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丝》墨上生花

4、第四章

　　夜，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浓郁。檐前雨稀稀拉拉的滴落着，空气好像在这一瞬间凝结，呼吸也开始停滞。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偶尔才能见到一两个匆匆跑过的人影，然后转瞬即逝。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雨雾里恍恍惚惚，时明时灭。
　　安王府这个有着江南典型园林风格的宅邸此刻正灯火通明，明晃晃的大厅里充斥着笑语，仆侍们静静侯在一旁，随时注意着席间动向，及时添加吃食酒品。小碧安立在三姑娘身后，手上端着银酒壶，嘴角微翘。
　　“哈哈哈......三姑娘真是个可心的妙人儿啊！”说话的是坐在安王爷左侧的一位风流公子，只见此人一袭白锻锦衣华服，腰悬明月配，头戴紫玉白金冠，眉若墨画，睛若秋波，唇若薄瓣，盈盈间是化不开的笑意。
　　乍见如此人物，就连三姑娘这般心高气傲之人也暗暗心惊。想自己也算是见过各色人物的，可眼前这样的佳公子还是第一次见得。而今天在座的也都是为官者，其中有一位左佥都御史林常青，一位翰林院编修史延年。可见此人定是非寻常之辈。
　　“公子见笑了。念瑶自是信口说说，当不得真的。”三姑娘莲袖轻挥，急急嗔道，“若真当了真，那念瑶可要上那智云寺念叨几声阿弥陀佛，以赎这雌黄之罪了。”说着，还煞有介事的合掌念了记阿弥陀佛，当下又把这公子逗了一乐。
　　随坐在侧一干人等也跟着一阵笑呵。林常青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三姑娘，一身百蝶穿花嫩黄云锻袄，裙拖六幅湘江水，外罩丝刻青石广袖纱，娥眉淡扫，秋瞳水翦，云堆翠髻，顾盼间似嗔还喜。想那洛水仙姿亦不过如此了。
　　“有你说的这般严重吗？”说着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若真如此那也甚好，那我就挑智云寺隔壁那尼庵。”
　　“挑尼姑庵作甚？”三姑娘侧过头状似不解的问道。
　　“自是和姑娘一样去念叨几句啊，这样才显得我的真心呀。”
　　“公子这般说可真是折煞念瑶了。想公子这样风流倜傥，若真去了，岂不是存心要那些女师傅们自会清规，罪过罪过啊。”只道这公子原来是这般风趣，也不知是何身份，当下不由有些怀疑。看座旁的安王爷神色自若，事不关己的样子，言语间也就多有放肆了。
　　好像在考虑这个可能性一样，这位佳公子敛起眉摇头叹道；“这倒是烦事一桩了，幸得姑娘提醒。我最是怕了这场面的，还是不要的好。”这并非虚妄之言。想起四年前去慈云庵的场面，他就不由有点后怕。那场面后来一度成了他的噩梦之源。
　　正喝着酒的安王爷像是想到了什么，端着酒杯沉沉的笑了。
　　三姑娘不由有些好奇，能令安王爷也发笑的，可见是件相当有趣的事；“难道真有这事？”众人也是一脸惊奇。
　　“哎呀，吃菜吃菜，都凉了呢。”说着就举起象牙箸就近夹了一片云菇笋，这番有着明显转移话题的举动自是不会起什么效果的，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
　　好像这话题引起了安王爷的兴致般，只见他啜了口杯中酒笑道：“只不过被众人误认了罢，当年......”
　　“三叔，你这是在臭我眉头吗？敢情我是得罪你了？”急急打住安王爷与出口的话。也不知自己是在何时得罪了这个小人，不帮衬着自己，反倒合着外人来笑话话他。说着横了他一眼，沉色道，“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有这么好说吗？”想想就无比心酸。
　　三叔？难道此人是七殿下？三姑娘不禁暗暗蹙眉，世人都言七殿下萧子辰天人之姿甚得圣上喜爱，今日一见果非虚传。看他仪态从容，言谈间虽多笑语但不失优雅，而且言谈间时刻保持着一种近乎而疏远的分寸。心下便有几分了然，有丝惆怅在心中化开，极淡极淡。
　　安王爷亲自为萧子辰斟上一盅酒：“是三叔的不是，再怎么说也不该让殿下出丑的。”辰儿还是这般性子啊，几年不见也不见得长进。回忆起四年前自己自动请封为安逸王黯然南下时，辰儿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今时也已十六了呢。
　　轰然间，满桌皆是不可抑制的笑了，哪里有将他当殿下的意思啊。
　　三姑娘看萧子辰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的脸也不由轻遮衣袖，盈盈一笑，此刻方觉这也不过是个孩子啊。随即打圆场道：“既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谁会没有一两件不可说于人听的事呢。不是不想说而是不得说。殿下亦是常人，自是免不了红尘世俗的，恐怕这伤心的是自己，别人反倒途添了笑资。”
　　这番在情在理的话真是说到了萧子辰心里，神色也转瞬舒缓了许多。虽说这事没那么复杂，不过还是很对的，他可不想再成为话柄子。不由感激的盯着三姑娘道；“姐姐真是朵解语花啊。”当下把刚才的不快忘了，起坐拿着酒杯挤掉坐在三姑娘后侧的林常青，姐姐长姐姐短的没个完。
　　之前一直以为此女不过空有相貌，更何况是烟花女子，不禁有些轻视，现在看来到有可取之处。史延年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好像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三姑娘举杯向他示意一下，旋即又跟萧子辰谈开了。
　　史延年急急的喝掉杯中酒，转头跟他身旁的地方小官聊起。小官何曾识得京城的大官啊，以为是了不得人物，阿谀拍马自是不消说的。史延年顿觉无趣，可又不好推却，只能硬着头皮忍受了。
　　安王爷也无所谓，任他二人笑谈去，当然刚才的史延年的小举动也是看在眼里的。在座众人也就不再提起方才之事，各自吃食，推就一番，还算热闹。
　　“常青此次来江南可是有什么要事？”状似无意的，安王爷开口道。二十出头年纪就做上左佥都御史，官从正四品，也是有些本事的。
　　被萧子辰占了位子，林常青只好坐到安王爷左侧，虽不合宜，但也不觉什么，他知道安王爷不会在意这些。以前没有同安王爷打过交道，只是远远的看着，就绝此人仪态万千，沉稳内敛。甫坐毕就闻安王爷如此一问，当下正色道；“常青此次纯粹是私事。听闻殿下南下于是就跟着来了，想乘此公休好好游览下杭州美景。”
　　“杭州遍地是美景，景美人也美。”说着看了眼面有酡色的三姑娘，有些东西正自深沉的眸底荡开，谁也看不见。续道：“明日不妨着刘管家陪你们去游览一番，听说桂花开得正浓。”
　　“谢王爷！”也不好推辞，林常青只好应了下来。危坐着，林常青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进行，可又不知道是什么，只能说他感到不安，极度的不安。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漩涡，他不确定这股风暴来自何方，只知眼前这个面似温和的安王爷并不简单，他比四年前更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