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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   (1)
      最新一期的《化里有化》出来了,可把这帮实验室里的老学究小年轻给震跌了下巴。一群人四下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偷偷怀疑起韩工的照片是不是修过。再往下看,那杂志社不知道去哪儿人肉了一番,韩工璀璨绚烂的履历闪的跟镁光灯一样发出耀眼的光芒。Natural Biochem 和 Chemical Society 等等高影响因子的期刊发表过多篇论文,最富盛名的IRIPC国际物理化学综述上做过开场嘉宾,参与国家级重点实验室的政府项目以及个人专利获奖无数。随便哪个摘出来都亮的过几百克拉,敢情人家韩工不是小碎钻早就是闪光弹了。然后这群人都被雷劈了,懵了:韩工为嘛来这儿呢?为嘛啊?哦,明白了,情比金坚。

      媒介的宣传效果就跟蝴蝶效应一样,即便是扇扇翅膀的事儿也能吹出个龙卷风来。韩工还是那个韩工,几个月前还是出土兵马俑,这会儿就成了大理石女神像。媒体的力量不消说是韩蕾了,腐朽也能化神奇啊。

      当然,最高兴的还属林晃。杂志把他描写成了一代青年企业家的典范,白手起家,通过自我发奋图强,坚持不懈,力排万难,终于功成名就。一代儒商啦,真情回馈社会啦,极尽煽情,不过三十出点头的林晃听起来像打拼了半辈子。然后,又把日光夸得全中国估计是搁不下了,得放眼全亚洲,走向全世界了。

      离开了人气鼎沸的外室,秋茗一个人静静地待在配给室,目光落在杂志上又仿佛没有对焦,兀自怔怔失神。她清晰的体会到了心悸的感觉,浑身都热躁了起来。韩工红润的脸庞明眸皓齿,整个人散发着沉静隽永却又似有似无地透着暧昧。温柔暖起的神情,细白透明的素手,秋茗的热气又涌了上来,宛如灼伤。

      照片上的韩蕾温润如玉,似是怜爱又像是爱恋,又也许是……秋茗不敢往下想,她甚至不敢直视那张照片,心底总有个声音不断地回响:韩工是在看着你啊!

      她心里慌得厉害,从没经历过的感觉,想要紧紧抓住,却又钻心地疼痛。她进了电梯,到了精密室的那层,电梯“叮”地缓缓向两边退去。韩蕾见到了秋茗,秋茗看到了韩蕾,俱都一愣,停在电梯的里外一动不动,好像步子灌了铅。电梯又要缓缓地合上,秋茗先晃过神来,按住按钮,一伸手把韩蕾拉了进来。才听到韩蕾的手机里传出了急迫的高音:“蕾蕾,是你吗?听的到吗,怎么没声音啊?”

      韩蕾静默了许久,好一会儿才翕合双唇,“是我,赵耀……师兄”。

      秋茗站在韩蕾的身后,她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她也看不到韩蕾的神情,可是她却感觉到韩蕾低沉压抑的心境。象牙白玉般地青葱葇荑攥成了拳头,斑斑淡红,那样落寞无助。秋茗便忘了时间,忘了眨眼,忘了呼吸。她一转不转地牢牢注视着韩蕾的背影,胸口窒息一般喘不过气来。

      电梯一路畅通未停,在下降到一层的短短几十秒里,韩蕾只说了一句,“见了面说吧。”电梯门开了条缝时,韩蕾便侧闪着急忙走了出去,出了公司门口,她坐上了出租车。秋茗紧跟在后面出了电梯,一跺脚也跟出了门。她没有穿上羽绒服之类的保暖外衣,冰凉刺骨的北风立刻侵入到四肢百骸,冻得她一个激灵,却也令她停了追逐的脚步,那几欲冲破胸腔的心脏也逐渐恢复了频率。她冷静了下来,却再也迈不开半步,定在那里七魂去了六魄。

      她为自己22年来最疯狂的举动找寻着种种借口:早上没吃饭低血糖,金属离子做多了神经错乱……如若不然,她怎么会在见到韩工的刹那产生出那么可怕的想法,她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拦住韩工——我到底想要说什么啊?我又能说什么啊?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2)

      再次见到赵耀的时候,沉着淡定如韩蕾也并不像她表现得那么平静。赵耀大韩蕾两界,从韩蕾大四做毕设时,赵耀就带她。他于她,是良师益友,她对他的信任和尊重并不亚于她实际上的导师。她喊他师兄喊到第8年,就在他以为他就要抗战胜利好换个称呼的时候,韩蕾悄无声息地走了,书写了一份辞呈承担了所有事故责任。快得连火灾事故鉴定报告都没公示,连赵耀还没从事故真相的惊恐中清醒过来,韩蕾便和他断了一切联系。即使是在她不喜欢的雨天,她还是选择在那一天搬离学校。

      一年前,T大学国家重点化学实验室发生火灾,所幸事发时间较晚,起火在23:30左右,只有当时在场的一名女生受了些烧伤。而且消防队救火车赶来的及时,火势没有蔓延。可是,整间实验室先是爆炸引发失火,接着又被水浇,导致报废了。旁边的配电间也淋了水,造成整个化学楼停电半个月。加之动静太大,上面下来人了又调查又分析还要排查其他隐患,整栋楼封了一个月。

      本来,化学系里着点火出点小事故是很正常的,今天烧了通风橱,明天点了电炉子,化学试剂漫天飞的场面也是年年见的。通常没人伤亡,通通报就算了。但这次不行,所有实验一停,那便意味着白做,造成了多少国家、学校和个人损失暂且不谈,过千万的特色实验室化为乌有,几百万的课题一夜泡影。所以,尽管校方对外压了下来上报说是线路老化,但院里的资深们却不能轻易罢休,谁都清楚这跟电路根本挨不着边。

      “蕾蕾,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没想到你在日光化工工作。” 赵耀仍然儒雅温文,他的笑容总是给人朴实温和的感觉,而此时他的脸上却是惊讶难掩。
      “赵……师兄”,韩蕾缓了半响,还是唤了声师兄。
      赵耀听到韩蕾还是愿意叫自己师兄的,多少有些轻盈喜色,但他仍是心急如焚急于知道,“蕾蕾,你当初为什么要向院里辞职?学校只当是意外不会深究的……”
      “师兄”,匆忙赶来的倦态淡去,也没了再见时的措手不及,韩蕾舒展开眉头,“责任总是要有人担的,不是我,难道是躺在病床上轻度烧伤的那名本科生,还是……”韩蕾慢慢抬起头看向赵耀,已是面色如常,“还是师兄你呢?”

      “你果然是知道的,对吗?”赵耀颓然地靠着椅背,眼中有着痛苦与悔意也许还有一份解脱。他早已心知肚明韩蕾的引咎辞职是做给外人看到,因为总要有人来为此收场的。
      韩蕾的心里叹了又叹,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知道。“因为烘箱里的样品变了颜色。”
      “那个学生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文彬,对,是叫文彬。她也有错啊,她不应该在试验中擅自离开,若是发现及时也不会是这样严重。”赵耀试图辩解什么,但在洞悉一切的韩蕾面前却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师兄,你我都清楚,只有在温度高于300度时样品才会色变。我去医院问过那名学生,起火之前,样品就已经变了色。”韩蕾抿着唇,眼光不再犹豫而是定定地凝视着赵耀,也许是该把话说开了。“师兄,若不是你事先设定的温度太高,样品又怎会发生高温歧化最后导致爆炸。文彬是有错,但却不是直接原因,更不应承担这样重的责任。”

      “韩蕾,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开脱,可是你也用不着辞职啊。我没有和你商量擅自改了实验条件,是我的错。可是,我也没办法,院里那些老教授根本就不会听你我这样的年轻教师,我们哪一次有话语权的?我哪有时间一个一个说服那些老顽固们。可是你知道的,学校是不会追究一名本科生的责任。但你我与她不同,有过失便是有前科啊,在T大便再无上升的可能了。”

      “可是师兄,错了就是错了,哪怕它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低级失误。我知道师兄你并不是那种会掩盖过失,拿别人来顶罪的人。当时你有多大的压力,会迷茫,会犹豫这并不怪你。所以,我自愿承担所有的事情。可即便如此,终是你我的刻意隐瞒,使无辜的人留下了身心的创伤。”

      韩蕾的心在面对赵耀时始终是充满了矛盾,这一番吐露对她来说也未尝不是释怀。赵耀年纪轻轻就取得了很多显赫成绩,是青年教师里最年轻的副教授,声望很高。那是他独立申请的第一个国家课题,有多少人对他寄于厚望,就有多少人巴不得他一败涂地,而那便意味着再无翻身之日。他与做她助手的韩蕾准备了近1年的时间,那么多付出和辛苦再没有人比韩蕾更清楚了。所以,她既不愿让年轻的文彬受到牵连,也不忍师兄不但多年的努力一场空而且从此名誉受损前程尽毁。

      “你终于肯给我一个解释了。”韩蕾走时只留给赵耀一个来不及追上的背影,和从导师口中得知她不想让已是毕业班的文彬受到学校处分的所谓理由。但赵耀明白韩蕾的躲闪,她真正想要保护的人到底是谁。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勇气联络韩蕾的原因,也许他与她的缘分那时就走到了头。

      “韩蕾,当我在杂志上看到你的时候,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非常高兴。也许你会觉得我很自私,不过是如释重负。我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再重新去做那个实验?现在,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实验室,我们可以再从新来做。我愿补偿过去的一切。” 赵耀的表白是有些一厢情愿的。韩蕾揽下了所有过错,不顾自己导师的一再挽留坚决离校,却不是担心赵耀悔恨自疚而难以自处,而是作为唯一知情的她再不知该怎样面对赵耀了,这个她视他为师长,待他如父兄的人。
      “抱歉,我不会做的。”
      “为什么?”
      “我已经是日光的员工了,我不希望这件事对日光造成影响。而且,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又何必再这么执着。我说过我并不需要你的补偿,你也并不亏欠我什么。”
      “我们准备了半年,又辛辛苦苦地做了半年,难道你不想完成它?蕾蕾,你以前从不会半途而废的,更不会顾虑什么声名,现在这样并不像你啊。”赵耀难以置信,他不相信韩蕾竟然会主动放弃。

      “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韩蕾丝毫不在意地说出,只言语更显得生硬又坚定。韩蕾的思量又岂是声名那般肤浅。如果旧事重提,实验又被重新做起,当年的火灾又会被更多人关注,对赵耀无疑是种威胁。而对日光,韩蕾则想得更深也更多。日光里有林晃,有张岚,有文彬,还有秦秋茗,有她想尽力维护的一切。

      “那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了。”赵耀见韩蕾语气平淡但却说得决绝,想暂时缓缓这事。这时,他又突然想到,“对了,最近有个记者总打听你的事,难道有人想调查你吗?”
      韩蕾皱了下眉头,她猜得出大概是上次那个令她厌烦的记者。但她猜不透他这样做的理由。思前想后,她隐约地生出些不好的预感,神色愈发凝重,也无心再和赵耀纠缠在这个话题。

      等他们从咖啡馆里出来时,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在半空中又化作雨滴混着未溶尽的雪水。今年的冬天来得早,气温还没有全降下来。天已转暗,华灯初点上,地面泥泞而又湿漉漉的。

      “韩蕾,我希望你还是再考虑考虑。”赵耀欲言又止,不断洒落在身上的雨雪很快打湿了一片。他张了张嘴还是又闭上了,把支起的雨伞硬是塞给了韩蕾,一个错身隐没入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与赵耀一起,他总会是这样细心周到。下雨下雪的天气里,赵耀都会携带把雨伞,他从来不喜欢把自己弄得脏乱狼狈。他教会她观察千变万化的云层,那是他的兴趣。他为她的每篇文章定稿审稿一步步悉心指导她进入到每个研究课题,那是他自觉的职责所在。他陪同她参加了她的第一个国际会议站在众人瞩目的讲台,那也是他曾经站过的地方。所以,她把一切还给了赵耀,也为赵耀背下了一切责任。可是,人与人的恩或情又怎能是简单计算就能算清的?韩蕾过于偏执,而赵耀又不够坚持,注定了他们有缘无分。

      四周的路人形色匆匆,大概都是奔走在回家的路上,只韩蕾是那样格格不入。她把伞垂立着置于身前,扬起头观望着天女散花般飘落的雪花,无视过往行人的惊诧,泰然如若。良久,直到她瑟瑟发抖冻得没有一丝温度,倒立的伞里面积了一小滩雪水,她才望了眼赵耀离开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另一方。她将雨伞重新撑起,立在了不远处卖艺老者的脚边。

      “师兄,原来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曾了解我。又或许你我都不曾了解对方。”无人作答,空气里只有寒意逼人的冷气,雨雪如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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