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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辞帝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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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王方翊借大婚之机,刺杀静王之子李蛟,幸亏有舞阳公主大义灭亲,逆贼当场伏诛。
京城内的西凉兵立刻群龙无首,大部分随识时务的南宫军师投了皇室。剩下一些顽抗的方氏死忠,被憋屈了很久的锦衣卫和禁军联手剿灭。
朝中百废待兴,谢宓终于同意出山,入主内阁。上任后的第一项要务,就是为方翊掌权时,受诬陷的忠臣们平反。
谢宓专程向董皇后请了一道懿旨,追封刘涧松为劲节侯,遗骨终于能够送回祖籍安葬。
童骥捡了一个大漏,围剿残余西凉军的过程中,比他资历老的锦衣卫们死的死、残的残。童骥偏偏活到了最后,正式升为北镇抚司指挥使。
同僚们谣传他从北冥先生那里学会了克死前辈的秘法,纷纷捏着鼻子向他道贺。
众人皆大欢喜,只有王羡渔愁眉不展。
柳涓那日跌下黄金台后,被就近送入宣明殿救治,便再也没有醒来过。
太医院束手无策,谢完也保持沉默。
南宫逝再三保证,赤金簪上绝对无毒。簪头在绿蚁酒的酒沫中浸泡了一天一夜,才会泛出绿色。
至于柳涓为何迟迟无法苏醒,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每次在宫里瞅见王羡渔这个怨夫,只能赶紧绕道走。
王羡渔对狐狸精怨愤不已,还有另一重原因。
黄金台上发生的事,与他们当初商议的不一样。
白绢花、赤金簪,舞阳公主刺杀方翊,都在计划之内,王羡渔才有自信让谢宓稍安勿躁。
但假装自尽的人,本应是舞阳公主。
南宫逝解释,以方翊的品性,绝不会因舞阳公主的死活动摇心神。
除非死在他手上的,是他最在乎的那个人。
柳涓私下与南宫逝商定后续的对策,为了效果逼真,不出纰漏,瞒过了舞阳公主,也没有告诉王羡渔。
南宫逝摊手总结道:“你们断袖的事情,我真不懂。”
说完,一袭白衣迤迤然地飘走,看方向是飘往广阳宫。
方翊死后,朝中的局势变得更加微妙。
静王党们认为柳涓不惜豁出性命设局,为大燕王室清理逆臣,功绩堪比静王诛杀废太子李枫。
若能醒来,帝位理应归还于静王这一支血脉。
若醒不过来,他们抬也要抬着灵柩入皇陵。一些激动的静王死忠,连谥号都帮柳涓拟好了。
太子党们咬定应该归功于舞阳公主,反正一个公主而已,多赏赐些金银珠玉,再觅一门勋贵间的好亲事。有资格继承帝位的皇家血脉,唯有前太子李羲一个。
蝉鸣不歇的酷暑时节,昭陵王的车舆终于回到了燕京城。
李羲离开时前途灰暗渺茫,回来时却有了一家之主的气势。
太子党们惊喜地发现,原本懦弱无能、连一份文书都写不明白的李羲,经过昭陵一场历练,竟好像换了一个人。
李羲先去太庙祭奠天琛帝与太后,哭灵三天三夜,尽了孝子贤孙的责任。回到宫中,在谢宓的指导下协理内阁的政务,也能得心应手。
这么一比较,宣明殿里的那一位依然昏迷不醒,静王党的气焰弱了许多。
但王羡渔清楚,李羲并不是换了一个人。
或许他从来都是如此,隐藏得太深,骗过了所有人。
弱者总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强者才有底气示弱。等到时机成熟,他会将从前瞧不起自己的人,通通扔到脚底下踩一遍。
王羡渔接到东宫送来的拜帖,便明白——李羲认准的时机到了。
他同意孤身赴约,再次嘱咐守在宣明殿屋顶上的雁南归,除了谢完以外,不要放任何人进出。
李羲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神采飞扬,见了王羡渔,立刻搁下手中的奏章,唤道:“小舅舅。”
他换回了那身绣着金蛟的玄袍,行走时仰首挺胸,气度与从前截然不同。
晨晖从书房的窗口斜洒进来,金线织成的龙鳞粼粼闪光——原先困在污泥滩的黄鳝,绝非池中物。
李羲关切道:“皇兄他……如何了?”
王羡渔摇摇头。
李羲又叹道:“北冥先生医术无双,必能想办法救皇兄。羲儿也拜托了谢阁老,待天下再安定一些,便派人手寻访民间高人。”
王羡渔忽然问道:“殿下,你希望他醒过来吗?”
“小舅舅这是什么话?”李羲委屈地眨眨眼,“他是我唯一的皇兄,我怎么眼睁睁地看他死在逆臣方翊手上?”
王羡渔不答话,桃花眸里结了一层薄冰。
窗外蝉鸣聒噪,热风吹动半卷的竹帘,李羲却没来由地一阵胆寒。
方翊那个蠢货……全告诉他们了。
李羲很快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他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四处赔笑的太子,锦万春、太后、方翊……挡在他面前的人全死了,柳涓又昏睡不醒,他才是最终赢家。
他也大致料到了王羡渔的反应,所以提前准备了一份厚礼。
李羲轻笑道:“羲儿召小舅舅来东宫,是因为有一位故人想见您。”
李羲缓缓地击了三下掌,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迈过书房的门槛,看清王羡渔的面孔,“啊”地惊叫了一声。
王羡渔屏住了呼吸。
李羲所说的故人……是阳山县衙的邹师爷!
邹师爷八字胡已经全白,哆嗦着嘴唇,忍不住爆了粗:“操!王二,真是你小子!”
“你他娘的考中恩试,当了大官,就忘了咱这帮穷乡亲。十几年了,都不来给你大伯上次坟?”
“十几年不见不要紧,认了亲便好。”
李羲让人把邹师爷带了下去,玩味道,“小舅舅,是不是该唤您一声顾大人?”
“殿下叫我顾献瑜就行。”王羡渔答道,“当了您这么多年的便宜舅舅,担不起‘大人’二字。”
“诶,您是货真价实的恩试状元,大燕朝的六部侍郎。”李羲冷道,“不过一码归一码——虽然太后已死,但冒充皇亲,也是货真价实的欺君之罪。”
王羡渔懂了他的意思。
李羲可以保留他的官职与“王羡渔”的身份,但想揭过冒充皇亲的罪名,必须拿什么来交换。
果然,李羲开出了条件:“孤要拿回禁军和锦衣卫。顾大人,那本就不是属于你们的东西。”
王羡渔注意到,他用了“你们”,而不是“你”,把柳涓包括在内。
此时此刻,谁掌握了禁军和锦衣卫,谁就占了逼宫夺取的先机。
王羡渔点头道:“臣既不是禁军统领,也不是锦衣卫指挥使,殿下不必在乎臣的意见。”
“甚好。”李羲满意地笑了,踱步到窗边,眺望生机盎然的夏景,“另有一件小事,宣明殿毕竟是皇帝寝宫,皇兄不知何日才能苏醒,成年累月地待在殿中养病,未免不合礼法。”
“孤已命礼部与工部修缮静王府,加急工事,月底就能入住。皇兄身娇体弱,需长年调理,望顾大人在公事之余多加陪伴。”
他又自以为体贴道:“当然了,若您挂念皇兄,无心公事,也可自此闲居京城。孤定会按亲王封爵,供养皇兄的余生。”
李羲给了王羡渔两种选择。
可每一种选择的前提,都是把他口中唯一的皇兄,软禁终生。
“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王羡渔躬身行了一礼,李羲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待尘泱转好一些,臣就带他搬出宣明殿。”
“小舅舅果真是聪明人,难怪能搏父皇和皇祖母的欢心。”李羲满意地笑道,唤了一声,“送悲!”
屏风后转出一个小太监。
他在李羲被贬时,一道去了昭陵,才逃过了西凉兵屠杀阉党的大劫。
送悲抬起头,对王羡渔道:“请吧,王侍郎。”
王羡渔盯着他轮廓清秀的五官,竟觉得莫名眼熟。思索片刻后,他揪住太监的衣襟,震怒道:“是你?!”
站在他面前,就是那个假扮潘迎喜,到礼部送卷宗,冬至宫宴时刺杀柳涓,又引诱王羡渔走进静王府秘道的神秘太监。
一切阴谋的起始点。
可他的左脸上没有那块紫癜!
送悲不卑不亢地答道:“王侍郎,奴才与您第一次见面,您认错人啦。”
王羡渔回眸,正对上李羲无懈可击的笑脸。
李羲认定了一切已尘埃落定,向他秀出了自己最锋利的杀器。
王羡渔:“……”
他松开送悲的衣襟,摇摇头,低声轻笑道:“殿下,还没结束呢。”
离开东宫后不久,王羡渔在宫道的拐角处撞见了谢宓。
宫道上每日人来人往,谁撞见谁都不稀奇。王羡渔却有一种直觉,谢宓特地在等他。
朱墙旁、绿荫下,这位银丝满头的老人,是大燕的清流砥柱、三朝元老,是他敬爱的师父,但也是站在李羲背后的帮手。
没有谢宓的指点,李羲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世。
若无谢宓作担保,一个失势的废物太子,怎么可能牵上方翊的暗线。
李羲还把从谢宓口中得知到的秘道地图,透露给了方翊,险些让柳涓成了送给西凉王的礼物。
王羡渔对上谢宓幽深的眸色,竟感到无比陌生。
这样一位和蔼的长辈,会偷偷塞给柳涓一把冰晶糖,给他包一个大红包,但也会把他的性命放在棋盘上,用作厮杀的筹码。
也许谢宓的本意不是杀了柳涓,但棋局一旦开盘,所有人就朝着不可控的方向一路奔走。车轮碾过数不清的骨血,直至抵达胜利者的终点。
王羡渔苦笑着问道:“师父,我决定写童谣字条的时候,您对我说过一句话。”
“从今天起,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任何人’当中,也包括您,对吗?”
谢宓尝试开口,嗓音却是一片嘶哑:“问楫,我……”
“我不需要您的道歉,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劲节侯——不,刘尚书挡在您面前的那一刻,您后悔了吗?”
“……”谢宓无法回答。
“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了。”王羡渔拱手道,“保重,谢阁老。”
谢宓眯起眼,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的拐角。朱墙绵延不尽,头顶是碧蓝如洗的苍穹。
又是一年盛夏,七夕节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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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殿内新换了纱帐,夏风穿堂而过,满屋子犹如白鸽振羽。那些死久了、腐朽了的亡灵,都想出来晒晒太阳。
唯独最东边的一间偏殿门窗紧闭。雁南归横躺在屋脊上,翘起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唱着泉城流行的沽酒小调。
王羡渔从宫道疾步走近,雁南归立刻嘬口,发出一声尖锐的鸟鸣。
柳涓得到信号,把读到一半的话本塞到枕头底下,卷起薄毯,阖眼装睡。
但他藏书的技艺不够娴熟,话本的一角露在了枕巾外头,被王羡渔一把揪住。
王羡渔冷道:“起来吃药。”
柳涓还是不愿睁开眼,梦呓一般答道:“伤口都结痂了,我不想吃。”
其实,柳涓在婚仪后的次日便醒了。他对自己的手法有信心,谢完也说只是皮外伤,无大碍。
王羡渔却被他真真切切地吓了一回,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冷战。
王羡渔表达愤怒的方式,便是不与柳涓说话。
除了简短地说三两句,叫他起床吃饭、吃药,其余时间一言不发,坐在床边,监督“重伤”的殿下多多休息。
宣明殿的洒扫宫女们感叹久病床前出情圣,只有柳涓知道,情圣每天都在逼他睡觉。
盖着被子纯睡觉。
柳涓快把前二十年缺的觉都补了回来,实在睡不着,央求谢完偷渡几册话本入宫,还被王羡渔抓了个正着。
王羡渔难得开了金口:“下回让谢道长多配几味补药,配最苦的。反正殿下也不爱惜身体,全靠旁人煞费苦心。”
柳涓霍地从床上坐起,无声地抗议他这份苦心。
王羡渔的五指在床褥上按出一个浅坑,凑近了问道:“知道错了吗?”
柳涓当然明白王羡渔为何生气,但依然倔强道:“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支赤金簪子扎深了半寸,或扎偏了半寸,都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可他也是赌徒,喜欢与命运豪赌。
王羡渔笑了笑,转身欲走:“看来还是不知错。那臣告退了,请殿下继续睡吧。”
“小瑜哥哥!”
柳涓抓紧他的袖口,打算试试百试百灵的老办法,仰头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我错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王羡渔回味着这个吻,道:“说不定还有下次。你那位皇弟从昭陵回来之后动静不小,特意为你重修了静王府,想把你关起来。”
柳涓忽然问他:“如果我逃不掉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被关起来吗?”
王羡渔直视着他的双眸,毫不犹豫道:“我愿意。”
“那为了哥哥,我可得努力逃出去了……”
柳涓垂眸一笑,“不过我刚刚答应了你,没有下一次,就绝对不会再有。”
“至于李羲嘛,谁想要皇位,谁就与他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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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羲得到了王羡渔的答复,柳涓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三日后,他们将搬离宣明殿,暂住在一水巷的顾宅,等静王府修缮完毕再一同搬家。
他放弃了刑部侍郎的仕途,决定陪伴一个活死人了却残生。
李羲收好信笺,惋惜地叹了口气。
他非常欣赏王羡渔的才华与魄力,但既然不能为他所用,只能讥笑一句:“情痴。”
他提笔写下一封拜帖,请来东宫的下一位客人。
自从不用嫁给方翊,舞阳公主神清气爽,还有心思端着茶盅,与李羲闲聊几句家常。
直至聊到今后的去处,舞阳才收敛了笑容,清嗓道:“皇兄,我只有一个心愿——我要母后带离开京城。”
李羲真心地称赞道:“皇妹至孝,感动天地。”
董皇后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李羲,母女二人留在京城反而是桩麻烦。
万一董皇后成了下一个王太后……
舞阳又道:“近来,南宫先生常与我谈论西凉美景,我想带母后去看看凉州落日、大漠风烟。”
“西凉蛮荒之地,不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李羲打断她,“为兄刚在越州为你置办了一处园林,适合母后游玩散心。”
舞阳蓦地冷下面孔,哂道:“我已决意离开京城,之后在何处落脚,皇兄无权干涉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孤为何无权?”
李羲召来送悲,递上一碗色如浓墨的汤药,“你若不肯去越州,饮下这碗玄寒汤,我便放你们出宫。”
玄寒汤。
舞阳在深宫长大,自然知道它的效用。
这种汤药用来暗中惩戒后宫嫔妃,让她们再无生育子嗣的能力。
她听到李羲低低地嘲讽了一句:“谁知道方翊有没有碰过你。”
舞阳怒极反笑,提高嗓音质问道:“我若不饮,皇兄会将我就地诛杀吗?”
“孤何必在这里杀你?脏了东宫的地。”
李羲也笑道,“你方才饮的茶水里,下了一剂奇毒,饮下玄寒汤便可解除。否则三月之后,暴毙而亡。”
他大发慈悲道:“三个月的时间,足够皇妹尽孝心了。”
舞阳与李羲僵持许久,终于颤抖着指尖,端过送悲手中的药碗。
漆黑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她蹙起眉头一饮而尽。不久后,下腹处传来剧烈的绞痛。
李羲心满意足地品赏她苍白的脸色,安抚道:“玄寒汤药性猛烈,皇妹回宫后务必好好休养。”
舞阳撑着几案站起身,眼含泪光道:“皇兄,我们此生再不相见了。你能再抱我一次吗?”
李羲愣了愣,舞阳好似还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爱在雪地里穿红装,不小心跌了一跤,伸出手要他抱。
罢了,一个小姑娘而已,威胁不到他的大业。
但他牢记着方翊的死法,格外谨慎地走进舞阳,不与她有任何肢体的接触。隔着无法逾越的虚空,最后与她拥抱了一次。
他嗅到了她身上浓烈的花香,也许是内务府新调的香膏。
“皇兄,这味香膏叫作‘断情’,是南宫先生为我调的。”舞阳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线说道,“闻断情香者,一月之内肝肠寸断。解药的配方,唯独我有。”
她的笑容灿然,落在李羲眼中,却如吐出信子的美人蛇:“昭陵是个风水宝地,皇兄归去后,记得每月派人来取一次解药。”
她恶狠狠地瞪了眼送悲:“为了你,也为了你身边这条好狗。”
舞阳完成了反击,玄寒汤带来的剧痛也变得可以忍耐:“另外,石无祸昨日已启程去了凉州。”
李羲的脸色彻底灰败。
舞阳毫不留情地继续道:“张玄真的丹药里含有少量的汞矾,你让石无祸在酒中下了雄黄,激发汞矾的药性,差点杀了父皇。”
李羲不由自主地后退,撞上堆满奏章的书案,那些关系天下大事的纸页散落满地。他咬着牙,问出了方翊死前同样的问题:“为什么?”
舞阳答道:“你们这种人不懂——人都有情,人都想活。”
“归根到底,你小看了我的那位皇兄——这才是真正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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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太子党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李羲却突然发布了一道罪己书,认为自己德才有亏,不配大统,愿即日返回昭陵,在李氏诸位先祖面前思过。
李羲出京后不久,宣明殿里的那一位终于醒了。虽说身子还是极弱,但好歹为大燕朝保留了一位新帝的人选。
内务府与礼部把先前为李善准备的东西丢了个干净,马不停蹄地赶制全新的朝服、帝冕。
新帝无妻无妾,且侄儿类叔,似乎继承了天琛帝偏爱男色的遗风。众人只能办一场风风光光的登基大典,来为新帝冲喜。
登基大典的前一夜,柳涓端坐在宣明殿的书房奋笔疾书。王羡渔踱到他身后,开玩笑道:“陛下明日才登基,今夜就开始通宵理政。”
柳涓飞快地在百官名册上勾画,答道:“我大致为舞阳挑一挑,哪些人可提拔重用,哪些人外放,剩下的那一些尽早罢免。”
朱笔在韩令昭的姓名旁打了一个红勾。王羡渔随手抄起传国玉玺,在掌心里转了一圈,问他:“这东西,你真不要?”
柳涓头也不抬:“我要它做什么?”
王羡渔奇道:“那你想要什么?”
柳涓果断道:“你。”
他把百官名册搁到一旁,展开皇家玉牒,找到“静王李桐”那一支,在“李蛟”旁边的空白处,郑重地写下了“顾献瑜”三个字。
柳涓问:“王妃,你可有表字?”
王羡渔摇摇头,笑道:“回王爷,我无字。”
问楫这个表字属于王羡渔,顾献瑜死在了八岁,顾雪鸿来不及为他起字。
“那我便赐你一个字——存玉。”
柳涓转动笔尖,在“顾献瑜”底下又添了一笔。
顾家二子名为献璋、献瑜,曾梦想将一身如玉资材,献与江山社稷。
如今他们守住江山,弃了社稷。他不愿他再无畏献身,只愿他小心珍存。
让这份心意,只为他一人永世长存。
灯下的两道影子渐渐重叠,纸笔名册皆被扫落在地。柳涓微微喘息,突然道:“我想小橘猫了。”
王羡渔与他十指交错,吻住他的唇,答道:“嗯,明天就去接它回家。”
燕京城的百姓又听闻了一则噩耗,万众瞩目的新帝重伤不愈,没能熬到登基大典,在前一夜死于宫中。
据抬灵床的太监们说,新帝驾崩前已消瘦得不成人形,灵床轻若无物。
棺椁送入帝陵,静王党们备下的谥号——启明,提前派上了用场。
国丧结束后,那个叫作南宫逝的军师祭酒在太极殿传达口谕。众人发现“皇极有天”的匾额后,藏着未能登基的启明帝唯一的一道遗诏:
“传位于舞阳公主李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