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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七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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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缓缓关上木门,任最后一丝光亮被薄薄的木板隔绝在外。
韩潇此刻住的木屋正是当年千寒千烬住的那间,只是经年累月原本的木屋早就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于是韩潇去了山腰扛了不少木柴回来,在千烬的帮助下把那间私下漏风的屋子整修成此刻的模样。
算不得精细,好歹挡风遮雨。
韩潇本是有些看不惯千烬的,太过咋呼,却又没有能成事的样子。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千烬这人其实简单得很,万事不过脑子,随心所欲也就没什么烦恼。
其实跟这样的人相处,远简单过道道去数染墨的弯弯肠子。
想到染墨,正在点灯的手一抖。
火光轻颤,到底点亮了灯芯,昏黄的光亮瞬间覆盖了房间,连带照亮了那盆放在床边的鸢尾。
原本一直打着朵的花苞静静地在窗前轻绽。
韩潇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做了什么。只是某日照例在湖边晃悠良久,回屋将积雪化水浇花时突然发现,这困扰了时翎好些年的骨朵,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开了花。
慢慢走到窗边,伸手轻轻碰了碰开得很艳的花。带着些许墨色的黯青,和湖边融雪季节盛开的大片鸢尾大不相同。
“染墨,花都开了,你还要我等多久?”韩潇的声音很沉。
木门没有关紧,被风一吹“吱呀”一声缓缓开了半线。山间的夜风自是极凉的,此刻倒灌了进来,桌上的火光一瞬明灭难辨。
“算了,我答应你等着的。”韩潇叹气,离开窗台,缓缓走向木门,抬手关门。
只是韩潇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一瞬,那朵开得正艳的鸢尾忽然毫无来由地颤了一下。
小狐狸从没怀念过最初那种爪子踩上雪堆的感觉。
只是此时此刻,小狐狸忽然意识到千冥山的积雪,和外面的积雪不一样。
没有那些乌漆麻黑的脚印,没有夹在在积雪中的泥石颗粒,一爪子下去,软得很。
可惜,小狐狸没能撒欢多久,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揣进了怀里。
“小七,你这样快活,是想给韩潇伤口上洒把盐么?”时砚轻轻顺了顺小狐狸的毛。
小狐狸瞪,明明是他们这样亲热比较惹人嫉。
不由“啪!”抓了时砚一爪子,趁他吃痛的空隙跳了下来。
原本小狐狸一早就想在千冥山住下来,反正那么大的山头,不就是多盖间小破屋,费不了什么事,可时砚一脸苦相就是不愿意。
“这样多不方便,墙那么薄,啥声音都……”不等时砚说完,小狐狸已经红着脸妥协了,“更何况,你觉得韩潇日日对着我,他舒坦么?”
说那句话时的时砚整个人埋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
拂面的风忽然变得温润,不再是完全的冰雪气息,小狐狸不由得放轻了步子。
明明凭它的小肉爪怎么个跑都不会有响动,可每次接近那片湖泊,小狐狸总觉得一个不小心会把它震碎一般。
如镜的湖面缓缓平展在眼前,小狐狸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轻了不少。
跑出好几十步,才发现时砚没有跟上。
想回头,却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如镜的湖边,少了一个人。
韩潇不在湖边?
韩潇会在哪里?
一个在湖边已然伫立上百年的人骤然消失,能去哪里?
小狐狸一瞬间被一些可怖的想法吓得毛都竖了起来,却在下一刻被人轻轻地抚平,连带圈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屋里有动静,我们去看看。”
韩潇当然是在屋子里。一个已经与世隔绝上百年的人除了继续与世隔绝,还有别的法子么?在遇到一个愿意带他走的人之前,自然没有。
小狐狸是多虑了。
小小的木屋,不过一张床,一张木桌,两条长木凳。若是以前,韩潇绝不会选择在天黑之前进屋,这么小的地儿,连转个身走两步一不小心都会磕到。只是现在——
手里握着硬从千烬那里挖来的梳子,小心地梳理手里的黑发。漆黑的发丝划过指尖,柔滑的触感恍惚间一如当年,只是,那个被服侍的小鬼多少有些不太配合。
“小墨小墨,别乱动!”指尖的发丝本就短得很,一不留神就会漏掉一束。
小鬼憋了憋嘴,两条小短腿踩踩跺跺折腾了良久,终是静了下来。
韩潇手快脚快地系上布带,终于把小鬼的一头乱发整成了可以看的样子,伸手拽着他转过身,却在对上那双眸子的一瞬失了神。
依旧是那样漆黑深邃的眸子,似乎连满屋的火光都不能映入其间分毫。
下一刻,原本乖乖站在身前的小鬼忽然脸色一白,飞快地挣脱韩潇的手,一溜烟钻到了床脚后头。木床一侧贴墙,另一侧则距木墙留了一道不大的缝。小鬼小小瘦瘦的身形钻进去刚好。
“小——”韩潇诧异的语声骤然一顿,原本抓着梳子的右手紧了又松。
“砰!”房门被猛地推开,原本仅靠一扇木窗照明因而显得有些昏暗的房间瞬间亮堂不少。
韩潇冷眼看着门外光亮处杵着人影,半晌却被一道忽然扑进怀里的银光弄得没了脾气:“小七,原来是你。”
“你以为是谁?”时砚替七钥开口。
“千烬。”韩潇言简意赅。小狐狸乖顺的窝在韩潇怀里,尾巴时不时扫过韩潇的脸颊,亲热得很。
“他又怎么了?”
“又?千烬什么德行,你应该很清楚。”韩潇也难得话多。
被千烬那话痨折腾久了,韩潇自己也觉得这些年嘴皮子利索了不少,虽然还不时有被那家伙惹到,最后把人丢出去的时候。
怀里的狐狸忽然一动,银光一闪,已闪到了窗台上。木窗本就是支开的,窗台处自然有足够的空间让小狐狸落脚。只是看着距离狐狸爪子一寸之遥的小小鸢尾,韩潇的眸子一瞬瞪大:“别碰!”
其实即使韩潇不出声,小狐狸也不会弄坏那盆花,只是韩潇那一声吼得太响,小狐狸的爪子不由颤了颤。
幸好,什么都没碰到。
“花开了?那染墨——”时砚走进了屋子四下打量。
“小墨,出来吧,没事的。”韩潇本就无意瞒着这两人,只是要把小鬼弄出来实在得费点功夫。
手执烛台缓缓走向床尾,果然,缩在缝隙里的小鬼一动不动。
小狐狸的动作比谁都快,银光一闪就出现在床尾的缝隙边,一张嘴咬住了小鬼的裤脚。
小鬼的大眼睛忽闪了好几下,却是不退缩也没有动作。
小狐狸扯了半天扯不动,松了嘴,不退反进,缩在小鬼的脚边,拿鼻子蹭他小腿。
小鬼盯着脚边的小狐狸看了半晌,过了好久,缓缓弯下腰,抱起狐狸。团成一团的小狐狸此刻异常的温顺,非但一动不动任由小鬼抱着,还伸出小舌头舔了小鬼手背一下。
韩潇看着角落里一人一狐的互动目瞪口呆。
“他们似乎挺投缘的。”时砚倚着门框似笑非笑,“不过,他们本来就关系好得很。”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时砚,你知道会是这样?”韩潇终于回过神,却是看着那个被门外的光亮吞噬大半看不清神情的人,眼神有些冷。
“不知道,不过这算是意料中的。”时砚耸肩,“不然,你以为染墨当初在犹豫什么?”
“……”韩潇回过头,看着抱着小狐狸缓缓从缝隙里挤出来的小鬼,一时有些恍惚。
他,真的是染墨么?
“韩潇,给他点时间,待他再修炼一阵,也许就想起来了。”时砚似是看透了韩潇心中所想。
“是么?”韩潇的视线一直凝滞在那个小鬼身上。
他的出现实在是毫无征兆的。那天韩潇一如既往地在湖边坐了一整天,直到暮色四合才拖着步子回到木屋,却在打开门的一瞬愣在了那里——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娃娃就这么光溜溜地缩在窗台下面,满脸的无措。
韩潇让千烬帮忙弄了套小小的衣衫,依旧是染墨惯常的一身黑。千烬提出要把小娃娃打扮得漂亮点,却被韩潇想也不想否决。
他眼里的染墨就该是这样的。
只要那个人是染墨,他就理应如此。
小鬼和小狐狸玩了一阵,忽然想到了什么,迈着蹒跚的步子向韩潇走来。
“……怎么了?”韩潇一时不明白。
却是忽然被小鬼一把拽了右手往小狐狸皮毛上搭。
“他这是想给你介绍他新交的朋友么?”时砚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有些好笑。
“……”
“这小鬼可比原本的染墨讨喜多了。”
“……”
七钥踏出木屋的时候远处的天际依旧透着一线昏黄的白。
“可以放心了吧?”不需要回头,时砚也可以轻易分辨出走到身后的人是小狐狸。不用听脚步声,仅仅需要靠近一瞬产生的感觉。
“我真不能相信,那是染墨。”虽然当时小狐狸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小鬼身上,可时砚和韩潇的对话他依旧一字不拉。
那个又乖巧又有些怕生的小鬼居然会是染墨?
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染墨?
“你相信他是,他就是。”
“……”
“如果你坚持要怀疑,那——”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无踪,眼前的一切却依旧清晰可辨。
遍地的雪白得足以积聚一切光亮。
“小七,一直在眼皮底下的人都会变。”
“……时砚,你变了么?”
“……你说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