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炎》代号嘛

9、陆

　　之后几日父皇身体抱恙，未曾早朝。大哥的尸体一直留在停尸房。开始几日林夏一直待在我这里陪我，后来忍不住跑去找父皇，劝说他应以国事为重，不过看他回来脸色不好估计没什么成效。心情不好，看锦锦每天给我端茶倒水的也没心思寻她开心，只能说是不适应这种平淡的生活。
　　期间韩先生来探望过一次，抱来一摞子书经甩给我说趁空多看看。我朝锦锦翻白眼吐舌头，示意这个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忘讲书，真是敬业。韩先生也看到我的样子了，叫宫女们退下，锦锦最后关上门，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韩先生拉着我的手说，我这次给你带的都是闲书，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我让你看书就是不希望你乱想，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自以为潇洒的一甩头走掉了，锦锦以为这一谈就是几个时辰的没想到那么快，韩先生一走她就跑过来问我他给我灌输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叫锦锦拿几本先生带来的书随手翻了翻，无语了，这哪是闲书，不过就是先生无事把我课上作的大画装订成册再送于我罢了。
　　每晚都会梦到大哥死的那个晚上。百官朝拜，歌舞升平。司马兄晃着手中的杯子拎着滴血的袖剑对我笑，说，你比林均差的远了。我会看到大哥没有闭紧的双眼，嘴唇微启，欲言无话，身子躺在一片血泊中。然后便感到温暖，每次醒来的时候总是躺在二哥的怀里，林夏一直看着我的脸，脸上没有表情，或者带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暖意。
　　我对大哥的记忆本就不清晰，很多地方甚至自相矛盾，想找他问个明白的时候他竟然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我的老师在太子式的时候刺杀。而真正想不通的还是司马翼最后说的那句话，你比灵均差远了。以及他对林夏说的，太子是你。
　　细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林夏这几日待我不似往日热情，无事不再会喊着好冷，然后趁机掀开我的衣服把温热的手伸进去。也不会因为在我这留得晚了便不回去和我睡在一起，让我枕着他的手臂。他每日过来也无话，静静的看我洗漱，陪我用膳，若是我无聊他便会说一两个故事逗趣。他还是会对我温柔的笑，替我考虑的很周到，但总觉得与以前有点细微的不同。我以为也许是大哥死后他便会继位，不宜成天打闹了吧。后来才发现他喜欢看我眼睛，一日我醒来看他在看我，便问他看些什么。他笑道，均儿的眼睛好清澈，很漂亮。小时候听宫女说看一个人是否快乐，便要看他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是以怎样的眼神面对世界的。
　　入冬，园里的腊梅盛开，锦锦携了几枝插在床头花瓶里，每日都换，这样我就看不到花枯萎的样子，只能闻到淡香。锦锦说我不喜欢出屋看不到腊梅，便以此方法让我欣赏。我曾思量这香味是折断的花枝散发的还是屋外的梅花丛散发的，因为我一度怀疑断下的花已经失去原来的能力，早已失去清香了，后来觉得问题无聊停止思索。
　　后来父皇终于重新理政，上朝第一日下令按国葬标准下葬太子林承修。大雪天父皇一直陪同到陵地，上了香，对空气说了很长时间话。大臣私下议论父皇对原配皇后痴心依旧，迟迟不肯再立后是其一，对李氏长子这般待遇才更能体现皇上用情至深，爱子之切。林夏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握着我的手变得僵硬，一张苦瓜脸，拉着我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回宫了。据说后来父皇找他谈了很长一段时间，具体内容没人知道，我问了多次，二哥也不肯告诉我。
　　父皇又开始日理万机，终于有理由可以名正言顺的不来后宫看我和二哥了。大臣们俯首称道，所以人都以为太子的死所投射的阴影已然消散，却不知更大的阴谋已经降临了。
　　不久，父皇下诏重立二皇子林夏为太子，太子式择日举行。那夜，林夏时隔多日再次躺在我床上，抱着我的头，却一句话不讲。我以为他会开心，因为他曾经和我说他想当皇帝，然后对我更好，给我很大的权利，最好的房子，让很多人伺候我。当时两个孩子玩笑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不是承诺，却都记得很深。很长时间的寂静，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头顶传来哥哥温柔的声音。他说：“均儿，我当太子了你高不高兴?我都说过我以后一定会当皇帝的，啊，忘了？不，你肯定记得，你不要不信哦。大哥突然出现是在我意料之外，不过现在搞定了……你看，太子还是我的，均儿你会开心的是不是。”他像是在哄小孩一般，声音轻柔的几乎听不见。我心里一惊。他顿了顿继续说：“均儿，其实我不想这样，你应该明白。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到这里我竟发现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你不会再这样的对不对，均儿你最了解我了，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哥哥最喜欢你。”
　　之后林夏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寒意却从脚窜上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冷汗已经打湿背部。幸好林夏抱着我的头，应该不会知道。也许因为冷，我把他抱的更紧了，我只知道他是林均的哥哥，是我的哥哥，至于他会做什么我完全管不着。只要他对我好，一直陪我就好。
　　在哥哥旁边睡得很熟，一夜无梦，所以第二天醒得很早。林夏却早已睁着眼睛望天了，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半夜醒来就一直没睡。他见我醒了，侧过身捏我脸，揉我头发，两只眼睛眯成缝笑眯眯的看着我，人畜无害的样子。
　　林夏在，就不需要锦锦来服侍。哥哥自己洗漱好就过来帮我穿衣服，很仔细的系带子，打个蝴蝶结。要不是是藏在里面看不到我早就飙了。我抗议说那是小女孩的玩意，林夏笑答：“弟弟在我面前就是小女生，在下面的。”听完这话我脸刷的红了，四下看看确定没有宫女在场。林夏又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反应，早就让要他们退下。”末了，还加一句“当然，我也吩咐了即使他们听到主子在里面哼哼唧唧的□□也不会进来的。”他说话的时候一点都不脸红，说到“床”字的时候还刻意放低了声音，瞟了我一眼。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之后就不再敢回想，免得喷鼻血。
　　用早膳的时候我正吃着桂花糕，一个太监急急匆匆地冲进来，也顾不上通报，脸色煞白。不等林夏问什么事，那个小太监深吸一口气，按着胸口说了一句话。我看他那样估计是一路飞奔过来的，气喘得连话也说不清楚，正想说，你歇下啊，急什么。猛地看到林夏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银质的筷子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再抬头看见林夏睁大的眼睛，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记得那个人说什么来着，皇帝驾崩了。至于这样……什么？再说一遍……
　　没错，他说的是，皇帝驾崩了。
　　直视林夏的目光就这么盯住。
　　太监进来的时候急得没有关门，寒风吹进来夹着几片白色的花瓣，朱漆木门猛地被吹开砸在木板上，一下又一下直刺人心。
　　锦锦和其他侍女冲进来看到里面的情况也不敢做声，锦锦难得在我面前那么乖巧，什么都没问，站在一边，估计被里面的气氛吓到了。
　　我看林夏定在那边满脸惊异，突然想起他昨晚在床上说的那些诡异的话，虽说不能理解。于是我问小太监父皇在哪，他说在寝宫。我抓起林夏的手夺门而出冲到父皇寝宫。一直有传言父皇念旧，不忘母后，事实的确如此，母后死后父皇晚上也很少去嫔妃那里过夜。批好奏折便自己在寝宫睡了，也不要人服饰待寝。
　　还没到门口远远便看到房子里挤了不少人，走进才看见大部分是太医，少数几个是父皇的贴身太监。我拉着林夏冲进去，一片人跪下了请安。走到里屋看见父皇躺在床上，躯体冰冷，恐怕早已死去多时。只是神态安详，想必走时没什么痛苦。林夏走上来替父皇重新盖好被子，拉着我走出去。哄闹的太医顿时安静下来，刚刚给我们通报的小太监也回来了，连同另外一位，大冬天跑得热了，脸色红润，胸口一起一伏。估计另一位是原是去林夏寝宫的，没见人才回来，不晓得林夏晚上和我睡的。
　　林夏开口问：“父皇驾崩的消息还有多少人知道？”
　　那个小太监想先道，现在唯一只有两位嫡子知道。
　　林夏侧身问太医：“父皇死因为何？”
　　太医们都摇头，说至今不知，看似被毒药所害，也不知道是何种毒药。
　　林夏点了点头说：“那好，暂时封锁消息……”
　　众人一片唏嘘，不解。有太监笑声问了句，那早朝如何？
　　林夏说完下半句：“……今天我来上早朝。”
　　我看着林夏发号施令。雪白的长衣显得他格外挺拔，英姿勃发。在我那时还神魂颠倒不知所措的二皇子现在却镇定自若的像个天子一样。不过也的确是了，父皇已立林夏为太子，只不过少了个形式而已。而现在父皇又驾崩了，皇位可想而知定是林夏的。
　　屋外雪花默默的飘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地下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众人退下了，林夏又进去里屋在父皇床前跪着。
　　要说大哥的死对我没有太多的触动是因为我对他的记忆是模糊的，那父皇的死绝对会让林夏痛不欲生。他比我大4岁，母后7年前去世的时候他10岁，我仅6岁，还太小，对那段时间没有印象。后来哥哥总是跟我讲从前父皇没有登基的时候喜欢一手抱林夏一手抱我，和太子妃一起在御花园闲逛，没有繁忙的国事做借口，也不随便纳妾，一家四口尽享天伦之乐。母后的死刺激了父皇，从此一反常态，把全部精力投入在政事，鲜少再有时间陪儿子。也正因为如此，林夏的反映比我强烈很多，经常在父皇寝宫一待就是几天，后来干脆把我一起拉过去。但无论父皇怎样看轻我们，曾经的岁月没有改变，提起父皇的时候林夏依然会两眼放光。而如今已阴阳两隔了，不知二哥心里怎么想的。
　　林夏看起来很憔悴，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似的，双眼微闭，睡着的样子，两手却紧紧握拳，有抑制不住的颤抖。时间晚了，太监过来通报说，大臣均已来朝到殿，太子殿下是不是应该……林夏挥了一下手，打断他的话，跟着太监走了。整个过程他没对我说一句话。
　　我看着林夏推门而去，开门的一瞬间风吹进来，他的长袍向内翻涌，抬起手想叫住他，声音却掐在喉咙发不出来。直到跟在他后面的侍从把门关上，我才从里屋冲出来，推开木门，发现林夏已经走的很远了，一群人在积雪上留下杂乱的脚印。
　　突然记起林夏很久前说的话：以后等我当了皇帝一定还是天天陪着均儿。不会像父皇一样丢儿子不管。想起他在行宫握着我的手说有大哥在我可能当不成皇帝了。想起他昨晚说均儿你不要不信我。想起他的微笑他的抚慰。心里默念了句，哥，我信你的，你知道！然后冲入雪中，往正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