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不落言一

10、第 10 章

　　一衣有些兴奋地踢着石子回家。因为激动，脸色有少许潮红。
　　脖子上，只要微微抬头就足以被所有人看到，是用金色纹线纹上的飞舞的“金”字。尽管字体纤细，却不显小气，不大不小，不刻意也不谦卑。仿佛白玫瑰园中挺立的一朵蓝色妖姬，不显突兀，却是在嫩白的衬托下更加灿烂。
　　从纹线在自己身上穿梭的第一下起，一衣知道，她已经不能再回头了。这个纹身，是向成晓怡的宣战，是向金成遥的示意。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她，金一衣，就算只是充当最微不足道的卒子，也要站在金成遥那边。
　　入秋了，微风吹过，拂去了她的绯红，冷掉了她的兴奋，伴随着的，还有丝丝寒意。现在的自己，仅这么些些冷风都吃不消了。恃宠而骄，似是如同惯性一般，是人与生俱来的特质。不管再麻木，再冷漠，再怨恨，也抵不住别人这样对自己好的诱惑。因为心底里，本就有只被囚禁的小兽，在不断哀嚎不断呼唤着温暖吧。
　　一衣忽地想起小时候哭泣的时候总是捶打着胸前心脏的位置，因为那里紧得很难受。蹲在家门口总是不敢哭得太大声，不管是成晓怡还是邻居听到了都只会咒骂让自己噤声罢了。小声地啜泣很容易呛到自己，咳得满面潮红才会有停息的迹象。即使竭力去忍，在成晓怡眼里也只是做作。那个时候，那么努力地去讨好成晓怡，不去惹她生气不去引她发作，不是害怕挨打挨骂，只是想和她亲近一些，奢求她对自己说一句，真听话。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是有多少父母知道，自己的孩子曾多少次原谅自己无理的要求和责骂。他们或许还不懂“孝”字怎么些，不懂“我爱你”怎么开口，却会在被打痛了小手后拉拉你的衣角跟你道歉请求你的原谅。他们不是不委屈，只是不能抵挡和亲人亲近的习惯，和与生俱来对疏离的恐惧。
　　有的人，在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开始有模有样地洗衣服，有的人，却至死都由别人为他洗内衣裤，可每个人都毕生追寻着“公平”二字。或许，认得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再幸福不过的评价的人能够快乐得更简单一点，只是更多的人，面对这样的评价，只能扯出一个无奈的笑。
　　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个字，那个自己心甘情愿刻在身体上的字，轻叹了一声。本就是没有选择的事情，又何必担心自己后悔呢？

　　进入家门的时候照例跟金成遥拥抱，微微抬头，似是看金成遥身后的成晓怡，却是把脖子上的纹身，完全展露在金成遥的眼底。
　　一衣感觉到金成遥的心有一瞬间突地跳得很用力，抱她的手也紧了一紧。她看着成晓怡笑了笑，恶毒而满足地。
　　成晓怡并不懂得。她甚至有些惊讶一衣那样的表情。她总觉得自己从小的教育会让面前的这个孩子对她充满畏惧，不敢反抗她的一切吩咐，因为十六年前一衣一直是这样做的。即使是走出老巷的那一天，自己对她说，你的路，从你生下来开始，“注定要按我安排的那样去走”，她也只是回答，“倘若，我真的没有权利选择怎样活，那至少，我可以选择，活不活。”即使是选择死亡也不会选择反抗，难道不是自己在她心中形象之高大的最好证明么。
　　倘若一衣知道她此刻心中所想，怕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些人，注定是要当屠夫的。在把你刺得鲜血淋漓之后还责怪你怎么只流了这么点血就哭痛。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会对他们感恩戴德敬爱有加，因为他们教会了你疼痛，教会了你习惯疼痛，让你再不会被除他以外的人伤害到。
　　可是他们忘记了你和他们一样，有着本柔软温和的心。因为反复受伤血肉模糊而结痂留下硬壳也好，因为千锤百炼而变得坚硬也好，就像晒干了的树叶虽然变硬却也格外容易碎掉一样，变硬了的心脏也格外脆弱。
　　求生的本能，会让人拼尽全力去保护自己。
　　所以，请不要责怪谁狡诈，只不过因为没有人保护他。

　　金成遥大手一挥，让佣人把菜都端下去，重新做一份，并且亲自到厨房点餐。成晓怡挡在他面前想说不必这么麻烦，却只得到一句：“菜凉了。”
　　成晓怡张了张嘴，像是还想说什么，但一句也没说出口。她有点不高兴，走路都带着风。
　　菜很快就送了上来。一衣看了一眼，忍不住展露一个灿烂的笑，没有遮掩，没有做作。
　　桌上的菜，都是一衣去“鱼”时最爱的菜色，
　　一衣知道，这是金成遥对她的回答。他坦诚自己派人跟踪，坦诚自己为讨一衣欢心暗中的打点。他是要告诉她，从今天起，她再不会是他要费尽心思去讨好去赎罪的女儿，而是他在自然不过去疼爱的女儿。他们父女之间，再不是彼此捉摸不透，而是，惺惺相惜，爱如至亲。
　　只是，有的疤痕，不管再发达的科技，再高超的技术，也无法消去。因为那些伤，在记忆里。一衣心中一痛，却只能淡然一笑。不需要再讨好地感激，不需要故意表达受宠若惊，也比从前轻松许多了吧。人不能太贪心，因为总有得不到的。很多时候，得不到，比得到后发现它并不如意要痛苦得多。
　　她可以不恨了，她可以不抗拒，但她也没有办法把他纯粹当成一个父亲。在难过亦或开心的时候向他倾诉，在跌倒摔疼的时候躲在他的怀里哭。有的习惯，一旦养成，就是一辈子，有的习惯，却是一辈子也无法养成。

　　一衣用手抓起一只鸡翅，撕下脆皮放进嘴里。左边，成晓怡明显的不满，甚至让汤匙碰到碗边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
　　一衣笑得有些肆无忌惮，她转过脸去，正对成晓怡，告诉了她今晚一切不寻常的原因。
　　一衣看到成晓怡的脸在看到她脖子上的印记的瞬间变得苍白，成晓怡甚至很失仪态地直指着那看起来十分具有挑衅意味的标记。成晓怡仿佛在此刻变得异常苍老，一如十六年前被赶出金家大门的时候。她又一次被她自以为是的智慧欺骗和遗弃了。有时候我们以为最应该相信的人是自己，只是那个我们一直信任的自己同身边的每一个人一样，会在我们最猝不及防的时候让我们知道什么叫疼。
　　成晓怡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幽幽地说了一句：“纹得很好看。”
　　终于这一次，是一衣安然自如地吃着满桌美食，成晓怡患得患失地什么也吃不下。
　　金成遥没有开口说什么，甚至坐在这样的餐桌上都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一直以来在她们母女俩的暗斗中他都处于不尴不尬的位置。他不想偏向哪一边，他也没有资格偏向哪一边。可他更没有资格在中间当个老好人。尽管他更加倾向自己的女儿，却也心疼那个被自己抛弃了十几年的女人。他心里的拉锯战不比餐桌上的要平淡，更何况还是一个人与自己的战争，他觉得很累。
　　有些错，只是无心之过，却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一衣在不经意间瞥到金成遥的落寞，有些不忍。她下意识地往金成遥那边靠了靠，又夹了一块鸡腿给他。
　　看到女儿乖巧懂事，金成遥心里的负担仿佛也轻了不少。咬下一口，鸡腿的味道好像格外可口。主人高兴，下人也跟着欢喜。金成遥用湿巾擦了擦嘴，淡淡地说了声：“厨房所有人加薪。”

作者有话说

　　开学了，住宿了，只有到周末才能碰电脑。进度是真的很慢啊。抱歉。
看了不少文，总觉得跟其他人写的相比自己的就像小学生作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