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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第二百三十章 ...

  •   第二百三十章

      又至春分之日,玄鸟至,沉寂了一年的杜景福再上疏《谏有田者纳税疏》。
      去年的户籍勘察出的田亩数和丁数对比下,得出了大熙境内有超过二百万丁户未得田或少得田。在没有得田和少得田的情况下,百姓连温饱都艰难,更遑论缴税。而占有多数田地的门阀贵族与寺庙道观却可以不缴税,士贵则愈富,民贱则愈贫,百姓无温饱易激发民变,士族敛聚财富易坐大,皆不得太平。
      是以,应有田者纳税,无田者不纳田税,少田者少纳税。
      又提出,可按所录田亩数量等级与士庶良贱划分差等,缴纳田地税。如上等田良民每亩税一斗(二十税一),士族税五升(四十税一),中等田良民税六升,士族税三升,下等田良民税四升,士族税两升,寺庙道观可申报一定亩数福田以作供养,宗族上表可按人数申报一定亩数祭田外,其余田亩皆按等纳税,不纳税的田地强制收归国有,再分配给无田良民。
      而那些因无田被雇佣的良民应服的庸调役,则应折合为粮布银钱,由主家代缴,私自瞒报隐匿仆从,徒三年。

      此疏一出,早有眼熟的人认出,这不就是先前横死的新科状元盛金麟的策论吗,原来崔玄桢压根没放弃,这一年多来不过是一步一步拆解的权宜之计罢了。
      如梦初醒回过味来的众人心底暗自懊悔,不该为了不得罪崔氏和一点小便宜拱手将家底数目都透了出去,这下连糊弄的余地也没有了。
      即便杜景福的上疏中,将原本百姓缴纳的每丁两石的租税,按照所分的田亩的收成计算,上等田约为十五税一,下等田则可能折到五税一的税率来说,是减轻了百姓的负担。而士族只需纳平民的一半田税,更是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当初崔玄桢将士族的税率设到如此低的程度,也有温水煮青蛙好让士族能够接受的考量。但她却不知这点无关痛痒的田税对于从未纳过税的士族而言,却是无中生有,这轻轻的一点税头,是将朱门的贵人拉低到泥地的庶民一起,这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一记鞭笞的羞辱。
      而背后这只拨弄风云的手,正是从在门阀高塔之中姗然伸出。
      崔玄桢百事缠身,下朝之后便带着杜景福急匆匆往后殿去了,她身边清净,她父亲崔仁生却没这福气,甫一下朝便被一群官员围住,与去年《堪户部沉疴疏》时围住他的萧氏派阀的人不同,这次围住自己几乎都是自己派系的人,这些饱读诗书的高门清贵,自新皇幼年登基起便一心追随,不惜损毁家族数代积蓄的田地家产响应皇帝新策,自诩已是忠贞无双,却没想到大棒还是砸到自己头上,竟要把自己的清贵之身按进泥地里与平民一同,那他们先祖先烈奋死博来的门荫与富贵岂不是也如浮云,轻易也会被皇帝的大棒砸入尘泥,他们的子孙日后可会和泥腿子一同,再无富贵?
      来自自己追随之人的羞辱,虽然让他们勉强没有在朝上就撕破脸皮质问,却还是禁不住胸口愤慨,难看地在宫门口围住了崔仁生。
      “崔公,要朝士人征税的事,此前从未听您提过,如此突兀让我等如何应对呢?”
      “刑不上大夫,官身不征不纳乃是祖宗之法,内相此举是这是作何心思?”
      “若是为了限制萧氏,大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内相可是想将我等也一并打杀了去?”
      “崔公,此乃逆祖宗之恶法,可万万不能同意。”
      “我等可是一门忠心为陛下着想,崔公明鉴啊。”
      一人一句地在崔仁生耳边瓮声瓮气的,吵得他头疼,崔仁生却也无法,又不好明说女儿的主张岂是他管得了的,生怕堕了崔氏的名望,寒了拥趸们的心,只是好声好气地赔笑道。
      “此事也是拿到朝上议论,尚未有定论,说不定只是圣人试探萧氏的手段,一切都未可知呢,陛下天威圣心高瞻远瞩,不是我等能轻易揣测的,诸公稍安勿躁,别自乱了阵脚,让人看了笑话去。”
      说罢还故意朝外扫视一眼,果真看到了几个萧氏派系的官员,远远朝这边望来窃窃私语呢。
      众人身居高位,自诩谦谦君子,涵养过人,被这么一说,也觉得在宫门口聚众没有脸面,勉强按捺下情绪,拱手朝崔仁生道。
      “又到了牡丹花的时节了,崔公祖地的子弟孝顺,想来崔公府上的牡丹花不错。”
      崔仁生笑道。
      “是,过两日我亲自下帖请诸公过府赏花。”
      方才安抚了众人的情绪,一名站在外围的年轻官员突然阴阳怪气道。
      “祖地的子弟孝顺自是极好的,也盼望着崔公在看着那些好花儿的时候,心上惦记惦记他们罢。去年放良,庄子上都不好过了,租税要上身,钱财都是身外物倒也罢了,日后征调是否要加,征你了去是不去,保不齐刑枷也一并添上去了。”
      这一通话直戳得崔仁生下不来台,往声音来处冷冷看了一眼,却发现此人不是别人,而是凤翔李氏的宗亲宁侯李竤。恼怒的情绪瞬间冷静下去。
      关中是皇权的核心,也是朝廷执行新政力度最强的地方,凤翔身为龙兴祖地,自然首当其冲拥护上意,想来这一年来被折腾得不浅,李竤作为凤翔一支的宗亲死心塌地支持皇帝,自圣人登基便从未倒向旁人,今天不过借他的由头发两句牢骚,就由他去罢,便走来笑着拉他的手,亲厚地拍了拍安抚道。
      “宁侯在祖地为圣人分忧多年,上体圣心,圣人嘴上不说,心里自是极明白的。”
      宁侯心里哪里又不明白,实在是这一年来委屈狠了嘴上拿他泄泄愤,都是荣辱与共的同僚,得了安抚也不好再冷脸,轻哼了一声。
      “贵侄前几日从汧源来我府拜访,说特意从本家寻了两盆好重瓣牡丹,过两日就搬到君府上,为贵府添些春色。”
      崔仁生闻言,笑得越发亲和。
      “族侄蒙宁侯关照,孝顺是应当的。正巧,他前两日来京捎了两坛凤翔的好酒,说在松树下埋了十数年,我尝了一坛,滋味醇厚,甚好,宁侯若不嫌弃,一并来尝尝是不是家乡的味道。”
      宁侯闻言哈哈一笑。
      “汧源那小子是个好的,能干上进,心思又活络,甚好甚好,不知可曾婚配?”
      崔仁生笑道。
      “来日我去信问问族兄。”
      宁侯笑道。
      “哪里就那么麻烦,让他上门来见见就是了。年轻人想上进,还得进京来见见世面,不可总蹉跎在地方上,浪费了人才。”
      崔仁生听出他话中提拔之意,想来是对自己这族侄颇为满意,动了联姻的心思,连着之前的怨气也抛到脑后,这正和他意,不由得与他多聊了几句。
      自前朝起,官员任免上便有规避原籍的规矩,门阀之间便渐渐形成默契,在对方的地盘安排子弟,互相栽培,也彼此提供庇护,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系,而这些到地方上历练的官员多是族中着力培养的青年,前途无量,有瞧上眼的,成为东床快婿也是一桩美事。
      两人一路聊罢,先前那些不快的气氛便散了去。
      崔仁生深知女儿深得圣意,所图甚远,既已决意倾全族之力支持,便绝不会拿这等小事烦她扰她,不过去信提醒一二,且崔玄桢手腕刚硬执拗,自己少不得为她圆融,这几日亲自下帖宴请同僚,安抚众人情绪。
      众人虽有不满,但看萧氏按兵不动,似乎在等着看他们笑话,想看自己这边先倒戈,自己总不能比萧氏还下圣人的颜面,不体察圣意,这口怨气少不得又生咽了下去。
      新策上谏后,便未再举朝议,而是搁置在三省司议论,进度虽缓,却未如崔玄桢想象中那般遭到群起而攻之,仿佛大家仍在观望,看圣人下一步棋走向何处。
      又过月余,终于到了冬小麦收获时节。
      早在农忙前农部的官员就下放到各处去指导验收,不过人员有限,崔玄桢心焦收成,将鸾翔暗卫也一并派了出去,将巡察范围扩大到了京畿的各郡县,再远就鞭长莫及了。
      崔玄桢深感力绌之余,心中感叹,自古王权不下县,非是上位者没有远见,放任自流,国之疆域幅员辽阔,至边疆辽东一来一去,车马都需半年,何况人事乎,想要政事通达,远非人力所及,只有真正对百姓好的政策才能驱策人心,让人心自发遵从执行,德政仁政便是如此,得民心者,方得天下。圣人之言,诚不欺也。
      崔玄桢只觉往日所读圣人之书,不过通其理,懂其术,此刻方才入了心,明心见性,好似修道之人通明顿悟,身心轻盈舒畅,往日被政务积压的烦闷和疲惫一扫而空,心中欢欣鼓舞,想要与人分享,举目四处望望,已是深夜,只有重重书架伴她,灯影寂寂,往日并不觉得什么,此刻却有一股别样的孤独涌上心头,可转念一想,心上人就在隔壁隔壁的院落,自己也并非矫情之人,需佳人添香陪伴,想是夜深多忧思,扰人心绪,不由得低头轻笑一声,继续拿过案上未读完的奏章沉心批阅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0章 第二百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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