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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第 231 章 ...

  •   翌日大朝。
      崔玄桢从伏案中醒来,揉着酸疼的臂膀慢吞吞起身更衣上朝,才走出天青阁,便见一名守城的神武军中郎将急匆匆在宫门外求见,上报今日凌晨,长安城外突然聚集了上千百姓,且都是皆是麻袍短褐须发皆白的花甲老人,齐齐跪在瓮城门外,想要进宫面圣!
      崔玄桢闻言正觉奇怪,来不及细问,就听到上殿的鸣鞭声,便说道。
      “大将军知晓了么?”
      “大将军已得奏报快马赶往城门去了,只是这些老人不知如何处置,来请内相示下。”
      崔玄桢思索片刻说道。
      “同大将军说,城门暂时不开。若真都是些老人,便先将人就地看押,问明事由再来报我。”
      遂又想起,近来异域商团往来颇多,许多商队等待通关滞留在城门外,鱼龙混杂,恐引发骚乱,又添了一句。
      “万勿引起骚乱...必要时,请大将军便宜行事。”
      “是。”
      来人领命而去。
      望着尚昏暗的天色,铁灰色的天空阴沉沉的,崔玄桢突觉心中不安,左右望望不见熟悉的侍卫,才想起鸾翔卫悉数派了出去,便点了两名天青阁的羽林卫分别通知沈愉与萧归海,加强各宫门的戒备。
      虽然人在含元殿,崔玄桢却有些走神,想到城外集结的百姓,她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万民请愿与万言书一样,看似人瑞请愿,民意聚集,都是利用民意向朝廷施压,她才用过这种手段,怎会不知,这些人都是背后有人组织怂恿,阴怀目的,不得不防。
      正想着,忽而见一名龙游卫自殿外绕到身侧,躬身低语。
      “内相,有人闯殿,已被拿下。”
      崔玄桢一惊,隐约生出不好的预感。
      “什么?!”
      惊讶之余,崔玄桢稳下心神,说道。
      “莫惊扰他人,解到后殿审问。”
      “是。”
      正应答时,忽闻一阵刀兵相接的铿锵声,随之一名满身带血的白袍人手持一把钢刀踉跄着冲进殿来,背后缀着密密麻麻的侍卫,追着他他进殿,想起殿上的禁令,一时犹豫不敢再追。
      殿上众臣惊愕之间,已经有反应快的武将暗暗走到白袍人背后准备拿下他,白袍人显然武功不俗虽然身中数刀,动作却丝毫不慢,闪身躲过捉拿,朝上早有心思敏捷的人,暗暗使着眼色,一群萧氏派系的人隐隐围拢过来,挡住后面的人,让白袍人毫无阻拦直逼御阶前。
      崔玄桢见着血淋淋的钢刀逼近,呼吸一滞,正要喊人护驾。
      却见他将手上钢刀一掷,长刀咚得一声落地,紧接着又咚得一声,白袍人双膝跪地,头也咚得往地板上重重一磕,从怀中取出染血的白帛双手高举过头顶,声音掺杂着嘶哑与泣音,高声大喊。
      “罪臣有汧源百姓万言书,冒死请陛下圣阅!”
      他喊得极响,极悲怆,回荡在朝堂上,一瞬间将嘈杂的声浪压下,众人听得清楚,不由得抬头去看御座上的皇帝。
      李铎端坐在御座中只是静静地看着下面的众臣,冷漠威严的模样仿若眼前的血人不存在一般。
      崔玄桢望着下面跪倒的白袍人,心中有些愣怔,但很快意识到不可失态,微微清了下嗓子,让自己嗓音威严起来。
      “呈上来。”
      原本准备护驾的的龙游卫见白袍人得了允准,便安静下来,缓缓退去,只有四名龙游卫得了萧归海指示,上去将刀悄悄拿走,安静在旁警戒,以防此人暴起伤人。
      值殿的内侍上前来取他手中的万言书。
      谁知那染血的白袍人听到崔玄桢的声音,应激般暴起,抢身上前,指着崔玄桢大骂。
      “谁都可看此书,唯你不可以!这万言书里,笔笔血泪都是你的罪孽,你崔内相的罪孽!”
      崔玄桢呆望着抬起头的白袍人,从对方血迹斑驳的年轻面庞看清来人的模样。
      她是认得这个人的,他是京畿汧源县的县令,更重要的是,他姓崔。
      这是她崔氏一族的子弟,最亲厚的臂助,如今第一个跳将出来,指责她的罪过。
      “就是你崔内相!指使司农署不顾百姓死活,欺骗百姓改换麦种,违背农时,如今麦穗空而无实,百姓颗粒无收。有百姓不肯改换麦种的,就强使税吏上门强征杂税,百般手段逼人改种,汧源百姓两千户,七成百姓歉收甚至绝收!如今青黄不接,县中仓廪空空如也,为了填补田税空缺,税吏甚至强行入室抢夺百姓最后一点种粮,断人生路,堪为豺狼!种种人祸,皆是你崔玄桢之过!”
      朝野哗然。
      崔玄桢人虽然愣怔着,脑袋着实好使,很快便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下意识反驳道。
      “不可能,改种冬小麦可以到官府领取麦种,还能免交田税,怎么还会强征田税。”
      崔瑗恨恨道。
      “崔内相难道不知,为了谄媚上官,多的是谄上骄下,表里不一的手段,为了骗取税收,下面的官员与豪绅勾结,连夜拔起青麦苗,将豪绅的良田伪装荒田,也能推开水坝将百姓的下田伪造成上等水田,为了补齐仓廪亏空,私自伪造手实,捏造人口,转而对百姓层层盘剥。可是这些,都不如内相手段狠绝,骗百姓可以增产,改换麦种,直接断了百姓生路。可恨你们为了捂住百姓田地绝收的情况,谎报收成换取政绩,竟然还强行让税吏入室抢劫。汧源风调雨顺,却活活饿死了上百人!崔玄桢,这都怪你!可恨我一腔赤诚,满眼盲目,枉信了你!亲手把我的百姓带进了地狱。他们的死,全都怪你!”
      话说到后边,涕泪俱下,已近疯魔。
      他是天下第一等清贵的崔氏子,未靠家族门荫不到二十及冠便登科举仕,在族中名气不输直系的才子崔寅,被外派到京畿作县令,只待历练完便能拔擢至中央,可谓前途无量,他亦是踌躇满志,立誓要做出一番功绩,想要为民造福,光耀家族门楣。
      汧源县地处凤翔与天水相接的位置,地方关系盘根错节,官府与豪族明争暗斗,唯独对百姓盘剥上,沆瀣一气,百姓往往交完官税不够,还有上贡地头蛇的各种私税,层层盘剥,苦不堪言。他到任几年,深明其害,可惜朝廷派系斗争正酣,他人微言轻,无力扭转局势不说,还在两头都受磋磨,满怀壮志都渐渐磨成了愤恨。
      正恨自己无能一展报复时,崔玄桢陡然得势成为权力的中枢,领导司农署推广改种冬小麦,引为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作为崔氏一族自然冲在最前头,不仅专程上到司农署来学习,还亲自下到乡里训导推广,播种的深秋里,一连数月在田间连轴转督促百姓改种,官老爷脱了官袍赤脚踩在泥地里的模样深深打动了乡亲,在他的县里改种规模是最大最积极的,还得了吏部的政绩嘉奖。
      可天不遂人愿,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开春麦种到了灌浆的时候,摸上去都是瘪的,穗粒空而少实,有经验的老农哭诉根本没有收成。他想要上报农田情况,却被上官遮掩,他回族中商议,族老也劝诫他,这正是推行新政的要紧时候,政敌虎视眈眈,绝不能因小失大。他想拜见崔玄桢面陈实情,却被重重宫门阻拦,他不过小小七品县令,怎么配见日理万机的崔内相。
      然而歉收并非结局,为了捂住冬小麦歉收的真相,弥补豪绅庄园的损失,郡府居然以税制改革未完为由,在征纳新税之后,还按旧例纳税派参军将原就不丰裕的仓廪掏得一干二净,甚至纵容税吏入世抢劫,从百姓碗中抢走最后一点口粮。
      他不甘心,不甘心被捂住嘴被碾死在尘泥里,成为权力斗争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就算死,他也要死的轰轰烈烈,要死,就带着百姓的冤屈,坦坦荡荡站在最大的罪人面前,血溅三尺,让她知道,她错了,她信任的人,错了,她的新政,错了!
      崔玄桢耳畔充斥着谩骂,内心惶然,改换麦种关系着百姓的盘中食,深知厉害,她派人时时关注,京畿在她眼皮子底下,怎么会出错?
      “怎会...今年风调雨顺,怎会绝收?”
      她压住满心的惶然,第一时间张目去寻司农少卿,方才想起,整个司农署都被她派遣出去监督麦收。她已经这样尽力了,还是出了这样的祸事。怎会如此?
      崔瑗怒瞪着崔玄桢,清丽高贵的女子一贯如秀竹般挺拔的脊背好似被压弯了,风骨不再便显出□□原本的单薄与虚弱来,原来纵是权势滔天,也无法令时空回转,无法令麦实重新丰收,无法挽回饿死百姓的性命。她崔玄桢,也不过是一介弱女流。
      他猛地暴起,抢上两步举着手中血书逼到崔玄桢面前。
      “是啊,怎会绝收。内相自诩才智无双,妙策连出,自以为能改换天时,逆天改命,如今田地绝收,百姓饿死,这是苍天降下的惩罚,惩罚你的无知轻慢,内相,你知罪吗!”
      崔玄桢见得那血书斑斑,伸手去拿,反被他铁般的大手钳住手腕,攥得她生疼。崔玄桢痛哼一声,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他咄咄逼人地逼上近前,一步踏上御阶。
      左右两边龙游卫见他暴起,便要上前捉拿,才刚有动作,不知被哪里伸出的脚绊了一下,慢了一步,人群便涌上去将他们暗暗拦住,正待要硬闯过去,便见一个白衣人影翩跹自御座旁飞身而下,宽袖轻飘飘一拂,便见崔瑗囫囵滚下御阶去。
      崔玄桢正满心彷徨,忽然被被一双手臂稳稳扶住,她略一偏头,便看到心上人的侧颜,清绝俊逸的面容并无多的表情,薄薄的唇紧抿,看着虽冷,却透着彻骨的安宁,让她顿觉心有倚靠,不再摇摇欲坠。
      崔玄桢闭上眼定了下神,轻轻推了推李鸢,从那令人安心的臂弯中离开,重新站直身体,看着滚下去的崔瑗,轻声说道。
      “我要看看诉状,呈来吧。”
      李鸢轻应了声,正要下去拿那血书。
      便见一只披着紫袍的大手捡起那万言书,那是萧赋。
      李鸢身形一动上到近前,萧赋一只手抬起拦她,直接展开血书,朗声念道。
      “汧源县二千户百姓乞死上书,因司农署强令改种冬麦,致下等田两千亩绝收,二等田六百亩歉收六成以上,数百百姓饿死!”
      他越读越怒,不防李鸢伸手一探,手法鬼魅如妖,萧赋阻拦不及,被她一把将血书夺走。
      李鸢脚下轻动,翩然退回崔玄桢身旁,将血书递给她。
      萧赋怒气上涌,一贯肃冷的金眸化作凌厉的刀锋直刺崔玄桢。
      “内相不让我读,是怕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行昭告天下么?”
      崔玄桢垂头看血书文字,还未回答。
      一名崔氏的拥趸看他意有所指,便插嘴维护。
      “农事归工部与司农署管辖,当问工部与司农少卿,公问内相是何意?”
      萧赋懒得答他话,冷哼一声,倒是地上的崔瑗怒道。
      “司农署天青阁都是崔内相的一言堂,做成了功劳都是崔内相的,闯出祸来便让我等背!书上斑斑血泪,皆是尔罪孽,崔内相不敢认么!”
      那人急喝道。
      “罪人休要满嘴胡言,内相尽心为民,满朝皆知,岂容你污蔑。”
      崔瑗冷笑。
      “若没有崔内相尽心为民,我汧源百姓怎会饿死?!内相恃权逞能,无能之人忝居高位,方才酿成大祸!”
      “狂獠乱吠!内相高洁,岂容你污蔑!”
      “那百姓饿死,又是谁之过?”
      下面吵作一团,崔玄桢充耳不闻,颤抖着手捧着绢帛,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血指印,斑斑血迹中,细小的墨迹陈述了汧源县自从响应朝廷改换麦种遭遇的种种异事。
      自去年开播起,从郡府下放的麦种时便被层层盘剥,麦种到百姓手中,十不存一,多数百姓在秋天播种的是上一年自留的春小麦麦种。
      地方豪绅与官府勾结,重造户籍手实之时,暗度陈仓,将百姓的下田,与豪绅的上田互换,还有更阴毒的歹人,还有借汧河改道,刻意或筑坝蓄水,或毁坝放水,这样登记之时,将原本的无水的荒田变成了上等水田,上等的水田变成了遭灾的荒田,以此欺瞒朝廷骗取抚恤,而拥有下田的百姓需缴数倍于上田赋税。这些在下田中种植冬小麦的百姓,几乎绝收,而记录在案中的,却成了需缴纳数倍赋税的上田。
      为了向朝廷表功,自郡一级起,便齐齐隐瞒真相,朝廷派下巡察的官员,只能看到豪绅庄园侍弄优良的田地,却不见下等田中一丛丛干瘪的穗粒空无一物。
      最后压死百姓最后一根稻草,是税吏横行。征税使属户部统辖,而郡县各级都有仓曹司仓参军等各级官员掌管各级的官仓府库,征税使只管收取数目,仓曹只管入库数目,然而收取谷物税收常有损耗,为了能够按足数上缴赋税,和平抑往年的亏空,多年以来,两部彼此勾结,利用百姓不明官府政策的情况,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这几乎是各郡县潜移默化的常态。
      这两年强势推广新户税,政令却不通达,百姓只知添了新税,却不知旧税废除,下面官吏阳奉阴违,强行将新税旧税一起收。下到乡里,还有豪族乡霸经年压榨百姓收取私税,层层盘剥民脂民膏,纵使朝廷税制降到二十税一,重重加码后落到百姓头上已经三四成,百姓早已不堪重负,今年一绝收,最后一根稻草落在重重高山下,血泪涕横,哀鸿遍野。
      崔玄桢越看越心惊,捧着这血书犹如捧着千斤担,手腕坠坠发抖。
      她不是不知道新政令改革实施艰难,故而这一年来总是紧紧盯着司农署与萧氏派系,时时敦促,不让他们有添乱和找麻烦的机会,一刻也未曾懈怠。她想不到,政令从朝廷下发到乡里,经过各级官员的传达和实行,经历过权力与私利的扭曲,原本利民惠民的政策也会成成杀人的刀俎。
      而且这个地方还是汧源,京畿之内的汧源,是凤翔李氏的辖地,这个地方的父母官,是她崔氏的子弟,满腔赤诚想要为民请命的好官。
      这已是她最信任的地方,百姓惨遭饿死,那么其他地方,是否早已哀鸿遍野,没有闯宫的诤臣,是否仍在歌功颂德,粉饰太平?
      可见,她所见的,全非真相。她驱使之人,也全非良善,她所做的,或许全是错的。
      她砥砺前行排除万难想要打造的的盛世,是否只是将百姓推向另一座深渊。
      信念被现实敲打得摇摇欲坠,崔玄桢身体也摇摇欲坠,犹如突然陷入盲夜,彷徨无定。
      李鸢见她身形晃荡,几欲摔倒,伸手去扶她,反而令她在人前露了怯。
      萧赋冷眼见崔玄桢失魂落魄的模样,指着地上的崔瑗冷笑一声。
      “内相到底年轻,遇事便没了主见。此等事若是发生在河西,老夫立时便斩下怠职之人的人头平息民愤。”
      崔瑗就算行为忤逆,到底也是崔氏子弟,萧赋此举是在下崔氏的颜面,当即便有人挂不住,跳出来说道。
      “臣以为,此案需立案审查明白,方能论处。”
      另有一名官员阴阳怪气道。
      “是得查明白,今早城门外聚集上千人都是汧源来的,金吾卫二话不说将人都拘拿了,到底是想查明,还是想灭口啊。”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主管神武军的李镰不在,神武军将军张晋原是李镰的副将,听得神武军被污蔑,脸上便不好看,只是他也不明城门的情况,只当对方故意刁难,不由得冷哼一声。
      “这是什么话,城门口有人聚集,谁知是敌是友,都是例行公事,君不知军中行事规矩,岂可妄言军事。”
      “都是头花花白的白头翁,好精锐的敌军细作呢。”
      “是不是细作,得查了才知道。”
      “金吾卫好生威风,前年夏大张旗鼓封城杀了多少良民,两年了,户部到现在还没查清楚呢,大将军是否给个说法?”
      “无知小儿,上朝前喝了几斤猴尿?趁着大将军不在就撒泼么。”
      堂上闹哄哄地吵作一团。
      崔瑗看着朝堂上的贵人们如市井之人一般嘈杂,又听得城外随他同来的汧源耆老们被金吾卫拘拿,一股巨大的悲怆与无力自胸臆间涌起。
      这就是他为之效忠的朝廷,他砥砺奋进想要进入的高堂。这群冠冕堂皇的乌合之众,对百姓的死活不闻不问,只是揪着对方派系的错处一味争吵,为一己之私,争权夺利,犹如沐猴而冠,横行于市。
      他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台阶上依偎在他人怀中的崔玄桢,他曾经为之仰望的皎皎明月,权势滔天如她,大刀阔斧的新政,让他踌躇满志,死心塌地追随,不过是着男人衣冠勉强学男人做事的弱女子罢了。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是她的无能,让百姓惨死。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愤恨的目光从崔玄桢身上渐渐聚焦至她身后,在高台御座上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犹如佛堂里玉石雕琢的菩萨玉像。
      俊秀的眉目微垂,犹如却无半点悲天悯人的慈悲,冷冷地看着堂下闹作一团,他眨了眨眼,看到天子的嘴角似乎动了下,却没有吐露半个字,只是勾起薄凉的笑意,满是讥诮。
      对自己百姓的苦难充耳不闻,对臣子满腹的冤屈视而不见,对国家的危难毫无作为,他效忠的天子,万民的天,竟是这样的人。
      他满腔悲愤,耳朵轰鸣作响,一个隐秘的传闻诡异地盘桓他的脑海,占据他的思绪。
      传闻当今天子倒转阴阳,以女身登极,她连同萧氏弑父篡位,尔后又反咬萧氏一口,挑拨五郡门阀争斗压制萧氏。
      如此无视天道,枉顾人伦,阴狠至极的人,怎么配坐在那个位置?
      是了,正是这样狠毒的女人,才会养出一堆堆只顾争权夺利,枉顾百姓死活的大臣,才会养出谗上媚下,对百姓磨牙吮血的豺狼,她,才是乱国的根源,祸国妖姬!
      满腔胸臆支撑他不自觉站起身来,不愿再跪,奋力呐喊发出质问。
      “新策乃人祸,臣子鬼蜮致百姓罹难,天子怜否?天子忧否?天子罪否!”
      众人眼见他大声骂将,话锋直击天子,骚乱一时竟然静止,满室无声。
      崔玄桢尚早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未回转神来,早有反应快的,见状不妙,连忙高声呼道。
      “妄议天子,还不杖杀出去!”
      龙游卫此前被众臣暗暗推搡,上不得前,听到崔瑗胡言,心中焦急,顾不得许多抽出腰间横刀,横着刀柄使蛮力将暗中阻拦之人撞开,扑将上去,架着崔瑗就往殿外拖去。
      崔玄桢下意识喊住。
      “慢!”
      龙游卫比起旁人自然更听崔玄桢的,下意识便停住。
      谁知这崔瑗早就不要命了,趁龙游卫手脚放松,竟然寻着空隙,空手夺走一柄横刀,提着刀竟然直勾勾朝天子而去。
      崔玄桢尚反应不及,一旁的李鸢身形如鹰隼般飞身掠去,拂袖一卷,将他手中兵刃夺走,护卫在天子近旁的龙游卫纷纷现身,七八柄刀刃同时刺入崔瑗胸膛。
      崔瑗赤红着眼,血从嘴角涌出,却鼓着最后一丝气力,直勾勾怒瞪天子。
      “上天已经降下天罚,李铎,你倒施阴阳,祸乱天下,苍天有眼,迟早会报应到你身上!”
      众人见情状突变,一时吓没了声息,任崔瑗的骂声久久回荡在殿中,慢慢地,骚动的低语有如洇入纸张的墨迹,静谧地流淌,诡异的气氛洇满整个朝堂。
      崔玄桢一手攥着血书,低头望着地上气绝而亡的崔瑗,血红的双目犹自圆睁,不肯瞑目,胸中痛如刀绞。
      她深呼吸,想要调整心情,茫然四顾,见众臣交头接耳,窃窃低语,各怀心思,但她知道,这些心思,没有一处是为她想的,没有一处是为天子想的,这些阴暗的私语若如溪流汇聚成江河,便会引发祸患,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阻断这些溪流,可此刻自己此刻又能做些什么。她的信心,她的信念,在崔瑗倒下的时候,似乎也随之轰然倒地,亦被溪流冲刷得千疮百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1章 第 2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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