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故意》云旎

8、明明故意

　　第8章
　　方晚意不太喜欢拍照。

　　中学那会儿，她刘海很长很厚，常常遮住眼睛，拍照的时候脸更是被挡去大半，经常被人说像个阴郁的女鬼，看着瘆人。

　　后来长发被她一股脑剪断，顶着不男不女神似鸡窝的发型和快有她半张脸大的黑框眼镜，方晚意就更不愿意拍照了，照片只会不断提醒她生得又呆又丑这个事实，就像把她堵在厕所里的那些人说的那样。

　　自欺欺人罢了，多么可怜的维护自尊的方式。

　　于是当方晚意看到蒋迟故发来的合照时，她并不觉得那是浪漫。

　　她只觉是嘲讽。
　　无声的、赤.裸.裸的嘲讽。

　　加上蒋迟故的态度在当时，一下子就变得特别冷淡，难免不叫她多想。

　　“方晚意，原来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她想象着蒋迟故用最恶劣的语气说出这句话，默不作声地删掉了这条聊天记录。

　　【不用了。】
　　她这样回复，而后一夜未再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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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当时是有情绪作祟，才让方晚意对自己的照片心生抵触。

　　如今再看到，她倒是觉得……拍得还，挺不错的。

　　哪怕蒋迟故用的是手机原相机的死亡前置镜头，哪怕拍摄角度苛刻得几乎看不清人脸。

　　可照片里，二人共用一条毛毯、相互依偎着取暖，怎么看都像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情侣罢了。

　　根本没有所谓的嘲笑，全是她当时脑抽了自己瞎想的罢了。

　　【一碗方糖：摊牌吧。】
　　【一碗方糖：那天晚上你究竟拍了我多少丑照？】

　　【蒋：？】
　　【蒋：仅此一张。】

　　过了一会。

　　【蒋：还有，你管这叫丑照？？？】
　　【蒋：「照片」「照片」「照片」「照片」】
　　【蒋：看看，这样的才配称作是丑照好么？是本人见到了想要去毁尸灭迹的程度。】

　　他连发了好些自个儿的丑照，多是穿着体能服训练时被人偷拍的，面目狰狞，毫无形象可言。
　　还有一张是穿着赛车服在车里睡觉的怼脸照。

　　方晚意记得蒋迟故说过，职业赛手前期的投入非常大，且通常不一定和回报成正比，所以真正想走这条路的人，日常训练的过程中都格外辛苦。

　　他们在赛道上挨个跑，一圈下来大约也就三四分钟，下场之后，约莫有20分钟左右的休整时间。
　　那段时间蒋迟故还要忙着期末考，训练场上累到不行，晚上还要熬夜复习，便趁着20分钟不到的休整时间小眯一会儿。

　　谁知，就被一帮“孙子”逮着了拍丑照。

　　方晚意第一次看到这种状态的蒋迟故，笑到不行，顿时理解了弹幕里那些疯狂刷屏劝自己爱豆好好用脸的粉丝。

　　她发了个大笑的猫猫头表情包过去，同时模仿弹幕里说的话。

　　【一碗方糖：请你好好用脸，行吗？】
　　【一碗方糖：怎么说也是你们车队的门面，多少带点包袱吧。】

　　蒋迟故发了条语音：“开车又用不着脸，长成吴彦祖也拿不到第一啊。”

　　方晚意笑出声，心想还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真心长得好看的人一点儿也不在乎这档子事儿。

　　“看吧，方晚意，”蒋迟故的声音透过机械传出，更添了几分磁性，“这样一比，咱俩那合照里你是不是堪称惊世神颜了？”

　　“你要还不喜欢的话，咱俩下次好好拍几张呗？”

　　……

　　方晚意把照片点开，看了又看。
　　其实还挺好看的。

　　她皮肤底子不错，这几年跟着室友也学会了保养，平日里哪怕是素颜，离近了也瞧不出毛孔来，有个室友老说羡慕她，省了不少护肤品的钱。

　　她是标准的鹅蛋脸，成年后长开了些，褪了少时的稚气，多了几分棱角，但依旧有些肉感，林檀最喜欢捏她的脸蛋儿。

　　她说，这是标准的甜妹脸，而一般外表看起来很酷的人，十有八九都喜欢甜妹。

　　方晚意对林檀的话深信不疑，因为林檀自己就很酷。
　　她是方晚意见过的，最酷的女生了。

　　这么一想，方晚意立刻从微信列表里找到林檀，再次向她求证。

　　【一碗方糖：姐，你真的会喜欢甜妹吗？】

　　方晚意的外婆是林檀爸爸的亲姑姑，她和林檀也算是实打实的远房表亲。
　　当初方晚意选择离开南江去鹭城念大学，也是因为外婆在病榻上提了一嘴她有个亲戚在鹭大，若是去了，也能有个伴儿。

　　外婆病逝的时候，林檀跟着林父一同来吊唁，许是外婆提前打过招呼，那天林檀主动与她聊天，谈起高考填报志愿的事情，还帮她估算了分数线。

　　之后两人互换了联系方式，确认录取之后，方晚意去到鹭城，林檀也是尽心尽力地把她当妹妹照顾。

　　那边回消息的速度有些慢，方晚意习以为常，因为林檀不是在户外，就是在去户外的路上。

　　方晚意洗完澡出来，那边才回信。

　　【林檀：？】
　　【林檀：稍等，我问问你姐夫。】

　　【一碗方糖：问姐夫干嘛？】

　　【林檀：问他愿不愿意当甜妹。】

　　过了一会儿。
　　【林檀：问完了，他让我滚。】
　　【林檀：所以答案是，不喜欢。】

　　方晚意：“……”
　　好吧，方晚意确信，再酷的女生也逃不过恋爱脑。

　　方晚意没再继续打搅林檀，盯着和蒋迟故的合照又瞧了会儿，犹豫再三，还是保存了下来。

　　毕竟是她和蒋迟故的第一张，目前为止也是唯一一张合照了。

　　把手机放下后，方晚意去做今日份的皮肤清洁和护理，刚贴上面膜，就有电话打进来。

　　她没看清是谁，直接免提接通，“喂？”

　　“一一，”声音苍老却依旧沉稳有力，“你偷跑回南江了，是吗？”

　　是隔着电话音都能感受到的压迫感，令方晚意不寒而栗。

　　她没敢出声，更不会胆大包天到直接挂断电话，这个时候否认也是无济于事的，方晚意确信对方一定是已经盯上她的。

　　——她那位敬爱的爷爷，向来习惯让一切事物都在自己的把控之中，儿孙也不例外。
　　更何况，他从不觉得方晚意是方家的孩子。

　　“回多久了？”

　　那边换了个方式问，方晚意也不好再装聋作哑，老实交代：“两天。”

　　“我让人给你买明天最早的票，你回鹭城，”方老爷子不由分说，“你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会有人来接你。”

　　看吧，永远是这副强硬的态度。
　　分明不把她看作自己家人，却还是要处处干涉她的生活。

　　“我不要回鹭城，暂时，”方晚意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我要留在南江。”

　　“你说什么？”
　　“学校已经没有课了，我想在南江呆一段时间。”

　　方晚意顿了顿，补道：“放心，我不会给您添麻烦。”

　　“马上就要去英国了，你回南江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私自回来就是最大的麻烦！”
　　“可我也有我的人身自由！”

　　那边愣住，这是方晚意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方老爷子说话。

　　因为自知寄人篱下，以前方晚意在方家人面前温顺乖巧得像只兔子，任人摆弄，方老爷子说一，她完全照做，绝不反驳一句。

　　哪怕后来离开方家来到南江和外婆相依为命，也依旧保持着那一份感激和尊重，在为数不多的几次通话中，依然唯命是从。

　　——因为她知道，自己生父不明，站在方老爷子的立场上，他们从来都可以不管她这个野孩子。

　　可方墨出生前，他们还是给了她最好的生活。

　　方晚意不是个知恩不报的白眼狼，她心里一直记着方家的好，所以他们为了方墨赶她走、要把她出国，这些她都可以接受。

　　可是。
　　“您无权监视我，甚至干涉我的私人生活，”方晚意说，“我是个成年人，我在南江有同学、有朋友，外婆的墓也在这里，而我因为顾着您和您的家人，已经三年多没有回来，三年没有为我外婆扫过一次墓。”

　　“方墨还小，我知道您的担忧。但我也请您把您的被迫害妄想症收一收，把心放进肚子里，我就算过得再怎么不如意，也不至于跟个小学生耍心眼抢家产。”

　　“您也放心，工作上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不会让别人知道我和方家的关系，更不会动用您或是方先生的资金和人脉。这几年您和方先生给我打的钱，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们。你们要是不收，我就寄给方墨。”

　　说完这些，方晚意直接掐断了电话，心跳得飞快，好像快要炸裂一般，指尖都在发麻。

　　左右逃不脱要被送去国外的命运了，倒不如把心里的想法通通发泄出来，可是真发泄完了，方晚意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方老爷子待她不好吗？
　　其实是好的。

　　至少在方正阳娶妻生子之前，他是真的把方晚意当作自己的亲生孙女的，他也会在回家途中让司机多开几公里的路，去给方晚意买来她最爱吃的小熊饼干。

　　方晚意也曾经真情实感地，叫了他十多年的“爷爷”。

　　只是人到底都是私心重的，方老爷子骨子里又是个守旧之人，重男轻女，不可避免，更何况这个所谓的孙女并没有进行过DNA的比对，究竟是谁家的孩子也说不准。

　　站在方老爷子的角度，他当然会向着方墨母子，毕竟那才是他正儿八经的金孙，至于方晚意，不过是人到中年时渴望儿孙后代的一个精神慰藉罢了。

　　时至今日，早已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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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晚意挂完方老爷子的电话，以为他会生气，至少几个月不会再搭理自己的那种。

　　可令她意外的是，结束通话不过十来分钟，他就给她发了一连串的消息。

　　是几个文档和excel表格，是方老爷子给她制定的留学计划和挑选好的学校，还附上了相关专业和申请的截止日期。

　　其实这个时候申报今年入学的海外研究生，已经有些迟了，尤其是英国，能够选择的学校和专业已经不多，竞争也非常大。

　　方老爷子或许不懂这些，又或许压根就没把方晚意的前程放在心上，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把她送走。

　　方晚意虚扯了下嘴角，看都没看那些材料，回复：【您决定就行。】

　　那边打字的速度有点慢，【我尊重你的选择。】

　　【那我选择不出国。】

　　对话戛然而止，方老爷子再也没有回复。

　　方晚意笑了，把手机扔到一边，转而拿出电脑，打开室友发给她的毕业信息搜集表。
　　截止时间是明天中午的十二点。

　　这时已经到了半夜十一点，蒋迟故又给她发来消息。

　　【蒋：早上七点，行不？】
　　【蒋：再迟我只能翘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