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GL》夜桎页

196、第 196 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有萧赋亲自指认刺客，案子进展极快，被指认的刺客也很快伏罪。然而出乎众人的意料，刺客手臂上并没有刺青图案。
　　崔玄桢亲自下场检查刺客，发现除却刺青外，刺客的手纹和身高的确符合狄进的推测，和死去的刺客身体特征也基本一致。
　　看来死去的刺客手臂被割去皮肤，确属栽赃嫁祸。
　　两天内便风驰电掣地抓到刺客，皇帝圣心大悦，当即宣布刺客斩首，秋后行刑，重赏萧赋崔玄桢及神武军众将领，这场出动数万军队全城搜捕死伤上千人的刺杀案如一场夏日的猛雨乍然终结。
　　劳累了近两日的崔玄桢尚自有些恍惚，只是脑袋里还倔强地思考着神武军营中满地的残肢断臂，还有数千无户籍流民要处置，只得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外赶。
　　一名宫女上前行礼。
　　“皇后陛下请内相到紫宸殿。”
　　崔玄桢一看，是萧泷的随侍女官剪衿，便点了点头，随口问道。
　　“可知何事？”
　　“皇后陛下听说内相为查案日夜操劳，还未用过膳，特亲备了些茶果点心犒赏您呢。”
　　因过了午膳时间，待崔玄桢到紫宸殿偏殿，殿中未摆正餐的酒食，只摆了十来案的点心，除却平日崔玄桢惯用的蜜饯酥酪，还有数十道花样繁多的宴席点心摆案，干果蜜饯鲜果茶点面果看盘，样样俱全，不仅造型华丽，且形状巨大，其中一品座在银盘中用甜酥与冰块制作的酥山足有半人高，虽说是宫宴，可放在已有寒意的十月，总显得有些夸张。
　　萧泷正卧在榻上等她，她尚在病中，只在内衫外边披了件银红绸滚白狐裘的鹤氅，约莫怕凉，额间还系了件明黄绫攒东珠抹额，柔弱无骨地歪在枕靠上，越发显得病体柔弱，肌肤似雪般苍白，见她来了，唇边方浮上些许笑意，添了一抹生气，懒洋洋地朝她招手。
　　“阿桢来了。”
　　崔玄桢上前细看她面色，被苍白的手指柔柔握住，觉得不似往日那般暖热，便小心地捂住她的手扶她坐起身来。
　　“听闻陛下病了，原该静心养着才是，操心弄这么些东西做什么，身子可好些？”
　　萧泷拉她同坐在榻上，笑道。
　　“舅舅被行刺，多亏了阿桢你才这么快捉到刺客。听下人说你不眠不休日夜办公，连饭食也不曾好好用，这才想着留下你，让你歇会，免得一出去又去操劳，若是把你累坏了可有得心疼呢。”
　　说罢，又亲自捧茶碗让给她喝。
　　“我也想亲自替舅舅谢谢你。”
　　崔玄桢垂头看着茶汤上打得极细致的茶沫，这无疑出自萧泷的手笔，抿一口，苦涩与回甘相得益彰，恰到好处，比今天早上喝的那碗咸茶不知好上多少，她的心情却全然放松不下来。
　　萧泷察言观色，又殷勤劝她吃喝，好歹哄她吃点东西填饱肚腹。
　　“听陛下说，你们幼时在学堂时总爱吃乳酪糍饼，虽说膳房换了人，传承还在，你尝尝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崔玄桢满腹心事，再美味的东西也味如嚼蜡，着实咽不下去，只得放下手中的糕团，抬眸看她。
　　“阿泷府上的暗卫手臂上有刺青标记吗？”
　　萧泷皱起眉头，话语中不觉染上哀切。
　　“他们都已经为了保护我而死，为何突然问这个？”
　　崔玄桢叹了口气，心中已经明了，起身说道。
　　“入宫负责保护你的暗卫的确战死了，但当时事发突然，萧定公的暗卫不可能随同入宫，他们一定还活着，就在长安城里，到底有多少人？”
　　萧泷叹了口气，招手让剪衿上前。
　　“让他进来吧。”
　　约莫一盏茶功夫一名青年走殿来跪拜。
　　“小人拜见皇后陛下。”
　　“将你的右臂露出来。”
　　青年跪在地上立即依言撸起袖子露出右臂的纹身，果真有一组横线刺青，两长两短，正是八卦中的巽卦。
　　“这些人果然是萧氏的暗卫。”
　　望着崔玄桢垂头低语，萧泷轻声纠正。
　　“是前暗卫。”
　　“怎么回事？”
　　“这些暗卫都是奉外曾祖父已故去的萧帅的命令保护叔祖的，叔祖故去后，他们无人可效命，我怜惜他们常年活在暗中保护他人，自己毋得自由，亦不愿他们如我的护卫那般再为我战死，便作主给他们金银让他们各自去过生活，这本是我母家府中内务，又是陈年旧事，因而不曾同人提起。今日他冒死闯宫来见我，我才知道金吾卫营中发生了些误会，还望阿桢能看在我的面上，将他们放了。”
　　崔玄桢默然听着，想起那满地的残肢断臂，心底卷起凄冷的痛意，嘴角嘲讽般扯起锋利的冷笑。
　　“误会么，你的暗卫大概死伤了二百多人。”
　　萧泷恐怕也没想到死了这么多人，面上滑过一丝惊讶，很快便轻咳一声恢复了平静，身子也随之坐直。
　　“神武军执行公务难免有误伤，既然抓到刺客结案了，剩下的人就放了吧。”
　　“你不在乎？”
　　“阿桢素来秉公办案，就算不幸出现了死伤，我也相信你一定是无可避免后的结果，你们办案辛苦，抚恤之事就交给我吧。”
　　她越这样说，崔玄桢的目光越发紧迫地逼视着她。
　　“这些人都是河西军籍吧，为何拿了钱财却不回家乡？为什么潜伏在西市？为什么抗拒金吾卫检查？为什么刑讯时只字不提自己的身份？”
　　萧泷被她问住，垂眸无奈地抿了抿唇。
　　随侍在一旁的剪衿看不下去，上前扑通跪倒在地。
　　“内相误会了！”
　　“退下。”
　　萧泷低声喝退她，气息急促间禁不住干咳起来。
　　剪衿见自己闯祸，连忙跪地请罪，一旁小黛急忙奉上润喉的罗汉果甜汤，离她最近的崔玄桢不假思索地捧过碗喂萧泷喝了。
　　“唉，你又何必。”
　　“你们都退下。”
　　萧泷扬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这才握住崔玄桢的手，轻轻按了按，语带恳切。
　　“暗卫是活在暗处的卫士，不仅要保护主人，有时也要承担潜伏暗杀的任务，他们没有姓名，没有身份，一旦任务失败，连性命也会没有。我实在不忍心他们同我的暗卫一样，最后只有为主人赴死这一个结局。阿桢，我想给他们一条活路。”
　　“他们原本可以不死，为什么宁死也不说出自己身份？”
　　萧泷摇了摇头。
　　“萧府的暗卫绝不会刺杀舅舅，所以刑讯绝不会有人招认，绝对会有人因此而死。但若是萧府的暗卫曝光，这么多暗卫出现在长安城，陛下会怎么想。若是陛下追究起来，会对萧氏引发多少误会。为了让陛下安心，萧氏只能处死这些人，所有人都会死。阿桢，求你给他们条活路，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好儿郎，实在不应得到如此结局。”
　　这确是掏肚肠的话了，太过坦诚，以至于根本无言以对。
　　等步出宫殿，崔玄桢站在城楼上俯瞰重新恢复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顿觉恍如隔世，眼前的城市依旧恢弘广阔，生机勃勃，可除了西市的人，恐怕没人知道过去的十二个时辰发生了何等血腥的故事。
　　这座名为长安的都城拥有的安宁如此脆弱，他们才从宫变的尸山血海中走出来，一个小小的事件便让这座城市如惊弓之鸟，再度陷入严酷的恐慌中，数以千计的人无端失去性命。而眼前，夕阳西沉，在声声暮鼓中，坊间袅袅升起一缕缕炊烟，一盏盏灯火自门户中点亮，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些俗世烟火是如此脆弱，如此可贵。
　　她自小立志做辅佐君王治国安邦良臣，日日殚精竭虑为君王谋天下计，可这天下，不正是坊间的一缕缕炊烟，一盏盏灯火所组成。
　　而她一个小小的决定，就能让他们轻易失去性命，手握权力之人行差踏错一步，便会有无数人丧命，这么多人命的重量就像烛火一样脆弱啊。
　　这是她的错。她的罪。
　　崔玄桢默默捂住脸，从颤抖的指缝中深吸一口气，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