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水果艾玛

3、第 3 章

　　林慕飞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他自觉失礼，赶忙起身整理衣饰。小丫鬟过来给他端茶送水，偷偷看他几眼，脸颊微微晕红。林慕飞梳洗后询问郭大侠夫妇在何处，他有很多需要请教的事情。小丫鬟则说郭大侠让林将军先拜访吕大人。林慕飞一怔，暗骂自己处事冲动，便在士兵的引领下赴了吕大人之约。

　　吕大人的接风宴安排在城中一个富丽堂皇之处，林慕飞心里不屑，碍于颜面还是举步入内。吕大人及一帮下属倒是早已坐得端正，见林将军前来，个个堆得满脸谄媚。林慕飞眼角一扫，未见郭大侠夫妇，心里无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这官场一事。

　　理所当然的，这一席饭吃得林慕飞难受得紧。这些无为无用又懦弱的官员们只是不住口地夸奖林慕飞的英勇神武，林慕飞一再表示自己未曾对此大战出过一丝一毫心力时，这些官场老油条立刻改口说那是圣上英明，龙恩感召等等。

　　林慕飞虽出身世家，却有着一腔为国为民的热血，在这些官吏毫不知耻的溜须拍马之后终于忍无可忍。他重重一拍桌面：“够了！诸位也是拿着国家俸禄，如今国家有难，却在这里满口胡言乱语！若不是郭大侠他们尽心尽力，你们又是如何安稳坐在这里信口雌黄！”他这话一出就知言重了，但胸口倒是出了个闷气，因此索性一做到底，抬手一掀将饭桌打了个滚儿。这些官员未料他有此一招，一边惊呼一边狼狈地往旁边退去，有些还相互撞倒，反倒泼了一身菜汁。林慕飞见状，想起日间进城所见的孤苦百姓，心里更加恼火，同时也微微懊悔，要是刚才把这些饭菜打包了分给城中的百姓该多好。于是，他也懒得与这些人废话，袖子一甩便大步出了门。那些官吏对他又恨又不知所措，只得任他去。

　　走出这酒楼，嗅着夜间空气，顿觉神清气爽。正待迈步，忽听高处有鼓掌声，林慕飞抬眼一看，对面屋檐上一名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正对着他噼里啪啦的拍着手掌，还大方地地翘起了大拇指。

　　“鼓掌者何人？”距离虽较远，但林慕飞觉着这人似曾相识，且对方看来毫无恶意，因此询问的口气也就是好奇居多。

　　年轻男子飞身一跃，轻轻松松立定，向他抱拳：“在下郭破虏。”

　　林慕飞这才注意到此少年与郭大侠确有几分相似，当下回礼：“在下林慕飞。”

　　郭破虏啊了一声：“原来你就是爹和娘他们说的那个忠勇大将军。”他仔细看了看他，“你看着比我还小啊，还比我矮呢。”郭破虏比了比他和林慕飞的头顶，确实差了半个头，“这样已是将军，好生了不起。”林慕飞对这那所谓忠勇大将军的称号一直都耿耿于怀，深知并非靠自己的双手赢得此称号，但见面前的郭破虏眼中坦荡，语气真诚，若自己推让倒显得做作，便回以一笑。

　　“你笑起来真好看啊，小将军。”郭破虏心直口快，林慕飞一怔，不知该接什么话。

　　郭破虏又瞅瞅酒楼内的一片狼藉，笑道：“我本来也是看这群人不顺眼，想过来对他们略加惩戒，未料小将军先出手，真是大快人心。”他边说边拍拍林慕飞的肩膀，唤人家小将军唤得一回生二回熟，似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在朝中，林慕飞甚少有同年好友。他家世显赫，父亲自小就当他是个宝，怕他人打歪主意。即便成年，林慕飞也多是和一些年长许多的老者打些交道。那些老大臣们循规蹈矩，从未有人给他起个奇怪的称呼，所以对于郭破虏的自来熟，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哪里不对。只是看郭破虏笑容坦荡，心想或许这就是同辈的相处吧。

　　夜晚的汴京街道因战火缘故，多少显得苍凉。郭破虏与林慕飞谈话间，见他眼神中常有忧色，心道，这家伙这么点大，却故作老成，也不知累与不累。他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说。林慕飞微微一惊，道：“在京城，战事通报上来时常常各种掩饰，皇上与大臣都不明现下的情势有多危急，不断的瞒报只能让事态越来越恶化。我在京城听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现在亲眼所见，真正震撼与担忧。”

　　郭破虏皱皱眉，这小将军说话太老成了，文绉绉的累死人了。他是家中幺子，又是郭家的唯一儿子，黄蓉生他时吃了不少苦，对他甚为宝贝。只是郭靖吃了郭芙的苦，对郭破虏严厉有加。好在郭破虏还算听话，也能明白父亲的苦心。不过毕竟少年，加之黄蓉看他沉稳多少也会纵他几回。所以，郭破虏的性子上来说，要比从小就跟老学究子曰来子曰去的林慕飞要飞扬得多。而且，他对林慕飞甚有好感，见他一板一眼，就大大咧咧地拉着他的肩头：“小将军，现在这态势非你我二人能扭转乾坤的，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就好了吗？想那么多很容易生白发的。”他边说边随意地用手指掠过林慕飞垂在后颈的发丝，林慕飞从未被人这么亲昵的靠近过，见郭破虏面不改色，心中也不知这是不是传说中江湖人士的相处。只不过，这接触暂且不计，另一事林慕飞怎么都觉得别扭，便道：“郭侠士……”

　　“那是我爹，你就直接叫我破虏吧。”郭破虏嘿嘿一笑，甚是豪迈地拍了拍胸口。

　　林慕飞张了张嘴，还是叫不出，便改了口：“郭兄弟，你……能不能别再叫我小将军了？”虽然对方无恶意，可总被这么叫着感觉总是怪怪的。

　　“你是比我小啊，而且还矮我一个头，要不你叫我声大哥来听听？”郭破虏也不知为何，看着林慕飞红着一张脸就心情好，就忍不住想逗他。

　　林慕飞这下明白这郭家后人是在逗自己玩，心中微有不忿，加之少年心性，便趁郭破虏不注意，忽然沉肩扣腕。郭破虏一个不备，右手臂就被拧到了后头，他呀呀呀呀的叫起来，林慕飞笑得自得：“这个力气可不小了吧，郭兄弟。”

　　郭破虏点点头，在林慕飞松开手腕之际，一个扫堂腿就过去，林慕飞斜身飞开。两人一下子就距了数米之远。他心情甚佳，朝着郭破虏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郭破虏玩心大起，卷了袖子：“今天非让你叫声大哥来听听！”他展开轻功，林慕飞早已跃上屋檐，足尖轻点砖片，他先前有了距离优势，见郭破虏落了几个回乘，便侧过脸道：“等你追上我再说！”

　　晚风习习中，这二人一来一往片刻间便到了那城门下，郭破虏眼看这终点就要到了，眼睛一眯，从怀中掏出一物，伸指一弹。林慕飞脚踝吃痛，他没想到郭破虏使诈，没个防备就跌将下来。郭破虏一招亢龙有悔，将林慕飞的坠势缓得一缓，自己借机使力跃前一抄手，这便将小将军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落了地。

　　“叫大哥！”郭破虏得意得很，林慕飞瞪他一眼：“你使诈。”

　　“你先前只说追上你就成。”郭破虏放开林慕飞，笑容不减，“可没说不能使诈。”

　　林慕飞眨眨眼睛：“我是说追上我再说，可没说追上我就那么叫。”

　　郭破虏一怔，林慕飞见他傻在当地，倒笑了起来。郭破虏见他笑颜绽开，心里也欢喜，也就把方才之事抛开一边：“那就各退一步，我还是叫你小将军，你就叫我郭兄弟，如何？”

　　林慕飞心想怎么听着还是我吃亏呀。不过他的心思被郭破虏方才所使的功夫给吸引，转而询问是何门派。郭破虏是从母亲那里学的，不算特别正宗，小打小闹倒没什么问题。加上他是家中最小，平常都是他去请教他人，如今有个小将军请教自己，心里可喜滋滋的。于是，两人顺着城墙楼梯而上，比比划划，蹦蹦跳跳，越说越是亲近，反倒没注意那城门上的一双妙目。

　　直待这一对人影消失在拐角处，黄蓉才缓步而出。郭破虏前些天去了全真教，她估算着独子这些天该到家了，方才守在这儿等着。只是，她没料到等到的是两个人。

　　她怔怔地望向深沉的夜色，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心思为何。这兜兜转转的，便是又回到了原地吗？

　　“郭伯母？”身后有人出声，黄蓉并不回头，只淡淡说道：“这么晚了，有事？”

　　杨过走到她的面前：“我方才已经跟郭伯父告辞，明日便会动身离去。”他晨间之所以留下不过是一时心情激荡，回房后细细回想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的父亲终究已消失，无论他人何种评判，都已与他无关。

　　黄蓉轻轻嗯了一声，杨过凝视着她：“郭伯母，那林将军虽年少，但满腔报效热诚，委实难得……”

　　黄蓉看他一眼，轻轻一笑：“怎么？你以为我会为难他吗？”

　　杨过不答。

　　黄蓉悠悠地叹了口气，将视线重新投向无边无际的黑夜：“我已经……很累了……”

　　***

　　次日，杨过夫妇向众人告辞，郭襄泪盈于睫，郭破虏则与林慕飞站在一起。郭靖只在他们同时出现时扫了一眼便不再注目。黄蓉与父亲低声交谈，黄药师眼神中略有惊异，最后则是轻抚爱女的脸庞。

　　那之后，林慕飞在城中又待了数日，与郭破虏相处最为尽兴。两个年岁相仿的少年郎常会过过招，交个手之类的。郭靖有时看见了会指点一番，但多数时候他只是默然一瞥便转身离去。至于黄蓉，则会命人给他们备好茶点汗巾，她本人却从不注目于他们。

　　这期间，黄药师、洪七公、周伯通等人一一告别，郭襄也随之告辞。黄蓉知女儿固执，只道你的选择，想去便去罢。郭靖看了她一眼，才发觉自己的妻子鬓边也是华发渐生。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了吗？

　　不久，皇上又下了急诏要忠勇大将军即刻回宫。林慕飞十分不满，但皇命不可违，只得向郭靖夫妇辞行。

　　“那么，林将军打算何时动身？”黄蓉问他。

　　“即刻。”林慕飞的口气听上去很是无奈，同时表示他此番回宫必定如实汇报襄阳战情，让圣上与深宫里的大臣们明白如今严峻的情势。

　　对此，郭靖与黄蓉都不以为然，但也不忍说穿，只说了有劳将军。

　　“还有一事，林将军。”黄蓉凝视着面前年轻的脸庞，“临走时与破虏告别一番吧，他对将军十分交心。”

　　林慕飞应了一声，想到自己回宫后便再无这般好友，心内难免郁郁。郭破虏更不用说，整张脸都垮了下来：“这么快就要走？我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没说呢。桃花岛才说了一半。”

　　“回宫之后我会再跟皇上请示，或许来年立春之时就能回来。”

　　郭破虏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个长形袋子：“给你。”

　　“是什么？”

　　“桃花岛的桃花，我跟外公要的。来年的时候，我们来比比谁的桃花开得又多又好看。输了就得叫对方大哥。”

　　林慕飞见他还是执着于此，不禁噗嗤一声笑起来：“好。”

　　郭破虏看着他，笑起了一双月牙眼：“小将军，你笑得真好看。”

　　这个时候，他们或许模糊地察觉有些承诺意味着遥不可及，但年轻就是无所顾忌，所以一个许得坚定，一个答得干脆，仿佛那一年的春天就在不远处，仿佛他们真的可以一起看那桃花盛开。

　　仿佛，他们的人生，一直如初见。

　　来年襄阳城破，郭靖携妻儿殉国。
　　那一年，皇宫里最盛放的那株桃花，一夜间落败。

　　人生，终不是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