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GL》夜桎页

187、第 187 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七月。
　　长安华严寺突发命案。这原本由京兆尹处置，可死的是一位刚从西域来传法的高僧，不仅带来了翻译成汉字的梵文佛经，还在长安登坛讲法，广受信众爱戴，如今骤然横死，尸体还被腰斩弃于寺外，可京兆尹查了三日，根本没有头绪，信众们纷纷围在大理寺外喊冤，这一闹，就把案件闹到了大理寺。
　　可大理寺决刑狱，复查地方重大案件。如今凶案还没查出头绪来，大理寺如何审核，又将案子打了回去。
　　前朝崇信佛教，信徒甚众，官员之中也多有佛教信徒，如今高僧惨死，大理寺却不作为，便有数名大臣不忿一纸奏章弹劾大理寺渎职，把命案捅到了皇帝面前。
　　李铎读到奏章时，虽觉无理取闹，心头却悄然生起别的打算。
　　前朝皇帝崇信佛教，佛教因此大盛，全国各地大兴土木，寺庙林立，广收信众，而出家人不入俗门不理俗法，僧人不用缴纳赋税，也不用服役，连寺庙接受捐赠的田地也不用缴税。前朝遗留至此，以至于许多年轻男子成年之后，不成丁户，反而借机虚入空门逃脱税役，而寺庙之兴盛，僧侣信徒之多，也成了朝廷清查人丁和收税的一大阻碍。
　　民风民俗需要时间来慢慢导正，立祖神宗两位皇帝推崇道教，二十年来，道教的信徒渐渐增加，将道教推到了同佛教相同的地位，虽然加剧了人丁税收的问题，却也毫无疑问地动摇到了佛教在民间的地位。
　　想要彻底解决人丁躲入空门逃避税赋的问题，或许需要更好的办法。
　　看着面前的奏章，李铎心生一计。

　　第二日上朝，李铎特意提及此事。
　　“昨日朕看到几份奏章，上面弹劾大理寺渎职，缉拿凶犯不力，可有此事？”
　　大理寺卿徐朗闻言皱了皱眉，上前躬身禀道。
　　“大理寺前日的确得到京兆尹上报一起命案，然此案尚在侦查，凶手尚未归案，按照章程，需等地方结案后，大理寺方能复核，此案应归属京兆府负责。是以臣将案子打回京兆府，并指派两名司直协助缉拿凶犯，臣按章程履行职责，不敢懈怠，请圣上明鉴。”
　　小皇帝坐在堂上，故意疑惑地问道。
　　“既是属于京兆府的案子，如何弹劾大理寺呢？”
　　鸿胪寺卿许印走出队列躬身禀道。
　　“臣有事要奏。”
　　李铎淡淡地看着他。
　　“说罢。”
　　“华严寺是名门大寺，一名高僧被人齐腰斩断惨死，何等骇人惨案，民间早已哗然，大理寺不思尽快破案，反而将华严寺一众僧人关押起来，此举于情理不合，又招民愤，是以臣才弹劾大理寺渎职。”
　　徐朗见是许印，此人素来不与他同派系，又被无故弹劾，目光骤然冷下来。
　　“此案是由京兆府负责，只是华严寺上下有六百多人，县狱装不下，这才请求大理寺协同审讯，此举素有先例，并无不妥。鸿胪寺何时精通了断案之法，在这朝堂上指导大理寺办案？”
　　“下官是为大理寺门前的百姓上书的，华严寺高僧惨死，横遭灾祸，华严寺本是苦主，却被拘押在大理寺中，如今惹得天怒人怨，百姓都围在大理寺门前喊冤，大理寺不应为百姓着想么。”
　　“死者是华严寺中客居的僧人，华严寺既是死者居所，又是凶案现场，案发现场所有人都有嫌疑，需尽快将案发现场的有关人等一同问讯，才能尽快找出目击证人与凶手。所有人在司直审问取证过后，无辜之人自会放回去，没有审问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大理寺。大理寺掌刑狱自有章程，岂能因为有人喊冤就不审不问？”
　　“华严寺都是出家的高僧大德，不问俗世，且主持已是七旬古稀，行动不便，连七旬老人如何担得起刑讯，外面都在流传大理寺借办案之名刻意羞辱僧人轻蔑佛门，引来群情激愤，大理寺就是这样做事的吗。”
　　徐朗冷冷说道。
　　“僧人也是人，寺庙庖厨也有刀，人手中有刀就能杀人。若僧人都不问俗世，死者与人无嫌隙，为何被杀惨死？只要有命案，必须将有关人等带回审问，这是破案必须的过程，人命关天，一经传召，任何人不得例外。华严寺是什么法外之地不成，有不上堂受审之特权？”
　　许印被他一呛，恼怒斥责道。
　　“大理寺如此蛮横行事，真要变得天怒人怨，民愤生乱沸反盈天不成？”
　　徐朗丝毫不惧，冷冷甩了下袖子。
　　“我是刑狱之官，在我这里，只有冤假错案才会引来民愤。若我因为惧怕流言就擅自放走可能的凶手，那才是辜负圣上嘱托，降下雷霆震怒！此案所有细节会在京兆府破案之后，记录于大理寺志中，交由刑部复核，鸿胪寺卿要过问，就请破案之后，向刑部请示查阅吧！”
　　“你不顾民怨，擅用职权强行将无辜僧众打下牢狱，却连过问都不敢让人过问吗！陛下，臣请求三司同审！”
　　玉座上的天子看着下面臣子急赤白脸的模样，淡淡问道。
　　“许卿，三司同审是哪三司？”
　　“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
　　李铎点了点头，低头看着他。
　　“各部各司其职，卿司何职？”
　　许印闻言，脸色一白，喏喏躬身请罪。
　　“陛下恕罪！臣只是担忧百姓群情激愤，大理寺名声败坏于朝廷也是无益啊。”
　　“素闻爱卿礼佛甚是勤勉，华严寺发生命案，想来爱卿也是感同身受，甚是激愤，这才不顾自身职权所在，上书告到朕这里来了。”
　　许印扑通跪倒在地。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李铎淡淡地看了看他。
　　“卿奏的是佛事，非公事。卿是将礼佛之心，放在了朝廷命官的身份前面，将佛事看的比公事还重，才让你僭越职责，非议臣僚。”
　　“臣惶恐，臣有罪！”
　　李铎淡淡地挥了下手。
　　“念在你是初犯便罢了。日后，再有人忘记自己的朝廷命官的责任与身份，在朝堂上崇佛论道，庭杖一百。”
　　“臣知罪，谢陛下天恩！”
　　“人命关天，大理寺尽快协助京兆府破案后张榜示众，以安抚民心。”
　　“臣谨遵圣意。”

　　李铎下朝来，便见萧泷在水榭上凭栏沉思，眉宇间神色郁郁，便悄悄走到池塘岸边抬头唤她。
　　“风绮漪澜，美人为何闷闷不乐？”
　　萧泷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神来，左顾右盼，见毒辣辣的太阳底下站着一个小人儿正眯起眼对着她笑，隐约沁着汗珠的小脸迎着阳光，如池里摇曳的白荷花一般，清隽俊逸，生怕她晒坏了，忙招手叫她进来乘凉。
　　侍女用孔雀羽扇柔柔地扇着幽香的凉风，萧泷递了盏岩骨清茶喂她喝了，又拿手绢给她擦汗。
　　“日头这样毒，怎么不坐小辇过来，晒坏了可怎么好。”
　　李铎嬉笑着点了下她微蹙的眉心，流火的天气，瘦削的指尖却还带着些许凉意。
　　“美人蹙眉，这满池荷花见了亦为之折腰，又有哪里不顺美人心意，说来我听听，好开解开解。”
　　萧泷被她故作轻佻的模样逗笑，也故作轻佻地捏了捏小人儿尖尖的下巴。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李铎笑着拉住她的手，将柔软的酮体揽入怀中亲昵地蹭了蹭。
　　“上朝不过两个时辰，怎么今日这样多愁善感。”
　　萧泷依偎在清凉的怀抱中，贴着那柔软的胸膛听到轻柔却坚实的心跳，眉间的愁绪不知不觉消失不见，嘴角泛起柔和的微笑。
　　“是汵姐姐病了。”
　　李铎随口应了声。
　　“那让大夫去看看罢。”
　　萧泷听出她话语间不甚在意，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汵姐姐离家千里入宫，难免想家，咱们总该多照应些。”
　　李铎听她说咱们，觉得顺耳得很，欢喜地点了点头。
　　“梓桐说的是。”
　　萧泷又说道。
　　“我方才去看她，见她脸色惨白，睡着也不安稳。大夫说汵姐姐得的是风症，需得卧床静养，最好是闭门不见风才好，连百戏班子都遣出宫去了。汵姐姐素喜热闹，如今只能孤零零躺着养病，我怕她旧病没好，又要闷出新病来。”
　　李铎一面嗯嗯地应着，一面想着今日朝堂上的事。萧汵似乎常去华严寺，难道是被华严寺命案吓出病了...
　　可她对萧汵的事着实没有兴趣，很快关注的重点就跑偏到朝事上去了。
　　今日她在朝上发难，那些善于揣测圣意的官员应该能猜得到她要打压佛教的心思了，不敢再光明正大去礼佛了。
　　寺庙的田地多是出自供养人的供奉，官员不去礼佛，寺庙占用田地的势头就能得到遏制，而官员带头不崇佛，民间也会很快得到风声，风气也会在潜移默化中悄然转变。
　　但想要移风易俗，把田地和人丁从寺庙中抢回来，她需要得到深植各郡中门阀望族的支持。
　　“明念？”
　　萧泷轻轻摇了摇她。
　　“嗯？”
　　“汵姐姐病了，舅舅舅母定然心焦，我想召舅母入宫，以解父母挂念，有舅母在身边照料汵姐姐病也好得快些，你允准吗？”
　　李铎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笑眯眯地牵她起身。
　　“后宫之事，你做主就好。今日正好得空，陪我走走吧。”
　　萧泷见她神态轻松，不忍总拿萧汵的事情扫她的兴致，温顺地随她起身。
　　“天怪热的，咱们泛舟躲到荷塘里去吧。”
　　“好啊，在晃悠悠的小船里打盹，美人在怀，夫复何求。”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李铎的心都柔腻腻地熨帖起来。
　　两人果真命人准备一叶兰舟摇到御苑荷塘中心，藏身在连绵硕大的绿叶中，偷得浮生半日闲。
　　浑不管下面的人捧着如山堆积的事务焦灼等候。