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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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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妇姚氏,德行有亏,秽乱宫闱。依律当庭杖毙!”
小黄门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一旁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宫人将跪在地下的姚丽华架起来就走。姚氏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但仍挣扎着不肯就范,口中只是叫着自己冤枉,又嚷着要见燕禧宫的琳嫔。
“怎么回事?”这时进来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见此情景略略皱眉,说道,“这会子还没完,仔细误了给娘娘回话。”
文喜就是那个宣令的小黄门。见那宫女开口,忙换了一副讨好的神色,笑道:“连珠姐,可不是咱们偷懒,实在是这女人太泼,又抓又挠又骂的……”
“她要是抓人,就剁了她一双手;要是骂人,就剪了她的舌头!什么时候宫正司的人办事,也这么蛰蛰蝎蝎、婆婆妈妈的了?”门外冷不丁响起一把清冷的女声,接着一个身著湖蓝色宫装的丽人款款而至。众人一见她,忙不迭地躬身下拜,口称:“昭仪娘娘金安万福。”
姚丽华一见那人,眼中便好似要喷出火来,一边挣扎着要扑上去,一边骂道:“尹沉荻,你这贱人好卑鄙!……”话没说完,早让边上的宫人给堵住了嘴巴。文喜又惊又怒,忙上前掴了她两记耳光,喝道:“大胆,居然敢直呼娘娘名讳!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当这里还是你们赵府么!”他一意要讨好主子,下手自然狠辣无比。两记耳光下去,姚丽华那雪白的脸庞上顿时泛起了深深的红印。
这尹昭仪乃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纵是宫里位份最高的何贤妃亦得让她三分。如今闻姚氏如此无礼咒骂,她却也不动气,微微笑道:“赵夫人,当日你们没一刀杀了我,如今可后悔了吧?”
姚丽华心内一震,迎面便对上尹沉荻唇边那抹如愿以偿的笑意。——当初自己以为赵姚两家权大势大,尹氏一个小小的前国子监祭酒之女,纵使入宫,又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谁知造化弄人,竟让尹氏得蒙圣宠,成为今日宫中炙手可热的昭仪!而自己一时不察,中了他人奸计,——想到清晨自己身无寸缕地躺在皇帝身畔,面上便隐隐发热。堂堂工部侍郎之女,前左相的儿媳,吏部郎中之妻,御旨亲封的正四品夫人,居然与皇帝睡在了一起,这桩艳闻任谁听来都会是个大笑话吧!尹氏如今搬出宫规惩治自己,即使将来父亲与公公心怀怨怼,只怕也无可奈何。
事已至此,她亦不想教人看轻了去,遂强压下惧色,冷冷道:“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这是你的地盘,要打要杀,自然由得你去!我们姚家的女儿,岂是那等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鼠辈!”
尹沉荻面露讥诮之色,抚掌笑道:“本宫最欣赏赵夫人这样的硬性人!不过杖刑之法伤筋动骨,本宫亦不忍夫人就这么丧身殒命,将来于赵姚二位大人不好交代。如此……便赏你幽闭之刑吧!虽说此刑严苛,但到底没有性命之忧。夫人性情刚毅,相信总能撑过这一关的……”满意于姚氏重新浮上面庞的惊恐之色,她的语气愈发和软温柔:“陛下赐本宫协理六宫之权,夫人以外命妇之身,用媚药引诱圣驾,做下此等不才之事。于情于理,本宫都要对夫人你施以惩处。也算是给宫内外守礼本份的妃嫔与命妇们一个交待……”
所谓“幽闭”,是用木槌重击妇人胸腹,使之阴颓,从此再不能行房甚至生育。这样阴损的刑罚,若不是恨毒了自己,又怎会轻易使出?姚丽华宁愿被人乱棍打死,也不愿受此酷刑。“尹昭仪,”她惨白着一张脸,艰难地开口,“我是陛下亲封的正四品夫人,要受刑,也得要陛下亲旨才合规矩!况且无凭无据,何以认定是我用媚药引诱的陛下?”
尹沉荻轻笑出声,仿佛早预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连珠,你把那东西拿来给赵夫人看看!”
连珠转身招了招手,便有宫人端着个托盘进来。盘中无甚物什,只放了一件绯红色肚兜。姚丽华抬头一看,面上又青又红,嚅嚅道:“这是我贴身之物,怎么会……”
尹沉荻往那盘中瞥了一眼,面上满是厌恶鄙夷:“这肚兜上绣着五色月季的图案。本宫问过琳嫔,知道她的嫂嫂也就是夫人你幼时曾得一梦,梦中仙人赠你一朵五色月季,喻你一世富贵荣华。夫人颇以此自矜,因此贴身之物上皆有五色月季的纹饰。赵夫人,本宫说的是也不是?”
她既能下手陷害,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姚丽华无言以对,但仍怀着一线希冀,说道:“不过是一件肚兜,昭仪想说什么?妇人皆有此物,莫非她们都存了心思要勾引陛下不成?”
“娘娘,经司药监的人查验:这肚兜表面平常,实则系用掺有如意合欢散的花水浸过。遇热即散发具有催情作用的香气,夫人意乱神迷,不能自抑。”说话的是尹沉荻身边的宫女连珠,她又转脸看着姚丽华,声音又冰又冷,“赵夫人,昨日随你入宫的近身侍婢已押往宫正司受审。她招认你自两年前便常著此物,引得赵侍郎对你神魂颠倒,夜不能寐……”
此言一出,周围的宫人内侍都“噫”了一声,脸上纷纷显出轻蔑之色,个个都拿眼斜睨着跪在那里垂首无言的姚丽华。想那姚氏嫁入赵府仅仅一年,两年前乃是其未嫁之时。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居然用媚药勾搭男人才得以成婚!此事即使在民风开放的夷虏之地,只怕也是耸人听闻的奇事吧!更何况姚氏之父乃是正四品工部侍郎,堂堂的官家千金,居然有此淫行浪举,不得不夫人哂笑姚家门风败坏,丧德败行。
尹沉荻哪里肯放过这羞辱仇敌的大好机会,又接着连珠的话道:“这几日琳嫔身体抱恙,赵夫人你奉旨进宫侍疾。想是艳羡天家富贵,自己也动了入宫为妃的糊涂想头。因此趁昨夜陛下来燕禧宫用膳之机,殷勤劝酒,又以室内湿冷为由,命宫人大生炉火。琳嫔体虚身弱,又闻不惯炭气,便早早回去歇息。陛下一时酒酣情热,又受那如意合欢散的香气所激,终于与你做下那不才之事!赵夫人,赵氏枉称诗礼世家,如何纵出你这等□□无耻的妇人!莫非你以为与陛下有了床第之欢,便能平步青云,一朝登天了么?还是你当这偌大的皇城是那淫窝浪窟,由得你这般自作聪明,百般算计么?”
这番话说得辛辣无比且滴水不漏,饶是姚丽华自负聪明机变,此刻也百口莫辩。偏偏耳中又听得尹沉荻说道:“你若不服,本宫即刻派人往赵府搜查,相信那如意合欢散在赵夫人的内室里还有很多吧!”
——搜到媚药事小,若搜到那些东西……姚丽华不敢细想,于是挺直胸膛,昂声道:“不必了!你既存心害我,那些证据自然一样不少!要施什么毒刑,只管下手便是!横竖秋郎说过,无论此生如何,他亦不会弃我不顾!相比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真情实意,我有何苦,又有何憾?”说着,她还咯咯一笑,顿时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那日我与秋郎于崇恩寺相会时,我问他退婚之事可有决断。尹昭仪,你道秋郎怎么回答?——他说:‘尹氏贪婪,霸住彩礼不放。本来我们赵家也不希图这些银钱小事,她既一心索要,也就舍了与她便是。只那枚鸽血红的多宝戒指,乃是赵氏历代长媳相传之物,无论如何也要向她讨了回来。只有戴在丽娘你的手上,我赵知秋方才称心如意,快活喜乐。’”姚丽华晕生双颊,语音刻意甜腻至极,“尹昭仪,你瞧瞧我手上的这枚戒指,可眼熟不眼熟?自己戴惯了的东西,硬生生让人剥了下来,这心底定然痛得要命吧!”
她的话大有揭尹氏旧底的意思。突然触及伤痛往事,尹沉荻顿时血涌上脑,只想用世上最狠毒的刑罚收拾姚丽华,方能泄尽心头之恨。连珠见势不对,忙伸手轻扶尹沉荻之臂,对姚丽华扬声道:“赵姚氏,你以为胡言乱语便能激得娘娘大失方寸,好让你有隙可钻么?娘娘心智果决坚毅,如何能受你这妖妇蒙蔽!”
尹沉荻得连珠提醒,心神稍定。“不错,”她面色渐渐平静下来,“赵夫人,多说无益。本宫特意为你备了天王保心丹吊着性命,你这便安心受刑吧。”
姚丽华双目圆睁,刚要再说什么,一旁的文喜早将已备好的粗布塞入她口中。一使眼色,几个粗使宫人一拥而上,顷刻之间就将姚氏捆得严严实实,眼见着就要推出院外受那“幽闭”之刑!
“尹昭仪,手下留人哪——”
突然,一个著正五品宦官服的内侍匆匆赶来。时值夏末,天气尚算炎热,他身躯肥肿胖大,因此一路小跑而来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尹沉荻见来人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内常侍杨得福,不由得面上一凛,随即浮起浅浅笑意,温声道:“这么热的天,杨公公怎么来了?连珠,快扶杨总管坐了!”
杨得福摆摆手:“娘娘不必客气,咱家是来宣陛下口谕的。”说着,拿眼瞥了瞥瘫坐在地上的姚丽华。
尹沉荻笑了一声,淡淡道:“什么旨意要劳动公公你亲自跑一趟?”顿了顿,又敛了笑意跪下,肃容道:“昭仪尹氏听旨。”
杨得福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奉陛下口谕:尹昭仪速入宸极殿面圣!”宸极殿是皇帝日常所居之处,尹沉荻口称接旨,连珠将她扶起来,状似无意地一问:“公公,那赵姚氏如何处置?”
杨得福眼皮抬也不抬,道:“尹娘娘还是快去吧!误了,陛下那里可不好交待!”
是夜,燕禧宫传出噩耗:入宫探望琳嫔的赵姚氏突发绞肠痧,不治身亡。而宸极殿那里,尹昭仪因面圣时言语无状,惹得皇帝勃然大怒,不单罚去她半年月俸,更下令将其禁足颐华宫整整一月。
三日后,宸极殿又有新旨颁出:赵家养女赵丽华德容兼备,有宜男之相,特封为贵人,著令即刻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