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雅于希

2、淹没（二）

　　她在图书馆里，走到角落里一排书架前，细细逡巡有没有感兴趣的书。抬首发现顶层有一本古代地理志，便伸手去拿。这书架顶层说高也不高，但以心颜的中等个头，就是不容易够着，需耗费挺大的精力，于是，她扒着书架，与之进行“斗争”，只是为了拿到那本书而拼命拿那本书。书却被后面伸出的一只手取走了，心颜转身向后，她要同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理论理论。看到的却是萧然的脸，他似怒似笑地用书拍了她头顶一下。
　　“痛！”心颜皱皱眉头。
　　萧然故意恶声说道：“不知道请管理员帮忙拿吗？以你那蛮劲儿，小心被掉下来的书砸成小白痴！”
　　居然说她蛮劲儿？！心颜也佯装火了，努着嘴，意欲抢回书：“把书还我！我被砸成小白痴是我家的事儿，要你多管闲事！”
　　萧然却顺势将心颜揽入怀抱，笑着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将来可不想娶个小白痴当老婆！”心颜却一张脸涨的通红，着恼地想挣开萧然，却被抱得死紧；她越挣扎，萧然越笑得灿烂，那笑声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引起震动，贴着她胸地传给了她，感染了她。她突然心中一阵酥软，放弃了挣扎，那么心安理得地窝在他胸怀，好温暖，甜苏苏地，一辈子也不想放开，一辈子，只愿呆在这个她已泥泞深陷的港湾里。这与她从前的人生规划是完全相悖的，只是，她哪里还想的起……
　　萧然却突然松开怀抱，与心颜隔开了些距离。突然离去的拥抱，让心颜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战，心中陡升些空虚。却听有个甜美的声音响起：“学长，这么好的天气，怎么没去打球？”心颜看到一个女孩子走过来，她长的可真漂亮，颇有几分韩国女星宋慧乔的味道。
　　萧然一脸灿笑，寒暄道：“脑力与体力要结合着来嘛！”
　　女孩儿发出甜甜地笑，看向心颜的眼睛忽闪着打量的光芒，却是对萧然讲话：“怕是学长是借个好名头，来陪女朋友的吧！”不知为什么，心颜一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心里嗖地一阵凉，不是她想多了，是真的听出了一股酸涩的味道。这漂亮女孩儿是谁？她真的不认识她。
　　“很漂亮吧！还很有才华呢！”女孩儿告辞离去，萧然对着她的背影说道。心颜看向萧然，他那炯炯的双目还看着女孩儿的影子，映着那窈窕的身影，分外的光彩，她却只觉的刺眼。“是我们下一届的学妹，现任院花，叫蓝筱乔－－你肯定不认识她！”萧然收回目光，半开玩笑道，“你就跟个女居士似的，与世隔绝地过日子，怕是同班同学也认不完！”
　　“我是不认识……”心颜平板地语调，萧然并未听出她情绪的异常，只拉着她离开图书馆。

　　大三了，萧然原就是处在活动中心的光鲜人物，如今更是忙着他学生会主席的工作，加上极优质的外形条件，越发引起学校各方的注意，甚至有人在校刊杂志上夸张盛赞他为C大真正的“王子”。王子，童话中王子都是和漂亮的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而心颜，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公主。
　　有些事情，如果从来没听说过，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一旦知晓，似乎就会源源不断地听到有关的后续新闻。心颜历来少有关心校园动态，近来也越来越多地听说那个蓝筱乔的事。果真是C大这几年来最名声赫赫的才女型美女，不仅脸蛋长得漂亮，跳舞、古筝、写作、演讲，包括学业，方方面面都是个拔尖儿的出色。如此出色的女生，追求者之众是想都不用想。人说，这样的女子皆是心高气傲的，蓝筱乔亦然。她是群体中的社交女王，八面玲珑，招人喜爱，但是，你若仔细观察她的神气，就会发现她有多骄傲－－不过，她也实在有骄傲的本钱。那股自信，让她也光灿灿的，蛰人眼。只是，她看萧然的时候却不是这种眼神，除去骄傲，那是一种很女性化的光芒，激赏中，有点妩媚，有点娇羞－－这通常是一个女子恋慕着一个男子的征兆。
　　心颜发现了，心中很惊讶，旋又恢复平常，萧然那般出色的男生，会有女生倾慕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这想法，突然让她心里难受起来，在她不知道的时间空间里，究竟有多少女孩儿暗恋着萧然！心潮突然彭湃起来，不是以有如此受欢迎的男友感到骄傲，而是一种酸涩到泛痛的感觉，像细细的针，不停扎在心上，看不到伤口，却密密实实地一阵接一阵地疼。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天，萧然有学生会的事，心颜便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刚巧身边坐了几个大她一届的学姐，刚巧她们在议论萧然，说是她们那届一个女生倒追了萧然好久。几个女生只是拿着这学姐倒追学弟的事当作餐间谈资，也没恶意，却听得心颜食不下咽，草草扒了几口饭便作罢不吃了。晚上，萧然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外面儿吃夜宵，把心颜也带去了。不知怎的，也谈到了和萧然有过绯闻的几个学姐。年轻人间开这种玩笑，是极寻常的事，一群人逗笑玩乐，也不过火。好容易散了聚会，萧然送心颜回宿舍，才一副呵宠的语气，慢慢说道：“怎么呢，该不是为他们几个的玩笑话认真了吧？”
　　心颜静默片刻方反问道：“难道他们说的是假的？”
　　萧然扯出个奇怪的笑容，仿佛挺得意地揽过心颜：“哟，吃醋了！看这醋劲儿大的！”心颜不依，拉开萧然伸过来的手：“醋那么贵，吃不起。”萧然笑得更开心了：“还狡辩！嘴噘那么高，都可以挂个醋瓶子了！”
　　“萧然你！”心颜羞恼地背过身去，迈着步子就走人。萧然连忙拉住她，好声好语说道：“一直都觉得是我一头热的追着你缠着你，好容易你吃回醋的，看来我也不是唱独角戏的可怜了－－可怜可怜我嘛！”
　　心颜又好气又好笑地，没好气道：“倔牛！”
　　“什么意思？”
　　“明明那么大一片草原的，非要来啃我这块又硬又涩的地儿！”
　　“那也没办法，我还就喜欢又硬又涩的味儿，有嚼劲儿，才香嘛！”

　　大三上期快结束的时候，市里边儿搞了个什么选校花的活动，有许多主动参加的，也有像萧然和蓝筱乔这样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被推举为种子选手了的。校刊还专门做了一个专题，取了个超级八卦的标题：C大有史以来最出色、最堪称才子佳人组合的校花校草。文章还附了一组照片，选的相当有意思，刚好两张男女主人公的单照，凑在一起竟像是互相含情脉脉地对视般。心颜看到了，实在是寝室里的姐妹闹得厉害，她们纷纷因文章作者一句话为心颜感到不平，那作者说，原本蓝美人名花无主的，与萧然刚好是天作之合的登对，奈何萧然已有女友，只盼望她能为全民眼球着想，就成全这C大史上最登对情侣组合好了。
　　姐妹们不平的很，说得她们的好姐妹跟丑女上不得台面似的，文章八卦得缺德！心颜只是笑笑，她固然不丑，遗传了父亲的优良基因，也称得上清丽佳人，但与蓝筱乔比起来，的确是有差距的。
　　只是，看着那合成的照片，她心里还是一阵凉似一阵，他们俩还真是登对啊，俨然童话中的王子和公主。那夜，心颜早早关闭了手机，萧然打电话到寝室，她也让姐妹推说她睡了。可是，常常是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自己，哪里睡得着，心里凉凉的，也惶惶然的，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睡不着，任凭睁着眼闭着眼，都是那帧合成照片。她知道自己想多了，却还是一宿无眠到天明。
　　隔天浑身难受，便请了假在宿舍休息。萧然也翘了课，凭着好人缘，竟进了女生宿舍，他实在放心不下说病就病的心颜。看着嘘寒问暖的他，心颜只是窝心，并未再多说什么。
　　寒假到临，软磨硬泡地，萧然才说服心颜一同去一趟她家，他说，还是早些见家长好，这事儿定下来，就不容许她跑掉了。
　　像是早料到家里人的反应似的，萧然一进家门，心颜就见外公外婆先是一愣，对视一眼后，才客气热络地迎进客人。萧然就是那种老少通吃的人，很快就得到了老人家们的认可。母亲也下班了，回到家，第一眼见到萧然，她怔愣的时间还久些，然后才呐呐道：“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萧然要走的那天，外公专门摆了个饯行家宴，拖着萧然喝白酒。幸而萧然是北方人，喝这点酒还不碍事，倒是外公醉地一塌糊涂，明明喝醉了却一本正经地对萧然说道：“我们小颜是个好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萧然，外公看得起你，你可要答应我，一辈子照顾我们小颜，一辈子爱护她！你做的到吗！”
　　萧然只是动容地看着心颜，当着三个长辈的面，深情款款地握住她的手，状似发誓地说道：“牵了这双手，我就不打算放手了。外公，就算你不说，这一辈子，我只爱小颜一个，永远爱护她！”
　　外公满意地又喝下一大杯酒，外婆挺感动的，母亲没太明显的表情，只是眼中含着泪，神思有些缥缈。妈妈，她是想到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儿了吧……
　　一家人去给萧然送的行。车行远了，母亲才环过心颜的肩膀：“我们小颜长大了！萧然是个好孩子，妈看得出来……”
　　然后，母亲无言地搂着女儿，心颜亦无话说。心中却生出越来越强烈的惭愧。她原是打算终生不嫁，一生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如今她竟背弃了母亲，她怎么忍心这样丢下母亲……心中惶惶的，就像抬眼所见的天空，这个南方城市，一入冬就见不着什么阳光，阴阴暗暗的，任潮湿的水汽在命里骨髓蔓延浸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