢?”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师傅一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一看你就是相思上了。来,跟师傅说说,师傅也能帮你出个主意不是?”
秋茗嗫嚅了几下,最后下了狠心。横竖也是憋得难受,索性坦白,“师傅,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什么是好像?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自己都不确定,谁都帮不了你。”
秋茗一咬牙,豁出去了,“我,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谁啊,我认识吗?”
秋茗扭捏地点了下头。秋茗在心里美美地补了一句:“何止认识,还熟得狠,好巧不巧也是您弟子呢。”
“那他也喜欢你吗?”
“师傅,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她要也喜欢我,我还用发什么愁啊。”秋茗一副“师傅您到底靠不靠谱啊”的表情,无奈地回答。
“呵呵,一下忘了,一下忘了。那没关系,徒弟,你记住,这追人吧就是脸皮薄的怕脸皮厚的,脸皮厚的怕不要脸的。”
秋茗到底没什么恋爱经历,一听脸都不让要了,不自禁地护住红透了的双颊,“啊,不要脸?这也太…太…那个了吧。”
“喂喂,你又不是被人追,你是倒追好不好,那么要面子干嘛?”吴工就势用玻棒敲了她一下,“再说师傅我的意思是叫你不要矜持,别放不开面子。”
秋茗一琢磨,确实有理。照吴工的总结,精髓就是倾你所有,投其所好;循序渐进,软磨硬泡。随后,秋茗便在白纸上列了两列。先看看目标人物好什么?这个容易——工作最大。秋茗马上又在另一列打了个叉叉。备注:班门弄斧,容易弄巧成拙。紧接着,她又列了几条,俱都郁卒地划了。写来写去全部不满意,干脆把纸一揉。这时,她灵机一闪,既然不能投其所好,那就从她自己身上下手好了。主意一定,她开始了女为悦己者容的包装工程。
大方向拟好了,她就着手捯饬自己了。妆一定要画的精细,但不能太浓,加上精密室的规矩,所以她以自然为主,修修眉,打打底妆,勾勾眼线,突出一下她的五官轮廓就好。服饰可以直接卡掉了,白大褂一遮,穿比基尼和军大衣区别不大。最后,秋茗就将重点放在了她那一头乌黑亮丽堪比飘柔广告的秀发上了。今天用卷子弄了个大波,明儿就用夹板拉直了;不是脑顶冒一球球,就是散成双辨马尾。总之盘头绾发,云髻束带,无所不用其极,也不知那三千烦恼丝够不够她日日拉扯。
第一步做好了,其次就要制造机会,要不劳心劳力的造型不就白瞎米了。鞍前马后,端茶递水,千方百计利用一切机会出现在韩蕾的视线里,秋茗俨然以韩蕾的门神自居了。秋茗的小心思是哪天韩工若是见不着她就跟干锅里的沸石一样,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而韩蕾终于在秋茗的刻意下意识到了种种的反常殷勤,她好几次都想问问秋茗怎么了。但每每见她意气盎然的身姿,克制的靠近隐忍的试探,灿若星辰的眼睛总是充盈着深邃的情愫,她就不想问了,更不想知道答案了。
(2)
凛冽的北风呼啸地疾速刮过,一阵强过一阵,却吹不走韩蕾心间笼罩着的些微愁云,使她本就谈不上平易近人的脸色冷峻的更胜从前。
“韩工很准时啊。听说韩工喜欢喝茶,我可是特意挑了这间茶室。”
韩蕾落座后,始终维持着正座的姿势,清冷明净的眼眸淡淡地环视,“你三番四次约我出来,不只是想请我喝茶这么简单吧。记者先生,你有话就直说吧。”
“不急,茶凉了可就味道不好了。”
“有个人对我说,‘喝茶,是品尝一种心情’。我想,我现在没这个心情。”韩蕾冷冷地说着,脸色虽然不善,眼里倒有了些神采。
“韩工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嘛,不知道去年T大的那场大火够不够让韩工赏脸呢?”
韩蕾面上一滞,隐隐约约的预感仿佛应验了,但依旧是不去正面作答。
“啧啧,虽说是您的疏忽,可T大真是无情,就这么开了您。韩工真是有气量,这样也不生气呢。”他见韩蕾仍是云淡风轻,无甚起伏,激得他越发地不忿语气尖酸。
韩蕾沉吟了少许,不疾不徐地说:“不过是道听途说,我想你也没有真凭实据。”
记者收起刚才的戏谑口吻,森森然地开口,“韩工果真观察敏锐。不错,T大封锁消息的紧。公安局和消防局虽有备案,但一般人不可能查到”,他耸耸肩,笑得邪气,“只不过,我想你应该不想这些消息被散播开来吧,这可会有损总工你的清誉啊,被人辞退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你想拿这件事做文章,未免太高看我了,我并不是什么知名人士。” 韩蕾拢了拢眉,口气里满是不悦。她思忖着记者煞费苦心地调查这种司空见惯的实验室事故,到底居心何在?
“韩工不在乎自己的名誉,总要顾忌日光化工的名声吧。那些商家可不管其中虚实真假,他们只关心结果。任谁也不会贸然把工作交给出现过那种失误的人手上,这场大火业内人士也都是有所耳闻的,投资人想必也不愿意实验室里有任何不安定的因素。到时韩工你的处境……”记者故意话说一半,他对采访对象察言观色了多年,已窥视出韩蕾不像方才那般镇定,更加得意上来。
这场火灾仅时隔了一年,还没有完全退出人们的视线。一些合作企业可能有所忌惮,尤其是再被竞争对手拿来打压,合作方更是不愿冒任何风险。韩蕾明白记者的所言并非全是危言耸听,人言可畏,商场上最怕失去的就是对方的信任。
“我倒是不介意把事故的过程描述的详细一些,只怕是另有隐情,那可就更精彩了。”饶是韩蕾隐忍的再好,这样赤裸裸地威胁,顿时使她升起满腔愠怒,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记者软硬兼施,干脆把话挑明了,“咱们都是打工的,不过混口饭吃。只要你给点小惠,韩工仍然稳稳坐你的主管。比起你的职位,我想你不会介意破这点财吧。”
韩蕾极度忍耐,还是耐不住怒极一起,怒目横视,“我绝对不会答应。”
记者再装不下风度,原形毕露,奸诈耍狠地说,“你不要后悔。”
韩蕾从记者临走时的阴险目光下明了他肯定是要报复的。她渐渐平息了些怒气,冷静地思考着对策。她不能报警,因为她没有敲诈勒索的证据。而且重要的是,她不能让这件事曝光,否则不是正中记者下怀。
韩蕾不由自由地抚上额头,指尖用力地揉着,皱起的愁眉却丝毫不见舒展。她本想让过去的事情就此过去,可天不遂人愿,总有人揪着不放,不能彻底地平息这场事故。早知道一次采访竟牵扯出这么多的往昔种种,她很后悔为何如此大意。然而现在她必须振作,去考虑那些必然而来的风暴。或许,是时候不得不重新面对的那个弃之已久的实验了。可是她也彷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结果。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再次实验能否成功,她毫无头绪。但她不得不放手一搏,她是不会受那种记者的胁迫。最终,她还是拨通了手机:“师兄,上次你的提议,我接受了。”
(3)
当韩蕾憔悴地跨进公司门口时已经是过了下班时间很久了。她的眉头紧锁,眼里净是疲倦与神伤,心底又留着几分对记者的恼怒和对未来的担忧。可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又和师兄商量了很久再搭实验台的计划,再回来已经是精疲力竭,在昏暗的楼道里拖着疲乏不堪的步子踱向实验室,每踏一步都使得韩蕾单薄的身形影影绰绰。
外室的灯居然还亮着,韩蕾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开门,便看到秦秋茗趴在桌面上,自顾自地睡得香甜而安然。浓密顺长的刘海自然地垂在耳侧,几络发丝贴在纯真的面颊上,发髻都被打散了却浑然不知。纤长的羽睫有节奏地律动,吐息均匀绵长,微翘的嘴角勾着温婉笑意,像是正在做什么美梦。这人真是不吝啬笑,就连睡梦里也不忘露出这般从容纯洁的笑颜,不掺半分虚假,仿佛再多的忧惧也无足遁形。
韩蕾霎时怔忡,觉得心里益发迷惘难受。睡在这儿着凉了怎么办,到现在都没吃晚饭饿着了怎么办。这个秦秋茗不是挺会照顾人,不是很会为别人着想吗,怎么这么不懂爱惜自己?
她摇醒了酣睡中的秋茗,秋茗迷瞪的双眼眯缝着,梦中的倩影怎地竟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她喜不自禁地想要上前拥抱。
“秦秋茗,你怎么还没走,这么晚了,有多不安全你不知道吗?!”
“对不起韩工,我不小心睡着了。”秋茗低眉垂眼,敛了笑意,她只是想等她回来而已呀,爱情总是让人患得患失。梦中的欢喜跌入现实的谷底,心头突如其来地浇了冷水,瞬间凉进心脾。
韩蕾为自己的语气惊愕不已,这不是平常的她,不再是冷静自制不愿附有任何个人情绪的韩工。可是为什么刚才的口吻里会带着斥责的怒气,韩蕾的脸色青白地变换,她早已不胜烦扰的内心更乱了。
秋茗因韩蕾的无明业火心情低落,发现韩工愣怔着站在原地,强压着愁绪隐而不发的神态,也觉出了不正常。
“韩工,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您下午出去一定发生了什么,对吗?”
“没有什么事”。韩蕾只觉得胸口一缩,一股闷气缠在那里,使她越发的不耐烦。
“您肯定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也没有!倒是你秦秋茗,你怎么回事?这么晚了你干嘛要留在这里?你为什么还不走?你才是到底怎么了?”韩蕾突然抬高了音调,怎么连秋茗也变得这么紧紧相逼。
“你问我怎么了?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秋茗的脸上全无一丝笑意,有的只是惨痛的哀伤。她脑中发热,理智再也压不过冲动,“是啊,我怎么了?我也无数次的问自己怎么了?可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我,爱上你了。”
“你说什么?”韩蕾的心蹬地一沉,这也许是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她想把它当成玩笑,可是她怎么也笑不出来,而秋茗更是连笑也不会了。
“我说,我——秦秋茗——爱上韩蕾——你了”。韩蕾逃避而慌乱的眼神尽数落入秋茗的眼底,坚定不移的告白竟要萎缩在绝望的名义之下。
韩蕾还没有从惊世骇俗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不假思索地机械拒绝,“那,那不是爱情。那不过是PEA,内咔呔,如果你想,我可以放你假,你知道的,一年,不,6个月它们就会消失不见。”
“没用的”,秋茗将手覆在心脏的位置:“它们早在这里分解,融合,转换一体,而我也一早就不是原来的我了”。她努力地向上睁大眼框,不想让积蓄的水雾化为泪滴。“我多么希望我对你只是朋友之情,可是我从不对朋友说那三个字,而我却无时无刻不想对你说。”
韩蕾背转过身,她无法在秋茗真挚深情的凝望下,残忍地说出注定要伤害她的话语。她有千百种的理由拒绝,却没有一个理由让她接受。然而爱情啊,又哪里需要理由呢?
“韩蕾,你不必急着赶我,我的实习马上就要结束了。若你不想见到我,从此我们便再无瓜葛。”
门被突然拉开又被重重地关上了。秋茗痛苦地走了,她怕走晚了,她的泪便要不争气地从眼底决了堤。韩蕾重重地摔在座椅上,她的心除了疼还是疼。秋茗的每句话都像针尖扎在她的心窝上,一针一针地钻疼,直到那句再无瓜葛竟似万箭穿心,如坠深渊,万劫而不复。她可以是秋茗的上司,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唯独不能够爱上她。可是为什么你要逼我呢,为什么你要逼我做出抉择?你难道非要我与你形同陌路?
韩蕾也只不过是个凡人、普通人,挣扎在生活中理性之上的成年人。纵使她生错情,萌错爱,她尽三十年来的所有认知也可以扼制住一切离经叛道的萌芽,回到原来规规矩矩的轨道。可是,有些东西一如秋茗所说,早已是面目全非。她不承认那是因为爱情,或许她不愿,亦或许她不敢。
谁言相爱便是美好,谁说心动不过迟早?谁的爱太深,谁的情难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